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老问,儿子的朋友圈你看见了没?”陈秋睡得早起得也早,天刚亮没多久,这会儿她刷着手机看到问与晨昨晚破天荒地发了一条意味不明的朋友圈。
“看到了,没看懂。”问培义正在浇花,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妻子。
陈秋给自己和问培义一人拿了个老花镜,点开问与晨的朋友圈,开始分析:“我听了儿子分享的这歌,仔仔细细看了遍歌词,反正就是说两个人谈恋爱的,是个情歌。”
“那‘不走了’是什么意思?”问培义更迷糊了。
“哎呀年轻人话说得隐晦,看不懂没关系,但你看底下他都回复他姑姑了,说努努力追到了就带来见人呢!”陈秋激动地拍了一下问培义的胳膊:“你儿子有喜欢的女孩了!”
“在北京呆了那么多年都没情况,去西安2个月就有了?”问培义合理怀疑。
陈秋其实也纳闷,但嘴上还是说:“那谁知道呢,你说咱俩给他点赞不?”
“你想点就点,”问培义觉得这是八卦的范畴,“反正我不点。”
“那我点了啊,”陈秋又犹豫了:“点了会不会让儿子觉得咱们着急了催他谈恋爱啊?我可没有这想法。”
“你是他妈,你从来都没催过他谈恋爱结婚,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防着你。”问培义又就着陈秋的手机看了一眼问与晨和他姑姑的对话,“你看他小姑不就问得很自然,晨晨回得也自然。”
陈秋觉得老问说得有道理,她一向跟问与晨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这会儿想这么多,哎呀不管了,平常心对待,陈秋按下一个赞。
问培义摘下眼镜,转身走回阳台继续浇花,这会儿嘴上还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儿。
“老问!”陈秋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快步跟来了阳台,“老问!——会不会是彤彤?”
陈秋口中的彤彤正是问培义那个提点他送问与晨去大城市读书、又指导他们夫妻俩在西安买房的上司的宝贝女儿,刘子彤。
问培义尊称上司一声“刘局”,走仕途以来,他对刘局始终是敬之忠之,而刘局也器重他,一路帮衬,刘局好多年前就从厅局级正职光荣退休了,而此时的问培义也已经是坐在副局位置上发挥余热的人了。
有了这一层关系,两个小孩又是同岁,两家大人这么多年一直都走得挺近。问与晨和刘子彤初中时一起离开老家去了西安,高中又都回了渭南,上的也是同一所高中,两个人虽从来不同班,但总是个伴。
刘子彤大学是在西安读的二本,毕业后不想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刘局夫妇便自愿给女儿提供资金,让她和朋友一起在西安开了家艺术培训机构,小生意做得有模有样。
问培义念及此,觉得还真有可能被陈秋说中了。
“上次见刘局夫妻俩的时候,不是说彤彤有男朋友吗?”陈秋嘀咕。
“那也是几个月前了,可能分手了吧。”
“也是。”陈秋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开口:“老问,我可跟你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刘局攀亲戚。”
问培义明白陈秋的意思,“我当然知道,但我们得尊重年轻人自己的意见,这事儿咱们跟刘局谁说话都不算数。”
刘局年长问培义十几岁,又是职场中的上下级,两人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别说陈秋了,问培义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跟恩人一样的领导做亲家。问与晨从小性格比较内向,话也少,谁也看不出来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大人们也从来不拿那青梅竹马、娃娃亲的玩笑逗他。
“彤彤挺好的,漂亮又能干,就是不知道臭小子怎么这会儿突然开窍了。”陈秋没好意思跟问培义说她刚才的那股兴奋劲儿这会儿早都没影了。
刘局夫妻俩老来得女,彤彤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虽然有点小公主脾气,但陈秋心里清楚她是个没长歪的好女孩,条件上来说哪儿哪儿都没得挑,配他家儿子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实在是没做好跟问培义领导结亲家的心理准备,陈秋忍不住在想,这以后要是结婚了,话轻了重了、冷了热了,怎么跟儿媳妇相处都是个问题。
问培义看着自己老婆皱起的眉头,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开口安慰道:“咱们也别多想了,两个孩子都单身,知根知底的,在一起了也很正常。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回来咱们也听听儿子怎么说。”
