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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陈年旧事


晏云初发出一声惨叫睁开眼睛后,便再未发出一声痛呼。

        苏御本按着她的两只手,撞上她冷冽的目光,苏御不由得微微松了松手。晏云初迅速抽出双手,随即将手指扣紧了他的手腕。

        苏御手腕吃痛,明白彭羽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自迁址善堂,彭羽身边一直有苏御安排的侍卫随身保护,虽歹徒肆虐,彭羽尚安。

        彭羽粗略看过她的伤处,皱眉告诉苏御眼下有一个棘手的问题。

        “麻沸散已用尽,恐怕只能用迷丨药代替了。”

        苏御知后者药性虽烈,实对身体无碍,“能用什么就用什么,不必为难。”

        “我是怕无论选用哪一种,在王妃身上都有可能……不起作用。”

        彭羽提醒苏御按着她些,苏御这才明白过来,彭羽所指的问题,是她体内的九曲回肠或将抑制其他药物的药性发挥。

        如彭羽所料,她到底还是醒过来了。

        晏云初睁眼见苏御眉头紧蹙,立刻忍痛咬紧牙关收了声,在苏御和彭羽跟前,她难以做到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她做不到。

        强烈的痛感一时又如浪潮般涌来,晏云初忽觉眼前一幕甚为荒诞,苏御一早埋毒于自己体内,此时却似带焦灼之色亲护床畔着彭羽施救。

        或许,他不过是为彭羽才停驻于此,毕竟彭羽还要拿自己做试验品,尝试破解九曲回肠之毒。

        再看苏御时,她只觉他脸上的神情透出隐晦的嫌弃和厌恶来。

        眼角瞟到那把浴血的匕首时,晏云初难以自控地设想到尖锐的刀头没入皮肉的感觉。臆想的痛楚与腰部真实传来的痛感混杂一处,铺天盖地,以灭顶之势翻搅而来,晏云初只觉难以承受,她猛然哆嗦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晕过去了……”彭羽长舒一口气,只说好险,并未伤及内腑。

        虽如此,苏御却仍未展颜,他小心地解开她裹在手上的娟子,果然,堪堪结痂自愈的伤口裂开了。

        缠好她手上的口子后,彭羽收拾了一下东西,撂下一句话自去了。

        “趁此机会,留心看看罢。”他如是说。

        治伤之前,彭羽背身回避,苏御层层剥下她的衣裳,待撕破中衣时,不期看见了她原本光洁如玉的后背,赫然有数道伤疤纵横。

        她背上有一伤痕直延伸至腰部,即使只是半露腰肢,彭羽也自然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心无旁骛地缝合、包扎好伤口以后,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妃身上,怎会有伤疤?”

        “不知道。”苏御摇摇头,“不瞒你说,还不止这一处。”

        目送彭羽离去后,苏御早已按捺不住,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在她后背上的衣裳。她的身上,霎时只剩两条不足一指长的带子系束在一处。苏御心里一动,她这副身子,倒与自己的多少有些相类了。

        仔细再看,苏御蓦然睁大了眼睛。他呆呆地看向她的肩胛骨上方的位置,猜测此处伤口是自前方贯穿而来。

        这处伤口与龙文身上的类似,但龙文身上所中的箭矢是临稷城早年间特制的老样式,她肩上的贯穿伤,却被改良后的箭矢所伤。

        他犹豫片刻后伸出一手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扳了一下她的身子,同时低头看向她的锁骨上方,看清伤口的同时,他留意到一滴圆圆的水渍落到了褥子上。

        撞上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苏御吓了一跳,纵使被她哀戚的眼神吓到,苏御也未曾松开抓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他是担心骤然一放,她往下一扑定会扯动腰上的伤口。

        殊不知,他将她的身子略抬起来时已经牵动了她的伤口,不若如此,晏云初也不会突然痛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身上只剩一件贴身小肚兜时,晏云初羞愤地抬起裸丨露的手臂,本打算一跃而起将苏御推翻在地,最终却只砸了苏御一拳,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再度陷入昏迷之前,她哭着嘀咕了几声,苏御竖起耳朵,听见她说:“衣服……穿……”

        苏御手忙脚乱地给她套上衣服,整个过程始终留心观察着她的脸,一旦她眉头稍动,便赶忙止住手里的动作。

        待将她的衣服勉强穿好以后,苏御头上已经微微冒汗。

        他呆坐床沿,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她颈上围着的小毛围脖挪不开眼,她自言脖子上有伤,是在裕北郡边境遇刺那时被树枝划伤。

        此刻,他已不信她的那番说辞,只不知,她的脖子到底有何不妥……

        思虑再三,苏御还是选择除下了她严严实实遮着脖子的掩盖物。她的右侧颈上,是一道斜长的伤疤。

        他久久凝望着那道伤痕,叹息着垂下眼帘。刹那间,苏御的神思已远。

        置身边陲之时,他惯使一柄长戟,长戟锻造工艺特殊,若伤皮肉,留下的伤口亦非寻常。苏御犹记得与苍黎城战神沙场相搏,长戟曾划伤其右侧脖颈。杨初成颈侧的陈年旧伤,他似曾相似。

