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当天晚上,方圆担心黎汐在这个节骨眼再生事端,让她坐裴承彧的飞机赶紧回城,甚至让人收走了她的手机。
机上只有一名乘务员,一板一眼的老管家式风格,两人登机不久便端上酒水,也不多话。
黎汐看着面前的mojito,杯子边缘精心装饰着青柠和薄荷草。她喝了一口,甜甜的,又瞥见裴承彧面前搁着一只矮脚杯,里头矜持地倒了点儿琥珀色酒液,是他惯常喝的烈酒。
她难得如此苦恼,唯有喝酒解闷,一杯见底,又让添上。这次乘务员只给了一杯草莓热奶昔,黎汐搅动着果粒,漫不经心问道:“难道你们飞机上经常招待女人吗?我可是第一次来,竟然准备得这么周全?”
她知道裴承彧一向奉行极简主义原则,身边少有多余的物品,甚至身边的人都沉默寡言。所以哪怕婚后母亲提醒她自此该把婚外情纳入风险考虑,黎汐也不甚放在心上,毕竟这种麻烦事真的违背他的生活准则。
可眼下这些明显按女人口味调制的饮品让黎汐有些恍神,裴承彧喝酒一向是没什么花样的,倘若没有女人搭乘,机上又何须备着这些。
黎汐的视线跟随着乘务员往裴承彧的方向转,他正盯着面前电脑屏幕上一份海外资产报告,人一动不动,而后才缓缓开口:“酒水是今天按你的口味准备的,喜欢吗?”
黎汐点点头,离飞机落地还有三个小时,她开始坐立不安,明白自己这次犯的错对妈妈的事业又是一个打击,而此刻也做不了什么,便去卧舱卸妆。
洗了热水澡,她觉得身心松弛不少,撑着身侧床垫,跪坐在地毯上,失神望着小小舷窗外的夜幕。不知为何,这间卧舱突然让她心烦意乱起来,以往裴承彧乘飞机出行都是为了公务,那么为什么似乎有些无法言明的缱绻弥漫在这个隐秘的空间?
裴承彧从外间进来,他换了一身墨色睡袍,头发还未干透,见黎汐闷闷不乐,从身后拥着她安慰道:“汐汐,这件事没那么严重,顶多24小时就会过去,你长个教训也好。”
黎汐收回胡思乱想的情绪,自责道:“可是这个教训太昂贵了,明天股价肯定会跌,妈妈在谈的收购大约也会受影响,就因为我图便宜在路边店买了几个包,除了价格全都是假的。”
裴承彧伸手越过她,够着床边的箱柜,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黑卡,“那下次不用图便宜,用这张卡好不好?”
裴承彧的卡,大约额度从不受限,然而黎汐却不情愿,“我有在工作的,要是还成天花你的钱,那也太没用了。”
她身上流着母亲好强的血液,也明白这段婚姻的基石是两家的利益,所以极力避免自己与裴承彧的亲密联系仅是身体与金钱。
裴承彧纠正道:“不是我的钱,是我们的钱,汐汐,我们之间不用分你我。”
黎汐笑起来,她听见裴承彧低沉的声音说我们的钱,那口气又好像在说我们的爱。
裴承彧见黎汐终于笑了,搂着她腰吻她鬓发。他白天见黎汐穿那套露腰的美艳长裙,已经有些心神荡漾,只想据为已有,现在身处这片狭隘私密的空间内,心思再也藏匿不住。
黎汐仰脸回应着他的亲吻,裴承彧难得动情,婚后两人一直分房睡,亲密屈指可数。
飞机碰上气流,突然颠簸了一下。黎汐猝不及防几乎要撞在面前的柜子上,裴承彧一手握住她腰,一手撑着尖锐的边缘,“没事吧?”