问与晨一觉睡醒已经快10点,靠着床头坐了会儿才起身,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机能并没有被区区4瓶啤酒就给击倒了,他又想到杨杨昨天喝的那几杯“师生恋”,不知道她今天感觉怎么样,于是伸出两根手指头从床头柜上夹过手机,准备给杨杨发微信。
都明确表示过“想淋雨”了,问与晨这会儿一点也不纠结,一点儿也不心虚,也不准备找个什么其他的话题来开启聊天。从今以后,想说的话、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他都会直接点开对话框,编辑,然后发送。
追一个聪明的女孩,追一个他喜欢的聪明的女孩,竟是一件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问与晨想。它既不像爬山,也不像举铁,而是像在春天举办的一场定向越野。
问与晨打开微信,还没来得及点开杨杨的对话框就被功能栏上那个鲜红的小圆标吸引了注意力——他有300多条朋友圈互动消息。
他点开看了一眼,哭笑不得,他的家人们、朋友们、同事们、同学们、老师们、学弟学妹们、师兄师姐们似乎全都闻着八卦而来,纷纷点赞留言,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让一共只在朋友圈分享过两次学术新闻的问博士在大晚上深情emo,还是一副深情的语气。
问与晨有点无奈,他本觉得自己发的那三个字并没有很直白,还想着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他就稍作解释,没想到底下的评论竟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平时根本不会公开谈论感情生活的问博士,这会儿正耐心地一个个回复:“就是你想的那样。”
遇到长辈和老师们的关心,他又修改了一下回答:“我努力,如果有好消息以后一定带来见您。”
周醒比较懵逼,回复了两个问号,明明距离上次两人探讨单身问题才过去没多久,这人怎么突然就在朋友圈搞事情。
问与晨直接复制粘贴回复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光处理朋友圈就花了20多分钟,问与晨又看了一眼时间,赶紧先起床洗漱,随便吃了点早餐,然后重新点开杨杨的微信。
问。:【师生恋后劲强吗?】
问。:【早上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手机那头的杨杨盯着问与晨魔鬼般的遣词造句,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直出现自己55岁的研究生导师,太阳穴嘭嘭直跳。
她本来就在玩手机,这会儿看到了问与晨的消息就径直给他回过去了,杨小姐才不屑于搞什么特意晚几分钟再回复、装作没有很在意的幼稚招数。
杨杨:【没有不舒服,活蹦乱跳】
杨杨:【就是这名字还是慎用点比较好…】
但问与晨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发现对方几乎是秒回之后心头涌上一股抑制不住地欣喜,说了句“那就好”之后又迅速给她发过去了两张截图。
问。:【图片】
问。:【图片】
问。:【还有很多,想看的话可以全部都截给你】
杨杨点开图片,认出这是问与晨那条朋友圈底下的评论,虽然她大概能想象到他那边的情况,但确实没想过他竟然会直接截图下来给自己看。看他向每一个人承认自己有了心上人,看他的朋友对他喜欢的人十分好奇,看他向家人和长辈认真地说会努力去追。
问与晨在摁下截图键的时候是想对她说,我和我的世界都在等你,欢迎你早点来我的世界看一看。
杨杨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把截图发过来的用意,她知道他们以后一定会聊很多很多关于对方生活的话题,小到每天几点睡觉,大到今后的梦想是什么,他们需要更多地了解对方,还需要更长时间的相处。
她很感谢问与晨先迈出了第一步,感谢他愿意把自己的人生展开给她看,也感谢此时想要用行动表达心意的他没有任何套路,只是坦荡荡的真诚。杨杨知道这个以心换心的过程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她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去试一试,就绝对不会退缩。
杨杨杨杨杨:【谢谢你呀,让我觉得很荣幸,很被人重视。】
问与晨:【因为你很好,所以我好像很想让大家都早点认识你。】
杨杨看着问与晨发来的消息,轻轻地叹了口气,问老师竟然是个天赋型选手。
问与晨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低估了追女孩的难度,主要是他太忙了,别说他平时上下班时间本就跟杨杨不同步,薛教授出差回来之后他连去思考怎么追女孩的时间都快没了。
