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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浩劫


荣锦静静观摩,罡星在北方,其大如斗,其光四溢,将者临于此,方圆星光弱。

        常言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就像毒蛇虫蚁出没之地,五步内必有解药,自然法则,循环规律亦如是。

        但周边微弱的星光昭示着,此次无解。

        “五星犯北,叛起于此,金火交会,说明极北苦寒地,必有新王出。”司命道,“极北之地,是”

        “邪域。”荣锦音色无波,“魔族都在那儿扎堆。”

        胡仙儿目光一凛,即刻竖起耳朵。

        “魔族近日我得了消息,邪域选出个新魔主,统一众魔,却正照应此象。”司命自说自问,“荧惑守心,五星犯北,两凶并出,其中可有联系?”

        他不指望荣锦解疑,觉得她不会关心魔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谁料荣锦是了解一二的。

        她侧首一问,“魔族不是向来四分五裂,地盘泾渭分明,谁也不服谁么?突然蹦出来个魔主?”

        更遑论还给它统一了。

        “我只闻这个新魔主是黎贪后人,黎贪乃上古魔神,历来深受妖魔景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胡仙儿突然尖声打断,她对那些复杂星象一知半解,听了半天,脑子里全是乱麻,可论邪域事,她甚是上心。

        “司命星君,你别是得了假消息,什么黎贪后人,必是个冒牌货!”狐狸说完,似是不解气,露出尖尖虎牙,“黎贪独脉留世,哪来的后人。”

        “你这只小狐狸,像是对邪域知之甚详。”司命谦逊有礼,笑着道,“自黎贪之女姜乐下落不明后,传言有魔婴存活世间。”

        司命脑中回想着类书的记载:姜乐,巫女也,主颂祝祭祀,红枫飘地日,聆神之巫,奏神乐之舞。

        奏舞之时,万籁俱寂,唯闻此乐,故而又称巫神。

        蚩尤亡,其女沦为罪奴,后不知所踪。

        “当然有孩子,可这个孩子,绝不是你口中的新魔主。”狐狸眼神一坚,斩钉截铁,而后偷偷瞅了眼荣锦,却见其面上波澜不惊,宛若谈论的主人公不是她。

        狐狸咬咬牙,破口大骂,“一个冒名顶替的臭东西,还敢妄称,”

        “休得胡言。”荣锦按下气的发抖的身子,“小司命,你继续。”

        司命望着远处的星象,就这说话功夫,流星更为凶猛,整齐划一,尽皆往北,标示着劫难之重,不禁蹙起眉头,愁容满面。

        “依我推测,应当不是冒充,他先是在魔界中脱颖而出,击毙四王之一,顶替其位,而又在邪域继承了黎贪的魔力,一举得魔族认可,要我看,魔族人本就天性残暴,异常狠毒,此魔头更是不容小觑。”

        魔神遗留的法力,庞大蔚然,非其后人不可得,所以司命才会如此笃定,但想透了,又觉实在棘手。

        胡仙儿听着难听的评价,便更气的牙痒痒,奈何被荣锦摁在臂间,怒气发泄不出来,牙齿磨着白色衣袖,以此表达埋怨。

        司命察觉白狐狸情绪不佳,想来是因他的言语,但不知哪句得罪于人,随即结束了这一话题。

        天河流星大幅度垂落,且有停不下来的趋势,这么厉害的阵仗,自然连玉帝都惊动了,众仙贪生怕死,不过片刻,已有多位仙家派人来询。

        司命觑着旁边漠不关心的女子,低叹一口气,仙吏们欺软怕硬那一套在天庭玩得开,自不会往荣锦硬茬子上撞。

        而神女素来公正明断,风骨峭峻,见不得天庭官场圆滑,不屑打理人情世故,找她松口漏字,跟找打又有何异。

        于是都来问他了。

        一场应付下来,司命堪称雨露均沾,客气非常,对所有仙官都是亲切和蔼,活泛的打着马虎眼,话里话外让来打探情况的察觉不出错处。

        此事关系重大,须得暂时保密,具体事宜,还是先看玉帝如何处理。

        以免人心惶惶,自乱阵脚。

        客套之际,玉帝派遣的天奴终于来了九重天,奉口谕,让司命去凌霄殿见驾。

        “把你的愁眉苦脸收一收,我推断,千年内三界虽有难,却非荧惑守心,危及不到人间,足够玉帝提前布算了。”

