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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我不回重庆(四)


陈一茫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者说,脸皮。

        他竟然真的当了语文课代表,当然,他喜欢在“语文课代表”前面加一个定语:

        时瑞的语文课代表。

        他也试着认真学习,平生第一次知道汉语的有多难缠,病句的类型竟然有那么多,唯物辩证法和辩证唯物论原来是不同的东西。

        有时候时瑞会看着他的成绩单轻叹一声,有点无奈地笑笑:“你是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啊?”

        是的,以他的水平,连这所普通高中都考不上。

        “掏钱进来的。”陈一茫小声说。

        “还挺诚实。”时瑞拿起红笔,圈住成绩单上的“23”——那是陈一茫的数学成绩。

        “你的数学太弱了,要不然去外面报个班补补?”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蹙着眉头,一脸认真的神情。春末夏初,他只穿一件简单的墨蓝色T恤,紧绷的下颌、平整的肩背全都一览无余。

        “嗯?”时瑞抬起头,对上陈一茫的目光。

        “我……我的数学,就算了吧,”陈一茫连忙垂眼,老实道,“有那个精力,不如拿去补文综。”

        “你这小孩。”时瑞又笑了笑。

        陈一茫喜欢听他这样说。只有在时瑞面前,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小孩——就像时瑞以为的那样:家境优渥,饱受溺爱,因此也有着富二代小孩的毛病,贪玩,挥霍,不思进取。

        “上次你说想学美术,”时瑞又问,“和家里商量得怎么样了?”

        “爸妈都同意。”陈一茫说。

        “唔,但是转艺术生需要家长签字的,他们最好能来和我面谈一下。”

        “他们……”陈一茫只好继续为自己圆谎,“明天就去洛杉矶出差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么忙吗?”时瑞想了想,“那你今天回去叫家长签一下意向书吧,明天带来。”

        “好,”陈一茫捏紧了手里的课本,“谢谢老师。”

        走出办公室,陈一茫才发现自己的牙齿细细地哆嗦着,大概因为紧张。他真怕时瑞接着来一句“那让家长和我通个电话也行”——他上哪找人假扮家长?

        学美术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他的文化课实在太差,想上大学,似乎只能走特长。思来想去,美术是最合适的。

        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会认真考虑起“上大学”?

        都是因为时瑞。因为时瑞说,多少还是要读大学的;时瑞说,你的脑子又不笨;时瑞说,这次排名进步的话有奖励;时瑞说,陈磊你再不做数学作业就去门口站着。

        时瑞一定想不到吧?就算他训斥他,他也很开心。那种感觉像是左侧的胸膛里塞进了一只气球,很满又很轻盈。

        “然后呢?”那个从同志交友群里主动私聊他的网友追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怎么可能,那会儿我们只是师生关系,而且,我不知道他是弯的。”

        “他是弯的???”

        “对,”陈一茫打字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像是鼓起很大勇气才承认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弯的。”

        可是后来,他宁愿没有这个“后来”。

        从高一下学期到高二下学期,时瑞给他们上了一年多的语文课。陈一茫听说班里有女生给他写情书,不知是真是假,当然也不敢问。直到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在班里做大扫除的时候,他偶然拾到一张明信片——带着股幽幽的油墨味,像是从某本书里掉出来的。明信片上只写了两个字:时瑞。字迹很娟秀。

        陈一茫实在憋不出了,跑去拐弯抹角地问:“老师,你读大学的时候很多女孩儿追你吧?”

        “怎么,”时瑞笑着看他,“有女生追你,跟我取经呢?”

        “不是……不是,”陈一茫立即窘迫起来,“我就随便问问。”不过他也的确收到过隔壁班女生的表白。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时瑞翻开一沓语文试卷,漫不经心地说。

        那是夏天的午后,重庆的夏天过于闷热以至于把人的思维都变慢了,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更是吵得人头脑发昏。也许因为夏天的缘故吧,他竟然真的问出了口:“如果有学生给你表白呢?”

        “师生恋违反学校规定,违背师德。”时瑞不加思索地说。

        “但是学生毕业之后就不是你的学生了。”

        话一说出口,外面蝉鸣停了。

        ——也许没停,只是他自知失言,吓得大脑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了。

        时瑞缓缓扬起脸,目光笔直地看向陈一茫。

        他说:“你想得太多了。”

        从他扬起脸到说完话,这个过程大概只用去不到五秒钟。

        可是这五秒钟极其极其极其缓慢,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审判,陈一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

        “那我先回家了。”最终,他落荒而逃。

        “你觉得他知道你的心思了?”网友问。

        “有可能。”

        “啊,那后来呢?”

        “后来放暑假了,再开学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辞职了。”

        “……”

        足足过了十分钟,当陈一茫已经为自己兑好一杯速溶咖啡,对方才再次发来消息:“也算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陈一茫盯着“美好”两个字,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他和时瑞故事到此为止,那他也不必六年不回重庆。

        接任时瑞的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老师,专带高三,据说很有一套教学方法。但因为美术集训的缘故,高三的大部分时间,陈一茫泡在校外培训班里。

        那一年他拥有了人生第一张身份证,顺便把名字改成陈一茫。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这是《赤壁赋》里时瑞最喜欢的一句。

        他给时瑞发过两次QQ消息,第一次是问:你为什么辞职??

        语气很冲,真像个任性的小富二代了。

        时瑞没有回复。

        过了16天,他第二次给时瑞发消息:老师,你为什么辞职了?同学们都挺担心你的。

        这一次他像个合格的学生,而时瑞也像个合格的老师——不,他本来就是。

        时瑞:家里有点事,没办法只能辞职了,你转告大家不用担心我,高考加油。

        陈一茫:老师,你还在重庆吗?

        时瑞:嗯。

        陈一茫:好的,我会转告大家的……老师晚安。

        他以为时瑞会回一句“晚安”,然而时瑞什么都没有回,QQ头像直接暗了下去。

        如果到此为止,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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