接下来两周的问与晨已然变成了朝八晚十一,甚至十二。他手上有篇自己的一作文章投了一区,审稿意见下来之后问与晨便针对文章的痛点有的放矢地调整了实验模型,开始重新收集新一轮数据。
与此同时他还要替薛教授一审课题组三个博士的论文,两中一英,其中一篇是博三的毕业论文,问与晨必须要认真帮他们把关,他已经跟博三的那位开了七八次小会了,而另外两篇也是一坐下来就赶紧跟进。
小学期也马上就要开始了,《python语言与地理分析》这门课上周就已经挂上了系统,120人的大课在选课开始5分钟后就报满了。
问与晨最终决定以案例分析的方式来上这门课,但依然从基础开始:第一周做数据导入和数据描述的案例;第二周拔高一点,做数据清洗和数据整理的案例;第三周再往上拔高一点,开始做基础的数据分析;第四周进入实战,从各种各样的地理信息系统和数据库中收集原始数据并进行处理;第五周加大难度,在第四周的基础上问与晨要将话题拓展到假设检验在python语言中的实现问题;第六周进入魔鬼模式,他要抛出科研中最常遇见的一些实证问题,示范性地从头到尾走一遍利用python做地理分析的全部流程,然后得出结论。
——这样就算是完成了一个小课题,而这门课最终也会以一个同等难度的课题来进行结课考核。
在这两周和杨杨为数不多的聊天中,问与晨将自己最近四脚朝天的工作安排全都主动报备给了她,杨杨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回复说问老师辛苦了。
此时的问与晨刚跟周醒一起叫了夜宵,今天搞不好得在实验室呆到凌晨。他每天都挤出一点时间,紧赶慢赶地审完了周醒的那篇英文待投,标注了三十几处,这两天博三的毕业论文眼看着能定稿了,问与晨马上点名周醒留下加班,两个人要再好好讨论一下。
等外卖的时候问与晨终于从成山的样本数据里抽出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点开置顶聊天,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杨杨收到他发来的消息,觉得这人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竟然还能每天晚上都准时冒泡说一句晚安,有时候甚至还反过来叮嘱她早点休息,于是回复:
【这一阵工作忙的话就先专心工作,你好好搬砖比较重要啦】
问与晨想说他并不是想事业和那什么两手抓,而是想在忙了一天之后跟她说说话,顺便刷刷存在感,让她别把自己忘了,他其实还想听杨杨的声音,累的时候尤其想。
问。:【可是我想充充电】
“……”
杨杨又被问木头的直球击中,零星甜意从心间冒了出来,她有意想压但是没压下去,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问。:【小学期的时候我要上一门专业院选,等放暑假之后事情就会少很多了】
问与晨知道女孩不好回复他前一条微信,直接换了个话题。
杨杨:【什么课啊?】
问。:【python语言与地理分析】
杨杨:【至少我还能听懂名字,会很难吗?】
问。:【就是教他们怎么用python做地理方面的数据分析,我觉得不难,就是有点担心学生不适应我的上课形式】
杨杨:【上课形式?】
问与晨本就很享受和她的日常闲聊,这会儿看杨杨是真的有点好奇,便抓住机会顺势说:
问。:【我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问。:【10分钟,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杨:【行啊】
问与晨看了一眼办公室里脸都快要埋进电脑屏幕里的周醒,然后拿着手机起身出门,站在走廊上给杨杨拨了过去。
“喂。”
“喂。”问与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秒,这两个星期以来的疲惫似乎全都不翼而飞。
“你还在学校吗?”联想到问博士最近的工作节奏,杨杨觉得他可能还没下班。
“嗯,”问与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和我一个师弟一起,我们好不容易都有时间,今晚要好好讨论一下他的文章。”
“说吧,让我听听问老师准备怎么上这个课。”
问与晨用了几分钟给杨杨讲了一下他对未来6周计划和安排,念在她是文科生,一开始提到python术语的时候他会特意换一个类似的非专业名词以便对方理解,然而杨杨却突然问他是准备直接用python环境还是jupyternotebook之类的嵌套环境来上课。
问与晨这才知道杨杨作为一个985毕业的金融学硕,各种数据分析和计量软件竟然也是她的必备技能,于是索性改为用学术交流的语气继续介绍。
听罢,杨杨同样以一个过来人的角度认真地评价道他的课程架构很合理,而且非常有效:既授人以鱼——代码本身,也授人以渔——代码的逻辑以及怎么应用这些代码。
而至于问与晨担心的学生是否能适应这样的授课形式的问题,杨杨说她不是很担心这个,因为他设置的课程是先易后难的,只要第一节课能跟上,课后认真做练习,后面的课也就没问题。
不过她还是问他有没有准备planb,要是万一,万一万一,学生就是学不懂呢?
