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沁古玉

镇里的集市在每个月初一，十五开两次。集市就在镇南口外十里的明代古寺慈安寺旁。

        一大早，镇子上和附近村里的人都会先上庙子，烧香拜佛，为自己和家人求福祈平安。

        然后再在集市上，购置一些家户所需，又或者卖一些自家田里产的粮食蔬果，或者妇女们做的一些手工织品。

        齐家酒铺的酒从来都是集市的热品，金桔盏，春梨醉，紫花液，五谷酿。名字好听，酒品更是不俗，乡里乡外来赶集的人，不分男女都总爱带上一瓶。

        齐七爷前日去了蒋家之后，至今未归，好在，托人给百里池送了信，说需多几日才回。

        齐七爷是酒铺的大掌柜。百里池理所当然的是个二掌柜兼跑堂伙计，兼集市里的送货小工。总之，这么多年来，齐七爷，不，应该是齐大爷，是个只管酿酒的跷脚掌柜。各种大事小事，都是师父的爱徒，老神仙身旁的玉女—百里池姑娘一一负责。

        晌午已过，集市还未散去，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编竹篾框竹簸箕的老者，卖糖画的小摊子，磨刀补锅的匠人，支着小摊算命的瞎老头，还有摆着小木凳就能开张迎客的剃头档。

        当然，集市上最热闹的还是各家的小吃：洗沙汤圆，红油水饺，鸡汁抄手，肥肠粉，担担面，酸辣豆花，叶儿粑。

        可惜百里池没有了往日逛集市的心情，毕竟自己的师父只是带了一坛酒，就去对付中了尸毒的疯男人。

        齐家的酒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卖光了。百里池收拾了档口，往回走。

        夏日的午后，阳光特别的毒辣。

        有好几家凉茶铺，错落鳞次得排列在从集市回镇子的青石小山路上。

        其中的一家凉茶铺里，几个包着青色麻布头巾的川西汉子围坐在凉茶铺外桌，抽着叶子旱烟，其中几个光着膀子，腰上挂着土弯刀，几道横竖的伤痕，刺人眼睛。

        一看就是川地道上袍哥人家的兄弟伙们。

        茶铺中间，最凉爽的位置坐着一个短发的年轻人。

        此人身着墨蓝色绸缎褂子，梳了一头发光的油头，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黑色麻布鞋，不停得望向集市回镇子的这条来路。

        凉茶铺前面这条青石路上来回的过客特别多，但是似乎，短发青年要等的人始终还没来。看的出来，青年等的很是心急，手上拿着盖碗茶的茶盖，一下一下的翘着木桌。

        凉茶铺的草蓬顶有太多的缝隙。阳光透过缝隙漏下来。

        几束阳光照在年轻人手上的玉扳指上，反射的青绿色随着手腕轻扣木桌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晃着眼睛。

        年轻人呷了一口茶，突然眼睛定住了。等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人群里。

        来人着一袭黑色的粗布长衣裤，袖子挽到了手肘，脚穿一双纯黑色麻布鞋，鞋底边旧得起了些毛边子。来人肩上担着担子，担子两边的竹筐里装着两个大空酒坛子。

        显然因为行步充忙，再加上夏日的暑热，黑衣人的手臂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汗珠挂在肌肉线条细美的手臂上，格外灵动。

        黑衣人缓了缓脚步，用手轻轻得捋了捋自己身后随意束着的长发，又从衣兜里拿出一条黑色的布手绢，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今天的太阳太毒了嘛！

        黑衣女人抬头望天翻了个白眼，又腹诽了老天爷一句。

        而黑衣女人的这一个上翻的白眼，在短发青年眼中，竟成了传说中的惊鸿一瞥，眉目深婉。

        在黑衣女人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呆楞的青年才反应过来，两步冲到茶铺门口，殷勤喊了一声：

        “池姐姐！”

        赶路回镇的百里池正觉得自己快热中暑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谄媚温柔的“池姐姐”弄得打了个冷颤。

        百里池顺着声音看过去。只是，百里池站在阳光下，有点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是，不看也能知道这柔腻腻声音是是谁的！

        这个臭小子！还敢出现！

        是不想活了？还是不想活了？！

        百里池没好气的踏进了茶铺，黑着一张脸坐下，端起桌上的盖碗茶就喝了个底朝天。

        “老板，来两碗冰镇凉茶，外加两碗冰粉，加冰，多放些红糖山楂酸梅干。记在刘小二爷的账上。”

        百里池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刘小二爷本人一脸谄媚，陪笑着，坐在一旁。

        刘小二爷名叫刘芸珮。父亲是刘二爷，也就是川中大名鼎鼎的那个刘家的二当家。

        刘芸珮的大伯手握川军，是蜀中的一代军阀。父亲刘二爷掌管刘家遍布整个川蜀的田产商铺酒楼街市。

        刘二爷天生风流，妻妾十三房，没有娶进门的莺莺燕燕们就更加难以计数了。

        所以，刘芸珮除了上头有一个哥哥以外，下面的弟弟妹妹们成堆成群。

        刘小二爷其实也并非二爷，而是刘家的二小姐。当年她母亲在身她时难产而死，父亲把她扔给了姨娘们照顾。姨娘们只顾着争奇斗艳的勾引老爷，哪有多余的精力当人后娘。所以，十岁以前被扔来推去的刘家二小姐跟下人的小孩们打堆，玩成了野孩子。

        十岁以后的二小姐，生活有了质的飞跃。她的外公，也就是蜀道上第一大帮袍哥人家的陈五爷，亲自领回了自己的外孙女。

        二小姐的外婆和娘亲都已不在世上了，因此，袍哥人家的一大堆粗燥汉子们带着十岁的二小姐开始了野性的生长，自自然然的长成了个小二爷。

        刘芸珮跟百里池的相识也是因为一次打架。

        那年，十岁的百里池给刘家送酒，在后院看到了一个约莫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被一群孩子欺负，打倒在泥浆里。那个散着头发，花着脸，哭得凄惨的小姑娘正是刘芸珮。

        黑衣束发的小百里池终于有了当侠客的机会，二话不说，打散了那群小地皮小流氓，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自己每日苦练的功夫，原来真得如此厉害！自此，被师父威逼着练武的百里池终于在习武这件事上开始上点心了。

        十年时间里，当年那个在泥浆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终于长成了一个风流少年，一代流氓，地痞恶霸。

        只是在百里池面前，流氓恶霸刘小二爷总是不自觉的瞬间变回那个娇羞少女，眉眼带柔的看着她的池姐姐。

        被这么一个油头短发玉扳指打扮的小地痞娇羞羞的盯着，百里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没记得哪个话本子里有过这样的人物啊。

        百里池对此常常生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感悟。

        “少这么贼兮兮的盯着我。”

        百里池没好气的顺手把一碗装满了碎冰红糖山楂酸梅干的冰粉推到了刘芸珮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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