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杨杨洗完手想照照镜子，却发现看不太清晰。
也许是故意设计，晚安酒吧的洗手间灯光并不明亮，就着昏黄暧昧的灯光，杨杨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一个人。
杨杨杨杨杨：【欣欣】
可欣：【怎么了？】
杨杨杨杨杨：【我在晚安酒吧的洗手间里，晶晶、林超、梁博洋、问与晨都在外面】
可欣：【他们趁你不在正给问与晨开小会呢吧】
杨杨杨杨杨：【应该是，他们太明显了】
可欣：【还是那个问题，你对他什么感觉？】
杨杨杨杨杨：【问与晨很好，我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虚荣地小高兴】
可欣：【再相处看看，别急着做什么决定】
可欣：【已经6年了杨杨，就像你说的，你谈过一段全世界最失败的恋爱，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叔叔也会希望你向前走的。】
杨杨杨杨杨：【可我并不完全是他们眼里的那个我啊，他们都不知道我现在正躲在厕所给你发微信……】
可欣：【如果我在西安而不是在成都，像晶晶一样隔三差五地就能见到你，所有的这些话你也就不会告诉我了。杨杨，你不可能一个人吞下所有情绪，你明白吗？】
杨杨杨杨杨：【我觉得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可欣：【你不能，否则你不会躲在厕所给我发微信】
吴晶晶初一的第一个同桌是问与晨，而杨杨初一的第一个同桌就是胥可欣。在高中她们变成了前后座，大学的时候胥可欣去了西南财经政法大学，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是成都本地人，本科毕业后她没有选择回西安，而是留在了成都。
她们不在同一个城市太久了，但距离仿佛给了杨杨安全感，她时不时地就会向胥可欣小心翼翼地吐露一些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心绪，胥可欣亦是如此。
杨杨在星巴克遇到问与晨的那天，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胥可欣，她们聊到了初一开学，又聊到了初三毕业，胥可欣告诉她，也许是老天眷顾你，把你的哈利波特送回来了。
杨杨没有再回复胥可欣，对方也没有再发来信息。
“大家晚上好，感谢大家在周五的晚上来晚安听歌。”
于博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外面下雨了，挺大的雨，店里听不见动静，但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很大。各位都带伞了吗，可以在店里多呆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杨杨抿了一口“师生恋”，这鸡尾酒虽然名字禁忌，但很好喝，杨杨想把它推荐给梁博洋。
白酒可以搭配养乐多吗？
——为什么不行？
问与晨看见杨杨回来后就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舞台，一言不发，问她想什么呢。
杨杨依然盯着舞台，梁博洋和于博洋此时都在她的视线里。
可欣说了，哪怕谈了全世界最失败的恋爱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是傻子，是笨蛋，是活该，是找死，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好像被说动了，我想要试一试向前走，那你呢，还想再纠结多久？
于是她诚实地向他预告：“问与晨，我要使坏了。”
然后又推了推左手边的人：“梁博洋，给你家于博洋说我今天想上去唱歌。”
“神经病，平时人求你你都不上。”梁博洋被她一句话叫回神，听见内容后又呛她一句：“你家于博洋。”
杨杨回头对上问与晨的视线：“我唱歌很好听，能抢于博洋饭碗的水平。”
问与晨又被她不按套路出牌了一次，而他却发现这一刻杨杨说话的语气和先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格外温柔。
于博洋此时已经走了过来，问她想唱什么，杨杨对着他说了个歌名，于博洋愣了一下，然后就起身往舞台上走。
舞台其实就是一个被架高了20厘米的中央岛，杨杨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身旁摆了一圈乐器，面前是一块ipad大小的显示屏，这块显示屏和她身后的led屏幕是同步的，于博洋在一旁的电脑上找出伴奏，调整好歌词的大小和位置，点击播放。
杨杨打开麦克风，放到嘴边，又扭头看着于博洋说：“降两个调。”于博洋照做，然后重新点击了播放，歌词画报出现在了杨杨身后，她转身确认了一眼，不紧不慢地等前奏结束。
问与晨的眼睛一刻都没有从杨杨身上离开过——她向着舞台走过去的时候t恤下露出了又窄又细的腰线，她在舞台上坐下时是悠闲自若的，还有她通过麦克风向于博洋示意时的神情，问与晨将每一帧每一秒都收进了眼底。
杨杨身后的大屏幕出现了歌曲的名字，她要唱的歌是《想淋雨就别走》。
指弹吉他的前奏响起，歌词慢慢滚动起来。
杨杨缓缓开口，问与晨感觉自己被人抓住了呼吸。