他问了一句,并未有停下来的意思。
黎汐却被撞醒了,一股陌生感席卷她全身,这样陌生的地方,这样陌生的姿势,甚至连裴承彧都有一点陌生,因为他动作并不生硬,仿佛并非第一次如此行事。
她望着舷窗上自己的乱发倒影,那张脸也越来越陌生,似乎都幻化成嘲弄的神情,又没来由地想起白天方菲在裴承彧耳边笑靥如花的场景,顿时兴致缺缺。
黎汐一声不响裹上睡袍,推开裴承彧,闷闷说:“我不太舒服。”
裴承彧也回过神,“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身体……”
他系好衣服,站起身,“我就在外间,有事叫我。”
黎汐掀开毯子,坐在床沿,看他人走出去,又关好了舱门,才站起身把灯光调亮。卧室不大,她穿梭其中,仔仔细细搜寻每一寸空间,连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想要发现什么,又害怕当真发现什么。
床边的抽屉里只有一块表,几款丝质领带,还有一支笔,都是裴承彧的私人物品。她又拉开一处立柜,里头挂着两套西服。她打开防尘布,留意检查了每一个口袋,什么都没有,衬衫也是挺括如新,散发着清新的冷味,仿佛冬日清晨的松木香。
黎汐松口气瘫坐在地毯上,觉得自己太多疑了,只是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姿势而已,何必想这么多?然而那个时刻,裴承彧的熟稔却又无比尖锐地刺痛她。他们之间,不管是身体还是情感,都未过度亲密到如此地步。
到底还是不放心,黎汐又跑进浴室。浅色的瓷质台面上无处藏垢,掉落的几根发丝无比显眼。她瞥见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凌乱的头发,失神得像个疯子,脑子里无法抑制地闪过一幕放肆又迷乱的画面。
她握紧拳头,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捡起那几根头发,发尾微卷,还带着点儿未褪去的浅棕色,是她自己的头发而已。
黎汐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心里又有点愧疚,她竟然如此偏执而又毫无证据地怀疑裴承彧对她不忠,她不该这样的,一场彼此猜忌的婚姻,她宁可不要。
她迷迷糊糊躺在柔软的毛毯上,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裴承彧的声音,看来飞机已经落地。
黎汐换好衣服出门,看见裴承彧也换了一身便装,她低头回避他关切的视线,小声说:“我回自己家,妈妈在等我。”
裴承彧淡淡笑道:“我当然陪你回去,这叫回门?”
黎汐忍不住被他逗笑,他们婚后确实很少正式登门拜访父母,这在礼仪上十分不妥,好在她爸妈都是务实主义,并不像裴老太太那般在意形式。
黎家在中央公园附近的房子足足有六层高,外形宛若一座金字塔,出自某现代主义建筑师之手。他们一家三口连带客房顶多占用两层就够了,剩下的空间几乎都是方圆的私人博物馆,珍藏着这些年来她旗下品牌的经典设计。
黑色轿车缓缓驶进开阔的车道,整栋屋子都亮堂堂的,黎汐忐忑下车走进前厅,来到电梯前,她知道妈妈一定在楼上等她。
这座金字塔是分等级的,越是顶层越是珍奢,黎汐走进电梯,想了想按下了四层按钮。
方圆面色疲惫,更多是失望,站在玻璃柜前等女儿,见黎汐来了,狠狠剜了她一眼,就这一眼,黎汐吓得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仿佛变成了小时候犯了错只会怯生生掉眼泪的小女孩。
她眼含泪光,不停道歉道:“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方圆盯着面前的皮革制品,回忆起什么,微微笑了笑,“妈妈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家工作室当助理,我亲自挑选过皮革,然后切割,染色,手工缝制,要耗费整整八十个小时才能制作一只包,每一道流程,每一道工序,哪怕有一点点瑕疵,都要重新再来,所以,我们的包,跟外面的假货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黎汐?”
黎汐哭着鼻子连连点头,她是个笨蛋,凝聚了如此匠心精神的皮包,她却辨认不出来。
方圆的声音还是很轻柔,“然后呢,妈妈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你爸爸,再然后有了你,那个时候恰巧这款包也问世了,当年就全球热卖,后来每隔几年,我们都会稍加改动出几款新款,当然也都卖得很好。”
“所以,黎汐,这个包你能认错?”方圆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妈妈怀孕的时候还在厂里做包!这种敏锐的直觉应该已经刻进你的dna!从小见惯的东西,你还不能一眼看出来是假货?兴冲冲地买了五个!你让别人怎么想?你就这么喜欢砸自己家招牌?”
