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刑者
“就,让,他?”
金德瑞德说出几个蹩脚的拉罗谢尔字眼,但其音调已经足以说明她的困惑。
西里尔头也不回地跑在前面,他将风元素放出,用以寻找前进的道路,嘴上回答道:
“我没有和超凡交手的经验,留下来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战胜本杰明·克劳瑞斯。”
“尼尔·奥尔登留在那里,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他。”
信任——虽然在职业级与超凡级的鸿沟之前,这个词语是如此的单薄。
但西里尔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希望压在了这份信任之上。
而这份信任的对象,尼尔·奥尔登,此时正站在本杰明·克劳瑞斯身前不到十米处。
自本杰明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如同暴风雨天的海水一般,每一丝都和锋锐的刀无异,自他身边刮擦而过。
“嗤!”
奥尔登的脸上突然多出一道血口子,他还没伸手去摸,又是嗤嗤两三声响,几道血口子出现在他敞漏在外的身体各处肌肤上。
“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难道您真的想拦住他们么?”奥尔登低声反问道,“但无论您本意如何,执裁者大人,您身为港湾圣殿以及新奥威港的执裁者,此时出现在这里,便已经失格。”
“失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他教训的话语引起了执裁者的愤怒,本杰明审判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苦行僧身上。
“罪人——尼尔·奥尔登!”
雄浑的低吼声自四面八方笼罩着奥尔登,每一声都似是重锤,敲击着奥尔登的灵魂。
奥尔登的面部微微抽动,但他反而抬起头,直视来自本杰明的目光。
“执裁者。”他倔强道,“我无罪。”
“你无罪?那罪在何人?”
“在主教冕下,执裁者大人。”
“罪在主教冕下?难道你能理解主教的伟大用意么?”本杰明反问道。
可奥尔登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回答道:
“如果令港湾倾覆、人民受难都不是罪,还有什么算得上是罪吗?”
“你对此根本一无所知,奥尔登!”本杰明提高音量怒喝道,连带着身周的魔力都更加疯狂。
但奥尔登稳稳地站立在这暴风雨当中,任由其切割自己的皮肤,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本杰明。
“您,是真糊涂,还是在假装糊涂呢?”
“执裁者大人,我,无罪。”
“你无罪?”本杰明眼中精光爆闪。他正要出声,面前的奥尔登却向前连连迈出数步,每一步都不算快,踏得稳稳当当的,但却不过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而那已经被本杰明的气息切割出数道血口子的右臂向前一拳打出,朝向他的正胸前,却是一记平平无奇的直拳。
本杰明目光下移,他看也不看奥尔登的面庞,手臂重重砸落,横敲在奥尔登的小臂中段。
这股沉重的力量令得奥尔登整个人都向着右边歪斜着塌了下去,而本杰明并不打算如此作罢,右手中的长杖利落地横甩,敲击在奥尔登的胯骨之上,将歪斜的奥尔登如陀螺一样抽得转动着斜飞了出去——
“哐!”
苦行僧的身躯砸在地宫的墙壁上,在那坚硬的石砖中都留下了一个微微的凹陷的人形。他摔落在地,右手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而左边的胯骨也像是裂开了一样,稍微动一下就予以他持续不断的痛感回馈。
但他用右肩抵着地面,左手强行将上半身抬起,而后以后背磨蹭着墙,慢慢地站起身。
脸上的神情,依然没变。
他抬起头,望向本杰明的目光,依然平静而倔强。
本杰明看着他艰难地站起,脸上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奥尔登,你彻底废了。”
“从离开港湾圣殿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失去了走到更高的地方的机会。”
“执裁者大人……”奥尔登缓缓开口,声音都因疼痛而颤抖。
“没有再和你交流的必要了,尼尔·奥尔登,你已经沉没在海底,沉没在无尽的涡流中。”
本杰明·克劳瑞斯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地宫之中,他手中的长杖高高举起,就如同那晚在岸堤上一般,将长杖视作掷矛兵的长矛,右脚连点两下,紧接着,空气中便响起一道撕破空气的低鸣呼啸声——
“嗡!”