女生的中音慵懒又缱绻，晚安酒吧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杨杨又轻松地扬了上去，唱出了接下来的两句，她始终低着头，跟着眼前小屏幕上的歌词，顺着旋律缓缓推进。
【窗外雨天/将我们之间恋爱之前的感觉/夸张成了失恋】
【如果你少看我一眼/也许今晚就会要失眠/断线】
光打在杨杨的头发上，随着她唱歌的吐息轻微晃动着。
梁博洋紧紧地盯着舞台，这首歌并不陌生。
一分钟之后，杨杨带着一股小小的力量进入了副歌，原本温柔的歌声在此时被她加了一层坚定。
【好想要和你/漫步在不同城市不同的四季】
【甚至艳阳天/下雨/身边都有你】
【对你的感觉像天气/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如果说真的是你/就不会压抑】
问与晨握着手中的啤酒瓶，体验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
于博洋看着电脑屏幕上滚动的歌词，眼睛却没有聚焦在哪一句，今天本不该下雨的，无论如何都不该下雨的。
【想和你旅行/想和你去淋一场没有伞的雨】
【怎么你还是不确定/怎么雨还是都没停】
【那就让这次回忆来得更彻底】
【想淋雨就别走】
杨杨唱完这一句之后便抬眼找人，她本想看一眼梁博洋，没想到却眼睛不听话地定位到了问与晨。
他直直与她对上，那一瞬间杨杨感知到了脉搏和心跳的共振，连呼吸都跟着卡顿了一下，原本被她藏得好好的答案还是无可避免地摊开在了自己面前。
问与晨知道她在看自己，他的视线深深地压着她的——我想要一直这样看着你，看着你笑，看着你闹，看着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不管你看不看我，不管你在不在意，我都会一直看着你，就从今天起，就从这一秒起。
梁博洋却听不下去了，杨杨唱出的每一句歌词都另他难受不已，心脏像被针刺一样地折磨着，他今天不该来酒吧，他不该喝酒，他不该听这首歌。
杨杨把麦克风递还给于博洋：“唱得还行吧？”
“很好听。”
“你为什么从来不唱这首？”
于博洋刚想撒谎说他没听过这歌，就听杨杨开口：“18年年底，你跟梁博洋刚认识的那会儿，你在朋友圈分享了这歌，那是我第一次听，一下就喜欢上了。”
于博洋没接话，又看回了电脑屏幕，在触控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杨杨却不容他躲闪一般再次开口：“你喜欢这歌吗？”
“还行。”
“觉得歌词怎么样？”
“挺好的。”
杨杨见好就收，拍了拍于博洋的肩膀：“我找梁博洋玩游戏去了”。
等她走回到桌边的时候，梁博洋又要了一杯长岛冰茶，问与晨正和林超说着话。
“不玩游戏吗？”杨杨问大家，视线却落在梁博洋脸上，想寻找冰山露在海面上的那一角。
“玩啊！”林超心想杨杨竟然送上门来，真心话大冒险什么的不就是为此刻量身定做的。
“玩什么？”梁博洋没情绪地开口，他只想喝酒。
杨杨扭头看向问与晨，上半身探过去了一点：“会玩【我有你没有】吗？也可以叫【你有我没有】。”
“我不会！”吴晶晶听到了之后忍不住抢答：“教我教我。”
“一人说一件事，关于自己的事，可以抽象也可以具体，但一定要是实话。同样也有这种情况的人不用喝，没有的人就要喝——不能撒谎，被发现的话五倍惩罚。”林超热心解释，觉得这游戏也行。
“听懂了吗？”杨杨又问问与晨。
颇受关照的问与晨点点头：“听懂了。”
他隐隐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无聊。”梁博洋觉得幼稚，但又径直开始了游戏：“我有5台电脑——你们喝吧。”
杨杨、吴晶晶、林超全都白他一眼，三人分别端起“师生恋”、橙汁还有啤酒，猛喝一口，哼，程序员了不起哦。
问与晨思考了一下，没有喝。
“一个台式，一个游戏本，一台大苹果画模型，一台小苹果随身，还有一台被淘汰了，没来得及处理。”
“厉害了，咱俩合一块能开个网吧。”
轮到问与晨出题，他短暂地回顾了一下自己无聊且平淡的人生之后开口：“我曾经三天一共只睡了8个小时。”博士开题答辩撞上了还有五天就过期的32条审稿意见。
杨杨和梁博洋好整以暇地看着“养生夫妇”喝了第二轮。
“工作还是上学的时候？”问与晨没想到杨杨也有这种经历，侧身过来问她，想知道答案。
“大学的时候。”
梁博洋听见了，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还是免不了心疼了一下，要不今天还是不跟她计较了。
“我出题啊，”杨杨顺势继续游戏：“过去5年里我没有跟任何人谈情说爱过。”
吴晶晶：“……”橙汁喝太多了，都发苦了。
林超：“……”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问与晨笑了一下，当然是没有喝，自己似乎被她一箭双雕，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杨杨见问与晨按兵不动，想着自己猜得还真是没错，又见梁博洋面无表情，也没说喝也没说不喝。
“梁博洋，表态啊，否则我去找于博洋求证一下。”杨杨可不满足于一箭双雕，她一搞就要搞四个。
“你问去呗，我一直单身，也没跟别人暧昧过。”梁博洋把话尽量说得坦然，然后把手里的长岛冰茶一饮而尽。
杨杨立马自作主张给他叫了一杯“师生恋”，安利道：“尝尝嘛，禁忌的滋味。”
还没等梁博洋细品这句话，吴晶晶倒是急了：“快点快点，轮到我了！我……我曾经……哦对，我从来没有独居过！”
