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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若不是林重亭神色自若,段漫染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说笑。

        他来帮自己……盘发?

        可眼下容不得段漫染多想,她再次瞥了少年一眼,将发簪递到他的手上。

        林重亭如何不知段漫染心中所想,只是为她盘发,总比今日之事被泄露出去的好。

        拿着簪子的手动作灵巧,将少女肩后的长发尽数勾起来,露出她修长雪白的脖颈。

        临安城的贵女,大多极注重肌肤的养护,段漫染亦是不例外,就连自己看不见的脖颈肩后,平日里也有丫鬟涂抹玉肌散,每一寸肌肤细嫩而柔软,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是以当林重亭略带薄茧的指腹无意间掠过时,段漫染身躯微僵,敏锐地感知到独属于少年的温热。

        幸好这份温热并没有停留太久,她便听见身后之人淡淡的嗓音:“好了。”

        段漫染将信将疑地往脑后摸了摸,摸到重新盘好的发髻,她松了口气:“多谢林公子。”

        少女眼眸之间水光潋滟,脸颊犹带几分药效未退时的红晕。

        林重亭顿了顿:“无事。”

        段漫染回到岸上时,段夫人身旁的丫鬟珍珠果然正在找她,一见着段漫染,她急急忙忙地迎上来:“小姐,夫人正要离席,让奴婢找到您回府呢,您这半日到哪儿去了?”

        段漫染手中捧着她央林重亭代为折下来的荷花,为自己裙摆处的泥点和水痕找了个绝佳的理由:

        “我瞧湖中荷花开得好,便寻了个角落自己摘花去了,兴许是一时玩得尽兴,竟忘了娘亲,你快些回娘亲去,我随后就来。”

        珍珠应了声,忙转身小跑着离开。

        段漫染漫不经心往前走,仍不忘把玩手中几株含苞待放的菡萏浅荷。

        幸好这回段夫人没有生出怀疑,带着段漫染直接回了府。

        段漫染将那些荷花洗净,万分虔诚地供在瓷瓶当中,摆在了床头。

        无论如何,这是林重亭为她摘的花,她光是瞧见,唇角就能忍不住扬起笑来。

        段漫染甚至开始痴心妄想——那日在乌篷船中,林重亭抱了她,甚至还用手捂住她的唇,若认真说起来,二人算得上是肌肤之亲,他可会主动来林府求娶?

        可惜段漫染等啊等,等得那些花苞盛开,又一片片落在海棠春凳上,也没等到林重亭登门求娶的好消息。

        倒是她娘亲将一沓厚厚的名帖甩到段漫染眼前,给她下最后通牒:“这里头,是如今临安城尚未婚配,与你门当户对的公子,你自己好生挑一挑中意的,若是挑不出来,为娘便替你挑选。”

        段漫染心中清楚,她娘亲这回可不是在说笑。

        自己若是不挑出个公子来,就只能由她娘亲择定未来的女婿,将她打包嫁出去。

        她与林重亭之间,果然如那开了又谢的荷花,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段漫染随意在名帖上翻了翻。

        虽说临安的风气开放,不似前朝那般讲究男女大防,但段漫染到底是闺中女子,名帖上这些公子哥有一大半都不曾见过面。

        她只得手指一点,随手指出个皇后娘娘生辰宴上见过面的——范太师家的嫡长孙范潜。

        只要嫁的人不是林重亭,嫁谁都差不多,但至少范潜长得好看。

        若是林重亭是清冷月色化作的少年,那范潜便是倾山颓玉般从容的青年。

        二人各不相同,各有各的好看。

        选出心中未来的夫婿,段漫染心头闷闷的,连日来茶饭不思。

        段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示——哪个女儿家不怀春,只是林重亭并非良人,若纵着她,反倒是害了她。

        一个月后,范家的马车停在了林府外头。

        来的人并非是范潜,而是她的胞妹范漓,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得模样娇小可爱,说起话来嗓音清脆:“听闻段姐姐向来喜作诗,正巧家中姐妹们有一场诗会,特来邀段姐姐一同前往。”

        段夫人笑着叫下人去唤早已打扮好的段漫染,将两位小姑娘送到府门,又叮嘱段漫染道:“玩得尽兴些,若是诗会上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段漫染点头:“知道了,娘。”

        她心知肚明,只怕诗会是假,借机与范潜见上一面才是真——临安城的传统向来如此,未婚的男女,以诗会或是酒会为由头,见上一面过后,若是双方都没有异议,便可由男子家中上门提亲。

        诗会在一艘画舫上举行,时值夏日,湖面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正好送来凉爽。

        参加诗会的人皆是范家的姊妹,这些贵女们大多都有几分熟识,是以与段漫染并不陌生。

        大家喝酒划拳,不亦乐乎,段漫染险些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直到范漓忽地开口:“段姐姐喝了酒,只怕闷得慌,不如我带你到外头吹吹风可好?”

