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萍水相逢

在穹隆的四大国中，王宫最大的当属漠国，倒不是因为漠国的国力最强，而是因为漠国的王宫里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淬灵湖”。
  当年为了将淬灵湖围起来，费了工匠们不少脑筋。但自新王夏启登基后不久，淬灵湖便完全对普通百姓开放，允许百姓们捕鱼维生，只留下一小片作为王宫的御用水域。
  据说淬灵湖原先无名，是王妃诞下公主后由国主夏启赐名，因公主号启灵，而此湖又是王妃坐月子的好地，便名“淬灵”。
  只是后来，王妃暴死，国主心痛欲绝，从此淬灵湖的诸多园林便再无修整。
  龙时爱垂钓，尤其是喜爱在夜里到淬灵湖来，一人，一身蓑衣，一具钓竿，一个提桶，一坐便是要坐到夜市打烊。
  淬灵湖的鱼大多品质上佳，这是缈城渔夫都知道的道理。
  十四岁的龙时是淬灵湖周边渔夫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没有人在白天看到过他钓鱼，但却时常可以看到他提着满满一桶鱼，直奔坊市里卖，其中还不乏一些上等鱼种。
  “扑腾、扑腾”一声沉闷的响声自水下发出，那白色的浮漂随即下沉。已昏昏欲睡的龙时也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驭气，身体的气力汇聚于双手之中。在气的加持下，龙时往往能爆发出数倍于成年人的力量，这使得他能够取得比许多老渔夫都要丰厚的成果。
  他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让自己的力量过大，以至于绷断鱼线。
  浮漂又一次深深地沉了下去，他知道，鱼儿已经咬钩，此刻，正是拉杆的最佳时期。
  这时，一声突兀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水下的鱼儿被这哭声惊动，一个劲地向更深处游去。而龙时已经开始发力拉杆，两股猛力就这样撞在了同一时间。
  “啪！”
  鱼线不出意料地断了。龙时人仰马翻，倒在泥泞的岸边，腌臜的污泥沾满了蓑衣。
  “怎么回事？已经入夜了，这边不该有人啊？”龙时小声道。
  那哭声还在继续，龙时栽倒后，好像越发凄凉起来，直惹得湖中的鱼儿上蹿下跳，时不时窜出水面来。
  看来这鱼是钓不了了。
  龙时随手将身上的污泥抹去，提起桶和鱼竿，便朝着哭声去了。
  那哭声的主人是一个小女孩。在听到蓑衣和苇草摩擦的悉悉索索声后，看到了身着蓑衣、头戴一顶大大斗笠的龙时。
  她的哭声顿时小了大半，而神色也由原本的伤心变得惊恐起来，那眼神像是见到了睡前故事中吃人的妖怪。
  “走、走开……”她声音弱弱地，不像是在警告，倒像是在哀求。
  看到对方这样的表情，龙时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他把手上的提灯抬高了些，让微弱的灯光照亮自己的脸，“放轻松，我不是坏人。”
  那女孩后退几步，双手则紧紧挡在身前，打量了面前的陌生人一番，“不是坏人，那你为什么要穿成这副吓人的模样？”
  “这是蓑衣。在晚上穿的话，会要暖和许多，没有见过吗？”说着，他将斗笠摘了下来。
  一头雪一般银白的发丝显露了出来。
  但他的动作很快又顿住了，这源于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一头异常的银发会不会反而会比蓑衣更吓人。
  但出他意料的是，那女孩看到这异常的满头银发反而神色淡定了下来，转而变成了好奇。
  “你的头发……？”女孩止住了抽泣，问道。
  “郎中说，这是一种病，很少人得，叫做‘白化病’。”龙时摊了摊手道，说着他长吁了口气，终于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女孩。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至少比他见过的所有邻家女孩都要漂亮，看起来比他要小，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不过，他见过的女孩中不会有人穿白色衣裙，因为它们几乎立刻就会沾上泥水、灰尘或者其他什么污渍。
  果不其然，女孩的下摆和鞋袜上已经满是泥垢，与雪白衣物色泽相近的白皙脸颊上，也沾了不少尘土，与泪水混在一起。
  这应该是哪个大家的千金，龙时想着。
  他的眼神落在了女孩左腕上一只做工异常精致的玉镯，细看，这玉镯上竟用极为精湛的工艺以金丝勾勒着两只凤凰。
  “金凤双舞镯……”龙时低声呢喃道。
  他在《穹隆百物志》上看到过金凤双舞镯的描述，与女孩所佩的玉镯简直如出一辙，几乎确定了是实物，他即刻又停下了向女孩靠近的脚步。
  金凤双舞镯世间仅有一只，是漠国烈王佳成王后的嫁妆，后来一直是漠国大公主的首饰。而说到漠国的大公主……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女孩可不是什么千金，这是如假包换的启灵公主！
  “启灵公主……？”他确认般地问了一声。
  女孩嘟起嘴，神色又忧伤起来，“公主又怎么样？父王都已经不要我了。”
  龙时苦笑，他不知道该不该回话，一介平民妄自与公主攀谈，恐怕是要杀头的吧？况且，全漠国人都知道，国主对启灵公主何止是宠溺。趁现在还没有护卫来找麻烦，他要快点离开才是。

