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4章来日可追定不负

吾爱为谁，何为所爱？

        润玉原以为这不该是个问题，锦觅带着繁花似锦的绚烂明亮唤醒了他沉寂于漫漫长夜中的一颗心，许他喜乐欢愉，教他贪嗔痴恨，仿若烟花璀璨，纵然从来不是为他而绽放，即便转瞬便消散，也算得上一生一世了。可偏偏，偏偏又来了个自不量力的邝露，牙尖嘴利，执拗顽固，他无论如何也赶不走的邝露。她本是活在那绚烂明亮里的花团锦簇，偏要敛起周身的鲜活明媚，为他困顿于漫漫长夜中，渐渐沉寂凋零。

        润玉总以为自己足够坚定，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她醒悟回神，再送她去往来时的花开之处。也不枉他们君臣一场，扶危共济的情谊。

        是，只是情谊而已。

        不知何时开始，他端着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却放任自己渐渐习惯她在每一个漫漫长夜中，为他点亮的些许微光。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使已经隐隐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润玉也固执地漠视着许多事。只唯恐一步踏错，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温明也将彻底黯淡。

        直到那日，缘机仙子匆匆赶到九霄云殿示警，六界大凶。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上清天天象突变。黑云裹挟着电闪雷鸣，滚滚而来，鬼啸怨瘴顷刻间弥漫乾坤，甚至于混沌了天界的祥云瑞气。

        忘川守军的加急快报随即抵达，龙骨山地震异常，祖龙封印被毁。

        鬼尊现世。

        这是祖龙欠下的情债孽劫，也是包括润玉自己在内，历代天帝勃勃野心的业果。由他应劫偿还不过是天道昭彰，也不过是他自己一步步选择所至，他从不曾后悔自然也怨不得旁人。润玉不过是没料到，当军报上“鬼尊现世”四字真真切切摆到眼前，他下意识想到的，只是要马上将省经阁里那本《应龙密书》封存入披香殿，无论如何不能让邝露看到，她会伤心的——

        呵，她会伤心？

        润玉被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弄得哑然失笑，过往的数千年里，她哪一刻不在因他而伤心？他总是在伤着她的心……也无妨，再让她更心寒些罢了。

        原来……他不是淡淡的，可能，有那么些些喜欢而已。

        却原来，他已经深爱至此。

        而原来，蹉跎数千载光阴终是难免天罚的。他想回头了，可已再无爱她的资格。

        时隔千年的悲绝郁结犹在心头隐隐作痛，好在恍然回神，邝露犹在他触手可及处，带着一丝慌乱微垂羽睫，细思着他的那句，润玉所爱是谁。

        她不会不懂，即便失去了记忆，她总是懂他信他的……可她在说什么？

        “可是陛下，上元仙子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已经不在了！？她该喜极而泣地扑过来不是吗？为何反倒从他怀中退出去，她怎么敢如此放肆，用那种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邝露！”

        “陛……润玉，”邝露如何感受不到天帝隐忍待发的怒意，从前的上元仙子会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并不想欺骗他，更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

        她鼓足了生平所有的勇气，抓住他的微凉的手掌，定定看着他，“润玉，邝露喜欢你。那晚在布星台上初见时，在邝露还是颗小小鲛珠的时候，润玉笑得那么好看，灿然若繁星，皎皎似霁月，邝露怎么能不喜欢……可是，上元仙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她碎了，碎得如同那只茶盏一样……真的已经不在了。”

        邝露当然喜欢润玉，简简单单，如见花开月明时的欢喜。

        可……是爱么？

        她也不清楚，她确然已不似最开始时那般抗拒，一心只想逃离这一切，但也并没有很想留下。自从鸿蒙中醒来，她一直活得自在简单，自认并没有那么勇敢，背负起那沉重的过往，再去做一回上元仙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那位爱得如此惨淡而卑微的上元仙子。

        神生漫漫不似凡人转眼即是百年身，她又怎知这一场风花雪月的喜欢，是否终究会随花谢雪融而消弭作罢？

        “无妨，”润玉自然明白喜欢与所爱的距离，不是无妨淡漠只求长久，邝露不同旁人，邝露必须得很爱很爱润玉才行，只是无妨现在，该换他向她走去罢了。

        总归她朝他走了那么久，总归天道可怜见，他还有这机会向她走去，“无妨，邝露，上元仙子不在了，我便陪你将她寻回来就是……本座才疏学浅，素无长处，唯是颇有几分耐性，你我来日方长。”

        “可若……”邝露被润玉反手握住，与他十指相扣，忽然就不想思虑那么深了，至少此刻她是欢喜的，喜欢他身上冷冽的味道，喜欢被他微凉的手指紧紧扣住，喜欢他说的来日方长。

        她释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衬着雪腮上那一点墨痕甚是俏媚动人，“那好，我们来日方长。”

        “嗯，咳咳！”孟婆见那年轻天帝哄得仙子巧笑倩兮，顿时情动难抑，作势就要吻下去，显然忘了还有她这第三者在旁瞪着眼，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提醒下二位。

        仙子脸皮薄些，当即受惊地甩了天帝的龙爪，捂着脸背过身去躲羞。天帝倒是个见惯大场面的，也就抬袖掩嘴假作咳嗽地稳了稳心绪，端出他上位者的威仪来转了话题：“孟婆，本座今天召你于此是为两件事，一件旧事，一件时事，旧事就是七百余年前……”

        “陛下，”孟婆眸光指向邝露，打断天帝的话，“此处怨气冲天，上元仙子而今的仙元不稳，恐是不易久待，陛下如不嫌弃还是携仙子到寒舍孟婆庄歇歇，庄里有故旧送的新鲜莲果菱角和琼花茶，皆是上仙的福地洞府出来的，仙子定会喜欢的。”

        用莲果菱角这些水生果子配琼花茶素来是她家二娘箬茗的最爱，邝露听了孟婆的话不由在脑海中如此想了下，顺便念了念许久未见的老爹和姨娘们。却断没料到，素不喜出远门的自家二娘此刻正在孟婆庄里，煎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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