        苏御抓起她的手,观察了一下她的手心。她的手心原隐隐有茧子的痕迹,如今倒是不见了。在王府也算养尊处优,养好一双手,也属正常。

        一早知她非是丞相之女,却不料她竟是故人,还是一位大有来头的故人。

        五年前,与苍黎城决战鸣金关。

        在鸣金关的一处山坳,他只身拦截苍黎城领兵的将领,与一贯遮面的敌国战神贴面相搏,也是无意为之,以手探至对方胸前的一瞬,纵隔着盔甲,他亦知有异。也是那一下,他才惊觉其人竟非男儿。

        营中盛传戴着面具的战神实是苍黎城的少主公子燕宽,或许只有他知道,战神非是燕宽,而是燕宽胞妹燕云初。

        自始至终,她也未曾脱下面具,只临走之前,略微欠身朝他纳了一个女子方行的万福礼。

        临稷城对待战俘的手段酷烈,她一介女流,若落入刑部之手,只怕将要面临的不单是名目繁多的刑罚。

        酷吏当道,苏御一直深恶痛绝。

        此人果敢英武,是个可敬的对手,实不该落到遭人肆意践踏、百般凌丨辱的下场。

        况且,她指着身后空空如也的箭囊,直言他们所携之箭早已耗尽。徐如清葬身乱箭之下事有蹊跷,并非苍黎城所为,而是一队来去如风的黑衣人。来人截杀的不止是徐如清,她麾下诸人亦皆蒙难,唯她一人逃出生天。

        苏御知她所言不乏可信之处,正面交战之时,他们的身上,确已无箭可用。且他看罢射杀徐如清等人的现场,内心已生疑窦,杀死徐如清的箭支只怕并非出自苍黎城军中。

        箭是好箭,箭镞锋利,箭杆坚固,箭羽用以上等翢翎,与苍黎城所用的乍一看并无二致,但箭支过于太好,反致失真。

        苏御与徐如清私底下嘲笑过苍黎城的箭支,他们铸造的箭头鲜少完美无缺,表面总不免细微坑洼,虽不影响杀伤力,但到底不如临稷城的制箭工艺严苛。

        她告诉苏御,自己名叫燕云初,实为苍黎城公主。

        燕云初承诺不再进犯临稷城,且会助他查明鸣金关杀害徐如清的凶手。

        后来,苏御入狱,重见天日以后,也略听闻了一些关于战神归国后的消息,说是公子燕宽病了一场,所幸无碍,已顺利即位继承大统。

        苏御心知所谓战神并非燕宽,流言纷繁,他只觉得吵闹。

        鸣金关一别,燕云初曾说过的那些话,苏御也早已抛诸脑后。

        返回裕北郡当日,苏御却收到了苍黎城暗探于大街之上设法送来的一折密信。燕云初于信中言明,平东王徐如海之弟徐如清之死,是顺南王谢长赢与杨丞相合谋酿成。

        历经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彼时苏御早已心灰意冷,只命连营将消息传于宁西王谢长泽作罢。

        苏御将思绪从过往中抽回,目视榻上之人,心中越发疑惑,丞相之女怎会与苍黎城如今的长公主容貌无二,若她果是燕云初,如何一身功夫全无?

        回想从前种种,苏御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应是有功夫在身的,只未于明面显露罢了。

        杨初杰昨日提出要与她结伴出门的时候,苏御一早察觉她另有所图。故技重施,带走杨初成的嫁妆,甚至连凤冠也不放过,此人行事不拘章法,亦算不上心思缜密,与叱咤沙场的巾帼战神燕云初作比,少了沉稳,似也判若两人……

        杨初杰携众出门不久,暗卫飞鸽传书来报,说随杨府探亲一行而来、后一直蛰伏于客栈的那些人亦有行动,正尾随踏青的车马而去。得知此事,苏御毫不犹豫将连营调离身侧前去护卫,却不想善堂这头,有人欲取自己性命。

        善堂失火,是有人故意为之。

        侍卫查到,有人在房中藏有面额不小的银票,流民虽苦,有钱傍身者亦不少,只单此人经不住深查,侍卫自其床底,还搜到了毒药及利器。

        与流民打听,苏御得知对方是一个习惯靸鞋的青年。

        流民说此人可恶,在流民安置所时,曾捉了老鼠养在床底。

        苏御问他何不早说,他瑟缩了一下,说那人脾气暴躁,他被他揍过。

        苏御猜测流民安置所投毒一案与此人有关,找到他时,他正将一坛灯油泼向柴垛,又将手里的火折子扔向了柴垛。

        骚乱四起,后已不见此人踪影。

        苏御忽回过神来,想起杨初成……或是燕云初说,连营受伤,身在善堂以北的一棵树下。

        也该回来了才是,他起身往屋外走去,只见彭大人与一个侍卫匆匆而来。

        侍卫禀明,连营等人业已寻回,彭羽正为诸人疗伤。

        彭大人则道凶徒已被尽数拿下,连同暗中飞掷匕首那人,可惜并未留下一个活口。那些人训练有素,见无路可逃,遂纷纷吞毒自尽。

        这时,有一干瘦的老汉现身求见,说是西墙狗洞旁,还有一个活口。

        语毕,老汉转身就走。

        彭大人请他留步,老汉摆手,言明有十三个孩子自洞内逃出善堂,他得前去寻回。

        “十三……”彭大人面露难色,与身侧的侍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侍卫上前挡住老汉的去路,“老伯,孩子们……都死了。”

        前往北面的途中,他与同伴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

        或大或小的孩子倒在近水的石滩上,无一人生还。不多不少,正是十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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