这一击比夜晚的那一击还要更加迅速,本杰明没有任何的留手,在奥尔登蓄势抵抗的动作出之前,便已脱手而出。
那根长杖连杖身上都燃起火焰,化为一道流光,在声音响起前,就已经贯穿了奥尔登的腹部。
沉重的力量带着奥尔登的身体一同向后退,长杖的杖端穿透他的身躯,与其身后的地宫墙壁摩擦着,最后“咔”地一声断裂,将半截留在了奥尔登的腹中。
而长杖的力量还未完全卸去,裂在外面的半截长杖旋转着飞出,几次与墙壁的碰撞后就飞得不见踪影;而还留在奥尔登腹中的半截长杖将他的血肉都拧成一团,庞然的力量并非集中在长杖这一个点上,而是将近两米高宽的一个平面,令奥尔登的身体再次向墙内陷入了深深的一截——
本杰明·克劳瑞斯没有再去看那被他钉在墙上的苦行僧,在长杖出手的一刻,他便已经转过身去,向着那年轻伯爵和少女离去的方向迈开步伐。
他对尼尔·奥尔登再熟悉不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视其为自己的亲传学生,亲自指导他该如何去战斗,如何去提升。
而这名学生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选择的路线,是哪怕在苦行僧当中,也最为艰苦的一种晋升路线。
“刑者”。
菲利普很难认为这是一种“晋升的方式”。苦行僧通过于世间的苦修磨砺自身,以此回馈信仰的神明;而尼尔·奥尔登所选择的“刑者”,却是将这份苦行僧的精神贯彻到了战斗中。
将苦痛予以自身,而后再回馈给对手。
菲利普很难评价这种战斗路线是否合理,但奥尔登在这条路线的修行进展却十分迅速。在现如今的岁数突破职业级,假以时日定然能抵达超凡级。
他甚至一度以为尼尔·奥尔登能够接过自己的位置。
但尼尔·奥尔登,却离开了港湾圣殿。
没有了最虔诚、最纯净的修行的氛围,失去了海浪的辅助,他踏入世间,“刑者”便失去了锻炼的环境,或许会急速地退步也说不定。
而事实,也正如菲利普·本杰明所想的那样。
一击竖切,一击横扫,“刑者”确实要以肉体去承受伤害,但却绝非单纯地作为沙包去挨打。然而奥尔登表现得则像是一个劣质沙袋,只是随便的两下都承受不住。
谷婇</span> 更别说是他最后用以贯穿其身躯的那一次投掷了。
身后已经彻底没有了声音。菲利普已经走出很远,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地上软瘫着的一道身影,将随着他的远去,成为一个漆黑的小点。
于是他重新看向前方,正要去追上那个拉罗谢尔的伯爵。
耳中,却响起了一声、像是手指抠挖地面的声音。
这个声音并不响亮,但却直刺本杰明的灵魂。他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看到那软瘫在地的身影,正缓缓将身躯从地面上撑起!
他立刻扭过身,大踏步追向奥尔登所在之处。而尼尔·奥尔登已经强撑着站起,他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着,一个几乎占据了腹部一半的空洞随着他的动作而扭曲着,那并未被长杖磨损赶紧的肉块随着他的动作,像是在对本杰明摆出一个笑脸——
他微张着嘴,血沫不断从其中喷出。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露出一点儿痛苦的神情,双脚微微张开,俯下身去,拾起了那被磨去了大半截的、贯穿自己的半根长杖。
“执裁者大人。”
他的声音已经含糊得听不清字音,但本杰明还是从他的口型中,辨别出了他说出的话:
“我无罪——”
本杰明·克劳瑞斯双眉倒竖,他手中虽然已经没有长杖,但只是向前方甩了甩手,一股浪潮声便自他身边急速涌出,向着尼尔·奥尔登狂卷而去。
那浪潮向前奔涌着,随着逐渐靠近奥尔登而逐渐成形,当其压至奥尔登身前之时,已经化为三五米高的海浪,一口就要将奥尔登吞下。
而奥尔登看着那即将将自己吞没的海浪,只是缓缓地抬起那握着残杖的手。
颤抖的五指向前,轻轻地将其扔出——
“哗!”