问与晨哑然,诚实地说:“没有…毕竟上大学的时候有很多课大家都是全靠自习…”
杨杨在电话的那头笑了,深表赞同,问与晨听着她的笑声,望着今晚圆圆的月亮,忍不住也跟着咧了咧嘴角,心里像是有人在挠痒痒。
“不过哦问与晨,也许我有一计。”杨杨又变身小机灵鬼,“研一的时候我们的必修课是变态级别,高级宏观经济学、高级计量经济学什么的,巨难无比——不信你百度一下厦大经院八高,远近闻名,我们还是全英上课的。”
“全英?那考试呢?”问与晨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研究生课程,很是惊讶。
“考试也是英文!真的超难。”
问与晨心想到底是有多难,杨杨现在的语气里都还带点委屈。
“当时我们也是大课嘛,每次老师讲完课,都留下一脸懵逼的我们,真的是听不懂也跟不上,但是到了期末95的人都能安然通过。”
“怎么做到的?”
于是杨杨耐心地给他解释:“有两个方面:第一,每门课都给我们配了好多个助教,最难的一门课我们一共有10个助教,全都是学长学姐,他们全天24小时在线答疑,还有固定的线下答疑时间;第二,院里还组织了答疑课、培训班、自习室等等一系列配套课堂,需要的人就去,其实就相当于提供了场所,大家一起再过一遍上课讲过的内容。”
杨杨的经验给问与晨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他立马反馈道:“我的课以案例分析为主,下课了之后学生自己上手练习很重要,他们最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就是代码跑不出来或者直接出bug,所以我觉得你说的第一种方法好像很适合我的课。”
问与晨豁然开朗,学校给他配了助教,加上课题组有好几个研究生,他只需要安排几个人担任“在线客服”的角色就行,更何况学生遇到的困难一定是课程前期多,后期少,这样一来他的planb就有了。
杨杨也觉得可行:“嗯嗯,问老师python小课堂,保质保量还提供售后服务~”
“谢谢你,”问与晨认真地说:“不仅让我……充了电,还帮我解决了难题,这是我来西北理工之后开的第一门课。”因此这一阵光备课都花了他不少心思。
“不客气的,学术交流嘛,你们学校肯定也有很多跟我们不一样的设置和安排。”杨杨抬眼一看已经11点15了,“我不打扰你了,赶紧跟学弟干活去吧。”
“是我不打扰你了,早点睡。”
“嗯嗯好的。”
“杨杨。”问与晨发现自己很喜欢叫她的名字。
“嗯?”
“晚安。”
他想亲口说这两个字,已经想了半个月了。
“好,晚安~”杨杨挂断了电话。
闷热的6月底,问与晨看见周醒站在楼下,正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夜宵,月光如潮,蝉鸣如织,喜欢的女孩在睡前与他通了话。
“真是捡到宝了。”
他自言自语,低下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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