        荣锦扫了他一眼,本称得上俊字的面容一派郁色,让人也随之不舒心,这幅样子去见玉帝,不是去找骂嘛。

        司命皱的眉头渐渐一松,这个算得上的好消息,左右跟玉帝有个交代。

        留在观星台有意撬口风的仙吏们,见知情人被玉帝叫走了,是以慢慢散开,很快,拥挤的观星台只剩下一人一狐。

        待人走光了,胡仙儿才费解道,“你变了有人抢了你的东西,你居然忍下来了。”

        “我是神,我一直都是神。”荣锦口气平淡,满眼皆是厌恶,“你听,魔婴这称呼多让人恶心。”

        荣锦对体内流淌的血脉感到分外耻辱,这种思想已在她脑中根深蒂固了,能划清界限,荣锦求之不得。

        魔界传承谁爱要谁要,她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况且那魔既不是后人,却有能耐瞒天过海得到传承,是他自己的造化。

        听罢,胡仙儿沉沉不言语。

        她怜惜荣锦,然而那丁点儿怜惜,在荣锦决定把她惦记很久了的梨花酿赠送给哪吒时,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做月饼需食材,可惜种植莲花的,除了王母的瑶池,便数哪吒的云楼宫了,酒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换些莲藕来。”

        论极品莲藕,不找哪吒找谁?

        即便荣锦这般耐心解释,胡仙儿仍是不依,抱着酒坛不肯撒手,荣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狐狸一起拎走。

        一出九重天,便是云破日出,霞光万丈,耀眼无比的金光,映在荣锦脸上,促其眯了眯眼。

        她最是敏感,走到云楼宫附近,竟感觉背后有人跟踪,不由得回头一望。

        只见不远处似乎有个影子闪了两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狐狸被身子所挡,不能及时看到后方,便出口询问。

        荣锦转过头,脚步不停,“没什么,约是眼花了。”

        天界共三十三重天,排去玉帝的玉皇殿和王母的凤栖殿之外,最壮观的便要数这云楼宫了,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

        三坛海会大神府,并非浪得虚名。

        云楼宫后院,最显眼的,便是那一池的莲花,塘里依稀几条小鱼争相游过,映着开得优雅的粉莲,给静谧的宫殿,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小哪吒。”荣锦望着满池的荷花,煞是满意,弯了弯明眸,眉眼间似有着数不尽的温柔。

        亭中少年难得换下一身铠甲,白衣似雪,衬得其人清贵俊逸,温温其恭,宛若画中走出的贵公子般。

        温柔这词一浮现在休憩的小小少年脑海里,险些栽下座,默念着千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

        一步杀一人,脚踩枯骸,手拂荒骨,那血腥的场面历历在目,哪里会和温柔挨边。

        “封神之战一别,好久不见了。”哪吒起身,向她摆手道,“你快来坐。”

        荣锦迈着步走近,哪吒像是嫌慢,噔噔噔跑到荣锦身边,拽着她的胳膊,下重力将人带了进去。

        几十年的相处,早已让两人分外熟络,刀剑无眼,守望互助间,结下不菲的战友情。

        哪吒恪守道义,八成是荣锦鲜有的熟人了。

        “是我来的巧了,还是你太过闲适?”桌子上果品摆的满,旁边还放着摇椅,一看就蛮会享受的。

        臂上洁白如玉的手,荣锦也不挣,也不甩,笑着看他,哪吒一松,挠了挠后脑勺,白皙的面庞有些羞涩。

        “嘿嘿,在天庭闲的发慌,二嫂不喜欢我们这些兄弟,灌江口又去不得,只能待在这小小的地方,让咱也过过舒坦日子。”

        荣锦听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语,挑眉看他,“放心,很快你就没这烦恼了。”

        三界浩劫不久将至,往日这些懒散搁置的兵将们,玉帝全都得操练起来。

        哪吒朱红的唇撇了撇,“你又算到什么了?”