行啊，吴晶晶玩起游戏来连自己老公都不放过。
林超无奈地喝了第四轮，另外三个人也愿赌服输就着手里的酒喝了一大口。
于是问与晨对于杨杨的朋友圈似乎又有了更清晰的理解——她现在应该是一个人住。
终于轮到林超了，他酝酿了很久，想了半天到底什么问题才能套路有情人，最后心一横，决定牺牲自己走一回肤浅路线：“在场有我喜欢的人！”
“林超，”杨杨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我有多喜欢你老婆，你心里没数吗？”
“这不是重点。”林超就差按着杨杨的头让她看看问与晨了，此时的问与晨两手抱臂，丝毫没有要喝酒的意思，眼里还噙着笑意。
吴晶晶和林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场有问与晨喜欢的人，杨杨，在场有问与晨喜欢的人！你猜猜是谁，你看咱们这还剩谁！
梁博洋看不下去这对夫妻俩的小学生操作了，不带任何情绪地出声：“还有我，我喜欢杨杨，真是喜欢死了。问与晨，我跟杨杨12岁就认识了，好家伙，她坐我前面，美貌征服了我的心，性格征服了我整个人，我爸我妈也喜欢她，天天喊着让我娶她回家，我眼巴巴等了15年了，爱而不得。这杯谁都别喝，我建议林超为对我造成的伤害自罚两杯。”
听罢问与晨和杨杨都笑了，吴晶晶也迅速倒戈，摸摸自己老公的头：“确实是很low，乖，喝吧。”
林超：“……”
杨杨觉得今日对梁博洋的精神折磨就到此为止吧，来日方长，接下来几圈便将火力对准了问与晨。
“我进过警察局，喝吧。”
问与晨十分惊讶，另外三个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全都闷头喝了一口。
杨杨看他第二瓶啤酒也空了，好奇现在跟他说的话他能不能都记得，于是凑近了一点小声地跟问与晨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再给你讲我进警察局的故事。”
问与晨慢慢地回了一声好。
杨杨再出题：“我想过一辈子不结婚。”
梁博洋没喝，问与晨笑着摇摇头，又开了一瓶，好吧，任重而道远。
最后一轮杨杨又出题：“我遇到过性骚扰。”
问与晨喝下一口酒，严肃地看着她：“什么时候？”
“读研的时候，不严重。”
“怎么处理的？”
“我告诉了我导师，我导师处理了后面的事情。”
问与晨松了口气，心里默默地对厦大经院的这位教授抱拳道谢。
“那现在呢，工作上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吧？”问与晨又关心地问。
“没有了，而且我们hr部门很管用，s/ex/ualharass/ment有专属邮箱可以直接投诉到总部。”
问与晨心里又默默地对te表达了赞赏。
于博洋心不在焉地唱到11点半，刚从舞台上下来，就看见这群人一个个都喝了不少，就连吴晶晶都因为喝了5杯橙汁一个劲跑厕所。
杨杨没有醉，还很清醒，只是眼睛有点红红的，她观察了一下问与晨，发现他虽然外表上看起来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但一说话就暴露了。
“问与晨，能自己叫代驾吗？”
一秒，两秒。
“能。”
还行，杨杨心想，就是处理速度慢了点儿，无大碍。
“于博洋，你陪梁博洋坐这醒醒酒，晚点让他叫个代驾，或者你开车送一下他，我不管了啊。”
“你不管了，我看着他。”于博洋应下，坐到了梁博洋旁边。
吴晶晶也扛着自己老公起身：“就到这吧朋友们，我俩走了，林猪超如果吐在副驾驶，你们再见到我俩的时候就是已离婚。”
林超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又清醒了过来，非要跟每个人都huggoodbye。
不能跟醉鬼讲道理，吴晶晶劝大家赶紧抱吧，早抱早完事儿，只见于博洋跟他碰了碰肩，问与晨环过去拍了拍林超的背，梁博洋被林超紧紧抱住，脸臭如黑铁，而杨杨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迫跟闺蜜的老公拥抱一下，诡异至极，觉得以后还是不能让林超喝太多。
临出店门前杨杨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说会看着点梁博洋的于某此时却也叫了酒，两人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喝。
你俩最好是再打一架，杨杨偷偷嘟囔了一句，转身就出了酒吧。
凌晨12点05分，杨杨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倒了一杯水，靠在厨房操作台边，一口一口地喝着。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现人生一共只发过两条朋友圈的问与晨在2小时前竟有更新。
问与晨这条朋友圈的具体时间是10点07分，那时她刚刚唱完歌。
他分享了《想淋雨就别走》这首歌，加了一句话：【不走了。】
吴晶晶和林超都点了赞，梁博洋没有。
杨杨盯着这条朋友圈看了整整5分钟，最后放下水杯，点开了问与晨的微信。
杨杨杨杨杨：【我到家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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