黎汐哭得哽咽,已经说不出话,只剩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虽然黎汐交代要一个人面对母亲,裴承彧还是走楼梯到了四楼,他在门口听见黎汐的哭腔,然而母亲教训女儿,他不便插手,只好不停电话黎汐父亲。
电话没接通,因为电梯门已开,黎铭盛大步走出,他一直实时盯着手机上的监控,眼下的形势都清清楚楚。
方圆瞥了女儿一眼,一听见她爸爸的动静,哭得更伤心了。
黎铭盛伸手抱黎汐,随手把手机扔进玻璃柜,差点把里头矜贵的包包撞地上。他轻轻拍了拍女儿背,又板着脸面向妻子,“够了,方圆,够了,你从来没在什么狗屁厂里打过工做过包,你第一份工作就靠着家里支持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不要仗着汐汐那会儿还没出生就硬编故事。”
方圆双手环在胸前,声音轻了下去,“哦,我收购这家品牌的时候,去厂里看了好几次,但是这有什么关系,这丫头连是不是自己家的货都认不出来!”
“行了,汐汐已经难过成这样了,你也可以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准再提。”
“你开什么玩笑?!别人也就算了,我养大的女儿干出这种事怎么能就算了?你让顾客怎么看,我的品牌难道跟烂大街的便宜货一样?我告诉你,黎铭盛,我的包……”
方圆还没说完,黎铭盛便摆手道:“无非就是挑选皮革,手工缝制,八十个小时才能完工,又怎么样,包还是包,不是什么高科技专利,你知不知道,塞岛周边有条产业链,经济贫困的地方,半大的孩子就要辍学打工,你口中的假货也是孩子们辛苦在工厂里缝制的,也许工艺并不比你的差。”
黎铭盛律师出身,舌战从不输人。黎汐在一旁默默擦眼泪,听爸爸为她辩护:“严格说来,汐汐买的包用料手艺都与原版雷同,认不出来也不怪她,我会安排人向当地法院提起侵权诉讼要求赔偿,你也收敛点儿。”
方圆扫了老公一眼,“外头的假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在乎这点儿赔偿?从头到尾我最介意的是黎汐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的宝贝女儿给我的品牌造成的损失要怎么赔?”
“你自己承担,是你一厢情愿把品牌价值附加给汐汐,她本来不用过这种成天被八卦小报议论的日子,是你把她推进这个名利场,我是一向反对的。”
方圆声音尖锐起来,“黎铭盛,你这叫什么话?!我只是教她面对这个她迟早要面对的世界,你难道要把女儿养在象牙塔里吗?”
“她可以做个普通人,做自己喜欢的事,简单快乐就行。”
“简单快乐然而一事无成,你就开心了?”
“汐汐已经很成功了,她这么懂事,认认真真读完了大学,而你只想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你。”
……
黎汐见父母为了她争吵,想找裴承彧来劝架,她回到一楼,看见他在院子里打电话,一面又走向自己的车。
她连忙跑近抓住他手,“这么晚了你还要走?爸爸妈妈吵起来了,你帮我劝劝他们呀……”
裴承彧挂断电话,“放心,他们很快就能冷静下来,我还有工作要谈……”
黎汐拉下脸,十分不满,“工作工作又是工作!到底什么工作不分日夜?我今天难过死了,你陪我一下都不行?”
裴承彧抽出自己手臂,还是拒绝道:“汐汐,我真的有点忙,今天晚上不行。”
黎汐面露失望,失神又无助地站着,忍不住哭出来,“你每天都在工作,我留你一个晚上都留不住,还有爸爸妈妈,总是为了我吵架,我好害怕他们会分开,我也害怕我们两个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她满脸泪痕看向裴承彧,“你告诉我,你到底去见谁?”
裴承彧总算伸手抱妻子,“好了,汐汐,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别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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