        “不是我算的,是小司命。”荣锦将话题引走,坐在凳子上剥着个橘子,“有话寻他罢,我什么都不晓得,解不了惑。”

        “又是他!这厮好生讨厌。”哪吒秀丽的眉头一皱,“你一回来便搬到九重天,又不来找本太子玩儿,亏我提前奏请玉帝,怕你没地方去,让住这里呢!”

        越想越气,哪吒不满道,“司命怎的光盯着你不放,不叫别人去啊!”

        “他整日与星天为伴,三界又没第二个能布星运象的,我也就偶尔打打下手。”她喝口茶道。

        “嘁,在我面前还谦虚作甚?司命哪一次提及你算命的能力,不是夸的天花乱坠。”哪吒为此可是自豪着呢。

        荣锦笑笑,什么算命,好好一个参解星象的职位,偏被他说的十分接地气。

        “真是难得,怎不见司命当面夸我?”想到那张万年不变的死鱼脸,荣锦暗自摇摇头。

        刚回天庭时,荣锦差点被司命严肃的面庞蒙过去,但当司命用雷厉风行的气势,留她在九重天后,荣锦就觉反差忒是大。

        “不过我一个业余的,如何能有他钻研的深刻。”荣锦语气暗含赞叹,“小司命在观星解象上的能力,当今三界无人能出其右。”

        一浪更比一浪强啊。

        三界的小萝卜头们,个个优秀非凡。

        说起小萝卜头,荣锦又想起一人,把头转向正环着胸瞅她的少年,问道,

        “听说前几日玉帝遣你去花果山捉拿孙悟空,你同他交手了?”

        哪吒鲜妍的眉目随波流转,点了点头,荣锦托着下巴,复又问他,“可有伤着么?”

        她是一点不担心悟空的,试问连她都察觉不到底细的人,怎会是小哪吒能对付的。

        哪吒张狂道,“小爷我厉害着呢,哪里会受伤,反倒是巨灵神,看着挺大个块头,哼!被一只猴子打的抱头鼠窜!”

        话落,哪吒思了一会,笑容收都收不住,凑近悄声道,“那猴子却是识相,玉帝封了他齐天大圣后,与我赔了礼,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闻言,荣锦笑意愈发深了,伸手拍了拍哪吒的头,既然结好友了,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对待自己人,荣锦绝对如春风般温柔。

        哪吒拿下她的手,趁她出神的空档,身子一俯,探向怀中的狐狸,那抱着的一小坛酒轻易便取出来了。

        “早就闻到香味儿了,你一直不提,我只得亲自动手了。”哪吒拎着酒坛,骄肆一笑,浑然不觉自己动作多过分。

        “唧!!!!!”

        荣锦忙按着呲哇乱叫的狐狸,颇为无奈,“你你好歹提前说一声,这下可好,你把我狐狸气的不说人话了。”

        “我瞧瞧。”

        哪吒把酒放在桌上,故意邪恶的笑笑,让人下意识联想到当年这位干的一系列混事。

        胡仙儿不甘示弱,毛发一竖,蹭的一声蹿起来,亮起尖牙张口咬下去,反被哪吒两手一合,捏紧了嘴巴。

        “小样儿,还敢偷袭我?”哪吒看手下呜呜叫唤的白狐,目露鄙夷之色。

        “哪吒!”他们肆无忌惮在怀中斗恶,荣锦眉头一蹙,甚为不悦。

        “封神已过,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你们难道要斗个没完了?”

