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脑力置换
秦华昌又说对了。
本届世乒赛决赛的第一局球从一开始就打成了难分难解的胶着局面，最要命的是，谁都看不出这局球到底会往哪边倾斜，因为从场面上看，他们全程旗鼓相当，所以胜负的关键似乎完全落在“谁临场发挥时少算了一步”或是“谁临场发挥时运气稍差”。
罗九在他的发球轮赢了一分，输了一分。
赢的那一分是他抓到了一个机会，连续三板爆冲打乱了王超的平衡，随后通过连续正反手调动大角度加上连续的远近结合，配合不断的正手弧圈与反手弹击的转变，最终逼得王超出现受迫性失误，判断错了一个球的旋转，在挡了足足八个回合后接球出界。
所以是真的非常不容易，从他拿到巨大主动权，到他真正打穿王超，中间足足用了八板。
若是加上开头的三次连续爆冲，那就是足足十一连击。
要知道，他半个月前在葡萄牙击溃虎克的防线都没这么吃力。
这当然不能简单的归结为“王超的防御比虎克强”，而是因为王超对罗九的进攻体系太熟悉了，那是他自己也练了无数次的体系，用粗俗的话说，叫做罗九一撅屁股，王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而罗九丢的那一分则显得过于轻易，是因为王超接球擦网，随后球直接从球网上滚落下来，压根就没怎么弹起来，神仙难救。
只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比分2：2，王超拿回发球权。
王超选择发球偷长。
自从参加的比赛越来越高端，王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偷长了。
这一次偷长，当然不是轻视罗九，而是因为他这块超导体，在发球上确实可以做出很多新鲜的变化，所以王超还是想试试，罗九到底能不能完美判断自己用新球拍做出来的所有动作。
所以这个偷长只是看起来转，其实是不转的。
当然，他敢偷长还有一个原因：罗九的单板质量确实不算太爆，至少还在他的试错承受范围之内，不至于一错便死。
罗九成功的做到了完美判断，直接侧身爆冲。
王超早有预料，球拍迎上，林梓君式的主动强怼。
罗九却在这时做了个此前从未做过的动作：他也球拍迎上，同样往前猛怼。
如果一定要说区别，王超是用的球拍正面，罗九是用的球拍反面。
罗九这一怼就真属于不讲道理了，毕竟王超没有极速天赋，他能硬怼罗九的弧圈球已经算是把反应速度发挥到极致了，怼过去的球速已经超过了他自己的反应极限，而当球被再次意外的怼回来时，他压根就不可能有任何反应。
因为他的神经系统来不及做出这个反应。
所以观众们眼中看到的是小球形成的白影在刹那间连续划过一来一回两道轨迹，然后从王超身侧飞了出去，而他们耳中听到的是几乎同时响起的“乒乒”两声，其间隔绝不超过零点一秒。
零点一秒，正是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速度。
2：3，罗九反超比分。
观众席硬是安静了一瞬间，这是因为罗九这个球太快，他们脑子没跟上。
但随后掌声如雷，很多观众直接站了起来。
就连秦华昌都在直播间里硬是愣了三秒钟，才感叹道：“这可真是……太狠了。”
罗九这个应对，确实非常有说头。
通常两个选手比赛的时候，球的速度必定会有一个一张一弛的过程，原因是选手的肌肉记忆速度多半比神经反射速度更快一些，所以有些球打出来，不但观战者跟不上，连他们自己都跟不上。
所以没有哪个选手是全程以快打快、越打越快的，更没有哪个选手是每一个球都全靠自己的临场判断去打的，哪怕是当年的虎克，他比赛的时候也有些球是形成了固定套路的，而套路的意义，就在于你放弃了这个套路形成过程中的所有思考过程，直接照搬，通过大量练习形成肌肉记忆，这样的话，不用思考直接就可以出手，身体反应速度是要快于思维反应速度的。
而林梓君式的超级速度防御模式，本质上就是在突破这种肌肉记忆的速度，当对方的球速足够快，他怼回去的球更快，那么这个球就超过了双方选手的神经反应速度极限。
但选手打球总体上肯定还是要靠临场判断的，不能全是肌肉记忆，所以当你靠肌肉记忆打出超过人类反应极限的杀板后，若是对方没被打死，你就会下意识的放缓节奏，因为你也需要重新思考，判断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所以，“爆冲--回怼”，这其实是一个完整的循环，前者够快，但来得及反应，后者更快，来不及反应，这个循环到此为止，不可能还有下一步，因为第二步已经来不及反应了，那就直接分胜负了，那又哪来的下一步？
那么这种球能不能破呢？
其实也是可以的，办法很老，效果很好，那就是退台。
在乒乓球比赛中，绝大多数的问题都可以通过退台来解决，因为只需要让球再飞一会儿，球速和旋转就一定会降下来，衰减到人类可以控制和反应的程度。
所以本质上说，林梓君之所以能防死虎克，其实是因为虎克不愿意退台，他要跟林梓君拼速度，但却拼不过。而当他愿意退台后，他又会发现自己的进攻威力下降，更加打不死林梓君，随后，根据“刚不可久”的原理，他会渐渐变成强弩之末。