        段漫染尚未多想,随她一起走了出去。

        她双手扶着栏杆,任由清风拂面,远远瞧见水面上一行白鹭飞过去,段漫染心中欢喜,扯住身旁范漓的衣袖,指着那些白鹭道:“你快看——”

        身旁青年温声开口:“原来段姑娘喜欢这个。”

        段漫染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她收回手,讪讪朝来人看过去:“范公子。”

        再朝四周一瞧,范漓早已不见踪影。

        好在段漫染身旁跟着雪枝,此处又敞亮,她倒也没有觉得拘谨,只认真回答他:“那些白鹭自由自在,瞧上去很是快活。”

        范潜颔首:“在下眼中,段小姐如同那些白鹭一般,也很是快活。”

        他的口吻不似说笑,段漫染莫名发窘:“范公子过誉了。”

        二人男未娶女未嫁,到底不宜独自相处太久,简单几句话之后,便是时候分开。

        段漫染终是没忍住,分开之前,她开口问道:“范公子可是真心想要娶我?”

        范潜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为何段小姐会怀疑在下的真心?”

        段漫染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范公子应当知道,在小女子心中,早已另有旁人……”

        “是林重亭?”范潜开口,他不动声色道,“林公子容貌过人,段小姐年幼,会喜欢上他再正常不过。”

        范潜一番话,说中了段漫染的心思。

        是啊,她之所以会喜欢林重亭,除了救命之恩,只怕与他那张好看的脸也脱离不开干系。

        可喜欢谁,和要嫁给谁是两回事。

        她是段家的小女儿,自然应该承载爹娘的希望,嫁给门当户对之人,至于林重亭,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梦,等醒过来,梦就该结束了。

        段漫染神色怔忪,一时忘记该如何作答。

        范潜又开口:“对了,只怕再过两月,便是圣上秋猎,届时朝中大臣家中女眷大多会参加,段姑娘可要来?”

        段漫染听出范潜话中的邀约之意。

        她仍有几分进退不疑:“我不会骑马……”

        关于骑马这回事,说起来段漫染还有几分难为情。

        临安城大多数的贵女,不但会骑马,还会打马球,唯独段漫染自幼上了马,便吓得浑身不敢动弹,试过数回之后仍是这般。

        “无妨。”范潜温声笑道,“在下对马术略通一二,可以教段姑娘。”

        段漫染再没有拒绝的余地,她点了下头:“嗯。”

        她这才转过身,朝画舫内的厢房走过去。

        范潜目送着少女离开的背影,面上犹带几分浅笑,直到他忽地似察觉到什么,收起笑意朝隔岸看过去。

        岸边是一座临水而建的酒楼,窗牖对着湖面的方向打开。

        每一扇雕花窗后,都是一间雅间。

        范潜盯着那些雅间,目光疑惑不定。

        “公子在瞧什么?”身旁的小厮忙问道。

        “无事。”不知为何,范潜隐约觉得,方才那扇轩窗后头,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只是等他回头看去时,似乎又成了错觉。

        “走吧。”范潜对身旁小厮道,“替我到马场问问,女儿家骑什么样的马最好,先买几匹温顺听话的回来养着。”

        湖边的酒楼当中,微风徐徐,不燥不热。

        林重亭刚收回目光,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开口问道:“林贤弟可是在瞧什么?莫非是画舫之上有何美人不成?”

        “没有。”林重亭面不改色,“殿下,难得见上一面,咱们还是先说正事的好。”

        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置到桌面上:“不知殿下为何要用玉佩冒充臣,将林家那位姑娘骗到临风亭去?”

        淡淡的口吻,却犹如泰山压顶般的威压,叫七皇子坐立不安。

        他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所做之事,讪笑着道:“林贤弟这是在说什么,孤为何不懂?”