        想当初,荣锦救下胡仙儿,带回西周时,引得多位共同处事的道友为她不值,可是荣锦说一不二,众人劝不动,只得放弃。

        却也有常常与胡仙儿作对的,譬如哪吒,黄天化等这些心智不大成熟的小孩子。

        见她脸上怒意不似作假,哪吒倒也放开了,两手一举,十分无辜的回望,胡仙儿哼哼两声,也知荣锦怕是恼了。

        但狐狸多机灵啊,眼瞅着事态不妙,一头扎进云层,潜回九重天了。

        荣锦这才腾出手,睨了眼哪吒,倒着茶让自己心平气和,冷静下来。

        哪吒嬉笑着给她捶背,哄的面色回转了,又嘟囔喝茶不尽兴,便要打开酒坛,荣锦将想取莲藕的来意与他说个明白。

        “小菜一碟!我这就摘些来送你!”哪吒拍着胸脯,眉宇间尽是傲气,好像会掰个莲藕是多么了不起。

        只见白色的身影翻飞,穿梭于朵朵莲花之间,速度快的勉强能捕捉到飘扬的衣角,浮光掠影间,碧翠荷叶与纷飞白衣交错,倾泻在水面上。

        浮浮浅叶,碧波菡萏,莲中君子,不外如是。

        短短片刻,荣锦脚下堆积了不少的莲花,红莲冰莲种类齐全,大大小小,鲜艳明丽,恐怕莲子莲藕全都在这儿了。

        荣锦拂袖一挥,毫不客气的尽皆纳入囊中,须臾,玉石铺就的地面又恢复了原貌。

        虽说哪吒喜爱烈酒,可这梨花酿是荣锦亲手所调,听闻独一无二。她素日平平淡淡,行事风格迥异,迷妹众多,仙子们尤是崇拜这天庭唯一的高阶女仙,争相模仿,无一人能有其本味。

        酒不烈,但胜在味美,里头似有苍凉的意思在。

        其实根源便出在荣锦种植的梨花树,那树漂泊无根,虚浮无土,尽管开的热闹,永不凋谢,但依旧摆脱不了孤寂。

        因此后劲儿也是不小。

        哪吒终于能如愿一尝了,往日只听仙女们夸赞,只是未品过,想他哪吒三太子什么好酒没见过,独独没喝过荣锦酿的。

        他心里美滋滋,手上却为了维持他三坛海会大神的身份,慢条斯理的打开,顿时浓郁的酒香蔓延亭中,哪吒耸着鼻尖,合眼闻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两人都没发现跟踪许久的一道金光没入坛中,不辨影迹。

        “真香,荣锦,你以后多来我这儿,想要什么莲花莲藕都随你挑。”哪吒很是豪迈,他本为莲中之王,肉身与宝莲灯共出,最不缺的就是莲花。

        荣锦勾着唇角,笑而不语,这小萝卜打的好主意,真是不做亏本买卖,无根花树的种苗是偶得来的,荣锦心知自己手黑,种死了几棵后,司花使替她养活了两株。

        同样的,梨花酿也显得珍贵无比。

        要是天天给他喝,白狐狸非哭死不可。

        哪吒不急不慢摆好了酒杯,忍不住倒酒,刚抬起,他轻咦一声,“这重量与方才不一样了?”

        说话间,他还晃了一晃,察觉到确实和之前不同后,把酒坛倒立,小口对着杯子,没有一滴酒液流出来。

        哪吒不信邪,用力抖搂着坛子,摇的手都酸了,终于骨碌碌一抹金黄,滚进杯中。

        他乐哉哉卧在玉制酒杯里,荣锦垂眼一看,便觉好生乖巧,似感到荣锦温和的目光,孙悟空转过脑袋,慵懒打了个哈欠,随即眼神相对间,向她一笑。

        这笑里纯粹,眉间锋锐,似有万千星辰在金眸中流动,道不尽的风流恣肆,映着那身袍子,真不负少年得意,洒脱不羁。

        赭黄袍,自古乃帝王之衣,穿在这只猴子身上竟是分外相称。

        荣锦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小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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