魔力化作的浪潮劈头盖脸地砸在苦行僧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吞入其中,而后拍向了前方的墙上。
但本杰明的瞳孔,却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点——
自那浪潮之中,那截残缺的法杖平缓地飞出,像是悠然在海面上低飞捕猎的鱼鹰。
然而他自己却成了海中的鱼,看着那截法杖向他不断靠近着、逼近着,却连从其面前走开的力量都一丁点儿不剩。
随后,断杖飞到了他的身前。
从贯穿奥尔登相同的角度刺入,刺穿他的皮肤、他的肌腱、他的血管、他的内脏。
而后这只捕猎的鱼鹰叼起了他的午餐,振动双翼,飞离而去。
本杰明低下头,干枯的手缓缓地去摸自己腹部多出来的那个空洞。
“呵呵……呵呵……刑者,刑者……”
他干笑了两声,感受到那股来自杖上的力量此刻才开始爆发,自他的腹部深处如刀刃一般来回切割着,瞬间将他的体内搅得千疮百孔。
这份力量并非源于尼尔·奥尔登,身为职业级的他不可能发挥出能重创到本杰明的实力水准。
超凡与职业的差距是绝对的。不是职业级靠着取巧的手段能够跨越,境界的差距代表着的,是对所身处的世界的认知的差距。
这份认知将会阻止魔力的进一步累积,因此一名卡在超凡门槛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职业级,他的魔力量,也绝不可能超过一名浸淫超凡几年的超凡级。
无论从魔力本身,还是规则的认知层面,职业级都是被超凡彻底碾压的。
击败超凡的,只能是超凡及其以上。
而这份重创本杰明的力量,来源于他自己。
“刑者”。
刑者以肉身承受伤害,而后将其反馈于对方。这份承受的力量能够在获得信仰、药剂等外界因素的加成后反馈。
而此刻这份在本杰明·克劳瑞斯体内肆虐的力量,同为苦行僧的他能够轻易地辨认出,其中有多丰满的情绪——
是虔诚,是渴望,是愤怒,是不甘。
那名被迫离开港湾圣殿的苦行僧,他从未松懈对自己的修行,甚至异国的旅程令其更为沉淀——
可就算如此,职业级又凭什么能够承受住来自超凡的降维打击呢?
方才的画面一幅幅地自本杰明眼前闪过,很快定格在了自己将出手的那一刻。
尼尔·奥尔登在干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就如本杰明·克劳瑞斯熟悉奥尔登,尼尔·奥尔登也同样熟悉本杰明。
他本应在受到创伤之后便做出抵御、或是闪躲,对这位亲如师长的执裁者的手段,他早已铭刻于胸。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任由长杖将自己贯穿。
职业级无法抵御超凡的全力一击,但如果他本就没想从超凡级的攻势下活下来呢?
如果,他只是想多活上那么几秒呢?
血液不断从本杰明的口中喷出,他弯下腰,逐渐跪伏在地。疼痛充斥着全身,他无意识地向前挪动着,想要找一个让自己能够依靠、缓解的位置。
手向前探出时,却摸到了一段还温热的肉体。
他向前多挪了两步,模糊的视线看到倒在地上的、苦行僧的面庞。
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哪怕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
“尼尔·奥尔登——”
执裁者向着一旁喷出一团血沫,那股肆虐的力量终于有所缓解,让他得以喘息。
他靠在墙边,垂头低低苦笑:
“你本不必如此,我也不必如此——史丹尼所做之事不是你们能够干涉的,对信徒也无害……”
“那样的事情,本只要我来做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为什么要执意前行呢?”
超凡级的躯体逐渐开始修复身体的创伤。他靠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正打算将尼尔·奥尔登的尸体扶起,手放到其身上时,忽然愣住了。
那具身体还温热着。
那颗心脏,还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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