        “是吗?”林重亭面不改色,竟是比堂堂七皇子还更要盛气凌人些,“那在下不如说另一件事好了,几个月前寒食节上,那位刺杀太子殿下的刺客,恐怕也是殿下派的人吧?”

        七皇子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这……”

        “殿下可知,若不是臣一箭将其击毙,只怕殿下眼下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此处,早已被他供了出来。”

        林重亭抬眼,从容不迫的口吻,却叫七皇子冷汗直流,“殿下,臣曾经叮嘱过你,若想要那个位置,就要沉得住气。”

        “沉气?”七皇子终于忍耐不住,“你要孤如何沉得住气,太子此人心思缜密,向来挑不出过错,孤只有先下手为强……”

        “况且,先前你曾谋划让那林家姑娘失足落水,好离间段家与太子一党,谁知竟出了纰漏,既然没能杀了她,她却又对你心有所属,林贤弟何不将计就计娶她为妻,将她拿捏在手掌心,自然等于是拿捏了段家。”

        林重亭冷眼瞧着他。

        若说段漫染是愚不可及,那眼前的七皇子,与蠢猪也不遑多让。

        若不是留着他的性命还有用……这样的人,只怕活着也是碍事。

        林重亭面上不显:“在下自有主张,还望殿下日后莫要贸然行事,否则……被人拿捏住了把柄。”

        见他没再说什么,七皇子松了口气,又忙恭维道:“还好林贤弟当机立断,要了那个刺客的命,眼下死无对证,只怕太子就算是怀疑什么,也无法查出来。”

        林重亭眸光微闪,她轻轻摇了下头:“殿下想得太简单了,太子已查出刺客那把匕首,乃是边疆才会有的,只怕顺藤摸瓜,半年之内查到你头上并不难。”

        七皇子面色惶然:“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看来只有殿下舍不舍得演一出苦肉计,打消太子的疑心了。”林重亭压低了嗓音,“两月过后,应是秋日围猎……”

        七皇子将他的谋划听进去:“这样当真可行?可万一若是孤受了伤……”

        “殿下。”林重亭打断他的话,“成败皆在您一念之间,更何况,您还有臣在。”

        这句话,无异于给了七皇子莫大的信心,他咬牙:“好,孤照你说的做。”

        他又道:“林贤弟也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莫些伤得太重。”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宫中果然传来了京郊围猎的消息,凡是三品及以上的官家子女,皆可随行。

        段漫染的两位兄长善骑射,自然是要参加的。

        她想了想,跑到段明瑭的书房当中:“爹爹,我也想去参加秋猎。”

        “哟!”段大人真是又惊又喜,“我们家免免什么时候转性,竟然也敢去猎场了?”

        段漫染装作听不出他话中的揶揄:“爹爹只管答应好了,反正我就是要去。”

        不止是因为她答应了范潜,更因为段漫染想起寒食节那日,击毙歹徒的少年手执长弓,自墙头跃下之际,身姿飒爽。

        她也想拿起弓,感受一番那是何等滋味。

        就当是……在与范潜成亲之前,最后再念着林重亭一些时日。

        段明瑭哪里拗得过她,更何况他也乐意瞧见自家女儿多动动,自然没有拒绝。

        段夫人又吩咐下去,让布庄的人给段漫染连夜赶制出一套合身的胡服出来。

        绯绿胡服窄衣束袖,腰间有男子般的蹀躞,脚踩牛皮靴,段漫染穿上身,几乎舍不得脱下来。

        出发前夜,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很是满意。

        还是雪枝劝她:“小姐先歇下吧,明日一早就要出行,若是睡晚了,只怕是起不来床。”

        段漫染这才依依不舍将胡服脱下,躺入被窝当中。

        床帐之间似乎仍残存着荷花浅香,段漫染平躺在床,忽地想起一件事——明日围猎,林重亭常伴太子左右,定然也会去的。

        可转念一想,那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段漫染眼中的光暗下来,她翻了个身不再多想,进入睡梦当中。

        时值九月,临安城还是一片繁华热闹,京郊的猎场当中,却已显露出秋意萧瑟来。

        浩浩汤汤的队伍前头,自然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马车,后头跟着的是诸位皇子公主,再到后头便是大臣及家眷的马车。

        半日的车程,段漫染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当中昏昏欲睡,终于听见车轮辘辘之声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有人掀开车帘走进来。

        段漫染还未看清来人,对方便将冰冷的手往她后背一塞——

        段漫染被冻得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洛灵犀!”