  他毫不迟疑地重新戴上斗笠，转身要走。
  “不要走……”启灵公主叫住了他。
  龙时只是停顿了一下，便逃亡似地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然而，他很快就不得已顿住了脚步，因为一双手已经拉住了他蓑衣的一角。
  细碎的哭声再一次响起，“父王，我错了……我不该乱跑出宫，不该贪玩到这么晚……”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终于让龙时不得不回头。
  他有些不知所措，在安慰女孩子这一方面，他向来就没有经验。
  但公主的哭声还是渐渐小了下去，似乎只要有人在她身边，就能让她安心下来。
  “我，我好害怕……”她抹着眼泪，手上却丝毫不敢松开龙时的蓑衣。
  龙时看了看周围，这样漆黑的夜，对一个小女孩而言的确是无比可怕。他将手中的提灯拉近，将周围的一片照亮。
  “现在呢？还怕吗？”龙时问。
  启灵公主看着提灯里摇晃的灯火，又看了看周围，轻轻摇头，“可是周围还是好黑。”
  “好吧。公主殿下，劳烦你先等一下。”
  龙时一番折腾，终于在面前的空地上升起了一簇火来，在僻静的湖畔平添了一丝暖意。
  启灵公主看着冲天的火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她又再一次死死抓住了龙时的衣角，用弱弱地声音道：“你还不许走。”
  龙时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启灵公主低下头，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但看着静得可怕的湖畔，面前的少年就像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唯有死死抓住。
  在安静了许久后，她急忙道，“饿，我好饿，我想要吃的。”
  龙时只得席地坐下，看着对方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随即从旁边扯下几簇芦苇，铺在地上，“坐这上面吧。”
  见公主坐了下来，他从鱼桶里随手抓起一尾鲈鱼，三下五除二，处理完，穿在手指粗的树枝上，便放在火上烤，一边烤，一边嘀咕，“但愿这附近没人，要来人的话，也等我走了再来吧……”
  “这边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启灵公主紧张了起来，随即抱紧了双膝。
  “公主殿下放心好了。这里是皇宫的御用水域，就算有人也只能是皇宫的侍卫。这里离皇宫不远，他们应该很快就要找到你了。”他扫视了一下周围，手中依旧娴熟地烤着两串鲈鱼，身体则下意识地与面前的女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说着，他倒是苦恼起来，因为他是溜进来的，若是被侍卫发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会的，是我惹父王生气了。他一生气，连宫里的门都不让我进，怎么会派人来找我？”启灵公主看着腕上的镯子忧怨地说道。
  龙时道：“天底下可没有这么狠心的父亲。肯定在拒你门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派人悄悄跟着你了。说不定，只是为了给你个教训，不让他们来找你罢了。”
  “真的吗？”启灵公主睁大了眼睛。
  “当然……”龙时越说，自己反而是越不安了起来。
  终于，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鱼肉的清甜香气。
  启灵公主深吸一口气，看着已经烤得焦黄的鲈鱼，吞了吞口水。
  龙时递过去一串。
  “好丑……”启灵公主小心地接过，仔细看了看。
  碍于自己的确腹内空空，她最终还是下口，小口试探地嚼了嚼，随后小声道，“好吃。”
  “那我可以走了么？”龙时看了看周围，紧皱着眉头。
  “不行！”启灵公主的反应很激烈，她看了看龙时，又转而用平静的声音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
  “因为你是公主。要是让你的父王看到我和你说话，指不定要杀我的头，所以，趁现在还没人看到我，我走开还来得及。”龙时道。
  “原来是这样……”启灵公主低下头呢喃着。
  龙时拍了拍自己的蓑衣，站起身，本来准备去拿提灯，但瞄了一眼启灵公主，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你等一会。”启灵公主又一次拉住了他，但相较于之前，她的动作已经轻柔了许多，“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龙时挠了挠头，有些为难。
  “我不会告诉父王的。”
  “龙时，巨龙的龙，时间的时。”
  启灵公主点点头。
  “我叫夏惟，父王还有王兄他们都叫我惟儿。”她同样也报上了姓名，随后，偏头微微一笑，一双眸子在火光中闪着明艳的亮光，“而且，我最不喜欢别人叫我公主。”
  “那……殿下，后会无期。”龙时抱拳，转头没入黑夜之中。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芦苇中，两名漠国御卫被手脚捆绑着放倒在芦草中。
  三名身着白色大袍的男子正蹲伏在他们身边，死死制服着两人，确保不会传出什么动静。
  这时，为首的人道：“可以放了他们了。”
  于是另外两人开始松开御卫手上的束缚，刚刚拿下堵住他们嘴的布团，那两个御卫便开始愤怒地开口。

  “你们是什么……”
  很快，他们的腹部就被一个冷冰冰的尖锐物体抵住。
  为首的那个白袍男子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如果我们真对那个小公主感兴趣，她现在已经在我们手里了。要是不想让你们的国主知道你们两人的失职，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把公主平平安安地护送回去。听到了吗？”
  御卫点了点头，在上下摆动脑袋之时，他看到了白袍男子腰间，那格外亮眼的金色圆环，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人，同样的圆环也稳稳地挂在他们腰间。
  白袍男子眯了眯眼，向一旁的一个下属问道：“你觉得他们会保守秘密么？”
  那下属犹豫着答道，“不会。”
  他又看向另一个下属，那名下属同样摇了摇头。
  白袍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个御卫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
  “用忘魂丹吧。”
  白袍男子抬手示意，两颗冰凉的药丸顿时被强行塞入了两个御卫口中。随后，两个御卫当即昏死了过去。
  “我们走吧，再过一会，他们要醒过来了。”白袍男子道。
  “那在他们醒过来之前，这个小公主怎么办？”一个下属道。
  “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要守好那一个人就可以了。”白袍男子的脸色阴沉着，没好气道。
  白袍男子的怒意不是没有由来，使用忘魂丹来清除当事人的记忆虽然方便，但必须由使用者自己来支付忘魂丹的费用，而一枚忘魂丹，就抵得上他半个月的俸禄。
  “你还愣着做什么？没看到人都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吗？再不动身，我们要跟丢了！”
  “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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