讲清楚了以上道理，再来看罗九这个反过来硬怼，就显得非常之反人类了。
因为王超怼过去的球已经超过了罗九的神经反应速度，这已经是一个循环的结束，罗九的结局应该只有两种，要么直接被打死，要么退台缓冲，徐徐图之。
他如果既不退台，又想要先判断再做动作，那就绝不可能来得及出手回怼。
除非他有林梓君那种同样反人类的超级速度。
罗九当然不可能有林梓君的速度。
但事实是，他确实准确的捕捉到了王超这个球，反过来怼死了王超。
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预判。
也就是说，当王超发球偷长，当罗九选择侧身爆冲，他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了王超的应对。
这不算太难，毕竟王超此前也展现过这种技巧，王超对林梓君的超级速度防御模式的模仿已经至少有了六分像，而这种模式确实是应对爆冲最好的方式之一。
那么剩下来真正的难点在于，罗九必须要去猜王超会怎么怼，会把球怼到那个地方，哪个落点。
他是有一定的猜测方向的，毕竟王超过去几天的正赛中也有比赛录像可以分析，同时王超从四月份瑞典公开赛起，就已经开始展现这种防御手段，可以说，林梓君最终大成的超级速度防御模式，本身最初就是王超带来的，林梓君只是发扬光大而已。
所以通过系统分析王超的大量录像，是可以大概找到王超怼球的一些细节习惯的，再结合这个球当前的具体高度、旋转方向、角度和强度，就能大概推断出王超会把球怼到哪里去。
然后，在完成第一步的爆冲之后，就赌王超会硬怼，然后用球拍守在那里就行了。
“听我这么一说，是不是还挺简单的？”秦华昌问。
秦镇宇在他背后翻了下眼皮，很想吐槽一句：这tmd到底哪里简单了？我听着都觉得牙疼好吗？
秦华昌继续道：“但是你们要明白，这个思考过程，虽然难度不大，但是强度很大，绝对不是临场能算得出来的，所以很明显，罗九很早之前就已经思考过如何对付王超这一怼了，他今天能一次成功，代表他在脑子里不知道已经预演了多少次，刚刚那一瞬间，他如果想装比的话，其实可以干脆把眼睛闭上再出手，反正他出手的时候脑子是肯定跟不上的，他只不过是按照自己早就想好的套路，先爆冲，再立刻接大力推挡，这其间他的脑子压根就不可能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华昌说得还是保守的。
其实不但罗九这个始作俑者不知道这个球的具体过程，就连作为旁观者的观众都没看清楚。
所以场馆上方的大屏幕开始用超慢镜头回放这一幕，于是大家清晰的看见，这个球是如何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内连续被师兄弟双方同时硬怼的全过程。
“不过也就到这儿了。”秦华昌道：“他不知道看了多少录像，思考了多久，又在脑子里推演了多久，才能有今天这一推，但是王超是什么人？王超有无双啊，王超是不需要形成固定肌肉记忆的，这一次罗九算计了他，下次他再遇到这种球的时候就一定会改变细节，罗九如果还想玩预判，那就一定会预判失败。”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弹幕，忍不住笑：“值得吗？你们觉得呢？”
他顿了顿，认真道：“辛辛苦苦花了这么长时间，只为了得这一分，看起来不值得，但其实当然值得啊，因为这两人打球，从一开始就是在拼命了，每一分都是插在对方身上的一把刀啊，我能凭空多插你一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更何况，王超虽然有无双这种变态的天赋，但是，他在罗九的逼迫下临场调整自己的动作习惯，这也是要消耗脑力的啊，你们觉得他俩今天的比赛，到底是哪一项指标最不够用，最经不起消耗？”
“体力，脑力，还是精力？”
“那毫无疑问，当然是脑力啊。”
“这么聪明的两个人，从第一个球打到现在，短短的三分钟，已经打出了多少变化？脑子已经转动了多少圈？”
“所以，罗九用过去耗费的大量脑力，来换取王超此刻耗费的少量脑力，看起来亏了，实际上分明是赚了啊。”
远在布达佩斯的现场，并肩而坐的何敬平和孙天龙同样看懂了罗九的意图，并对这个球的策略感觉到极为惊艳。
随后孙天龙从另一个角度得出了另一个推论：“看来，他是真的找不到击败王超的办法啊。”
何敬平点头：“是的。”
但凡能找到击败王超的办法，罗九都不会把主意动到消耗脑力这件事情上，当他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算计这小小的一分，就代表他早就意识到，今天的决赛会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消耗战。
能笑到最后的，大概率不会是实力更强的一方，而是更能熬的一方。
熬到王超脑袋空空转不动，罗九就可以拿下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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