        “谁叫你还睡的?”洛灵犀不以为然,“段免免,老实交代,你怎的又想起来围猎了,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外头雪枝道:“小姐,该下马车了。”

        二人下了马车,只见满山层林尽染,苍穹之上有苍鹰翱翔,叫人不由得吁出一口气。

        “咻——”

        一只箭矢自少女小巧的弓箭当中飞出,却只射出不过一丈远,就连原本警惕的兔子也没有反应,不紧不慢地跳走了。

        站在段漫染身旁的洛灵犀很是不厚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段免免,这便是你练了半个月的箭?”

        段漫染又气又恼,她放下箭:“你不许再说,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洛灵犀拉开弓,流矢飞出,射中兔子的耳朵。

        她走过去,将被射中的兔子抓起来:“这个送给你,就当本小姐的赔礼,要不要?”

        段漫染瞧着那只小兔子,红红的眼睛,她摇了摇头:“我不要,它太可怜了。”

        洛灵犀不以为然,将小兔子放生了:“我看你呀,生得比兔子还要胆小呢,还是该当心些,省得被人当做兔子射中了,可就得不偿失。”

        段漫染没有应她的话,她低着头,在铺满松针落叶的小坡上坐下来。

        洛灵犀追过来:“我不过是说笑而已,你当真生气了?”

        “没有。”段漫染摇摇头。

        她只是有些沮丧。

        林重亭能够一箭击穿歹徒的头,自己却连兔子吓不到,她与他果然是天壤之别。

        正当段漫染失落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忙回过头,见到来人却是范潜。

        范潜笑道:“段姑娘瞧见在下,似乎很是失望?”

        “范公子说笑了。”段漫染忙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落叶。

        她看向范潜手上牵着的那匹枣红色马儿,它生得一双水汪汪的眼儿,头上的鬃毛编成鞭子,还点缀着流苏。

        “好漂亮的马。”段漫染叹道。

        “这条马是专为你而准备的,段姑娘可想试试?”

        听到范潜这样问,段漫染下意识是想要拒绝,可她不知想到什么:“好。”

        翻身上马对段漫染来说不算一件难事,可难的是身下的马一动起来,她便吓得匍匐在马背上,再不敢动弹。

        “段姑娘莫怕。”范潜道,“这匹马性情温顺,绝不会摔到你。”

        段漫染将信将疑,她轻声开口:“驾——”

        马儿乖巧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段漫染又惊又喜,她侧头看向范潜:“范公子这匹马果然听话。”

        说完,段漫染才察觉到洛灵犀早已不见踪影,林中只剩下二人。

        她生出些许不自在,只好埋头骑马。

        渐渐的,段漫染跟这只马儿熟络起来,她伸手摸着它漂亮的鬃毛:“马儿马儿,我们再跑远些,你说好不好?”

        枣红马仰头长鸣一声,似是听懂了段漫染的话。

        段漫染心下欢喜,她轻轻踢了踢马肚子:“驾——”

        身下的马撂蹄子飞奔起来。

        段漫染头回体会到骑马的痛快,甚至忘记了被自己落在身后的范潜。

        一人一马直至一条溪流边上,方才停了下来。

        段漫染任马儿垂头喝水,自己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她忽地听见身后似乎传来什么掠过树顶的声音。

        段漫染原以为是鸟儿,她忙回过头去看。

        谁知竟是几位蒙面的黑衣人,他们在树林间兔起鹘落,朝北边树林的方向而去。

        这样的打扮,那些人定然不是好人。

        段漫染下意识想躲,却已经被发现了踪迹,有黑衣人朝她的方向奔过来。

        她忙翻身上马,朝树林深处逃去。

        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段漫染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正当这时,箭声破空而出,段漫染听见身后的黑衣人重重落地。

        树影重重,她看清射箭之人,正是前头的林重亭。

        少年骑在马上,箭袋别在腰间,他神色疏冷,却又一次救下了她。

        段漫染原本日渐枯萎的内心,又一次死灰复燃。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大声喊了出来:“林重亭——”

        话音未落,身下的枣红马被树根绊住了马蹄,带着段漫染向前倒去。

        少女从马背之上飞了出来。

        没有话本之上从天而降的少侠,段漫染就这样直直朝地面砸了过去,幸好她只是摔在了草地之上,没有撞得个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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