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先蚕礼
之后两日的时光流水一般过去,行宫的生活稀松平常,甚至有些过分安逸了。
先蚕礼那一日,谢蘅芜一大早便被拉起来,迷糊着由宫娥围起梳妆打扮。
沉重的翟冠压下,又插上许多发钗点缀。谢蘅芜脖子一沉,险些低下头去。
她努力支着头,半睁着眼看向镜中。
翟冠华丽,金光熠熠,正中嵌着一颗碧水清透的翡翠,两边对称镶了玛瑙宝石,光华夺目;发尾处另外插上步摇,珍珠流苏轻晃,灵动摇曳。
尽管满头珠翠,却也半点没有盖过她的容色,相反,那珠玉光辉在她面前,还稍显逊色。
等谢蘅芜梳妆完毕,也到了该出发的时辰。
萧言舟等候了许久,面色无波,但听着门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心中无端有些紧张。
两侧宫人上前,将门向内拉开。
日光薄薄洒下,落在萧言舟肩头。
谢蘅芜与他对望,春日晨时的山间庭院中,俊逸郎君身姿挺拔,单是立在那儿,便如瑶树琼林。
深沉庄重的龙袍衬托他越发威严而高不可攀,但于冕旒黑玉珠子间流出的目光里,却是独属于她的柔情。
谢蘅芜莞尔,将手递到他早就伸出的掌中。
帝妃二人共乘御辇,前往山道下。
行宫距那里还有一段距离,谢蘅芜实在困了,在辇上熬不住,眯着眼睡了过去。
萧言舟体贴她头冠太沉,替她扶了一路。
到了山道下,谢蘅芜却还没有醒来。
赵全见辇中二人迟迟没有下来,瞧着之后的臣子泛起了嘀咕,有些心急近前低声询问。
萧言舟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着急的模样:“距钦天监定的时辰,还有多久?”
赵全估摸了一下,禀道:“大约不到一刻钟了。”
萧言舟淡声:“那便再等一会儿。”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萧言舟才将谢蘅芜轻轻摇醒。
终于见到两人下来,等候在外的群臣也松了口气。
他们还道这位皇帝又有了什么主意,不打算祭祀了呢。
众人叩拜,钟鼓乐声响起。
漫漫山道向上没入云霄,尽头雾岚缭绕,似入云端。
萧言舟站在她身旁,低声:“怕吗?”
山间寒风拂面,谢蘅芜仰起头,轻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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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群臣目睹下,并肩走向山顶祭坛。
按照啊礼制,谢蘅芜还非后位,应当是在落后萧言舟几步的位置。
但现在并肩而行,也无人敢说不是。
山道陡峭而长,谢蘅芜身上礼服头冠又繁琐沉重,渐渐地,便有些累了。
她的步子缓下,面色无常,只鼻尖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萧言舟若有所觉,隐晦地侧目瞧了一眼,轻声问道:“可还能坚持?”
谢蘅芜动作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耳下真珠坠子被风吹动,轻轻拍在脸侧。
萧言舟却并不相信她尚且能坚持。
面色能因胭脂掩饰,可眼神却不能。
他向她靠近了些,握住了她的手。
谢蘅芜有些错愕抬目,萧言舟与她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汩汩暖意自双手交叠处淌入,像是暖风一般,谢蘅芜觉得浑身都轻盈了些。
她侧眸,萧言舟早已回过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却还能分神与她嘱咐:“留神。”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一用力,助她稳住了走神趔趄的身形。
谢蘅芜抿唇微微一笑,想好像自认识他开始,就浪费了他不少内力了。
她虽然不懂,却也知道习武辛苦。内力这东西……是这么用的吗?
有了萧言舟帮忙,余下的路也不难走了。两人执手,缓缓登上了高台。
祭坛上已供奉着酒水瓜果,一旁宫人上前,递来水让谢蘅芜净手。
随后又有人上前,呈递上一只金盘,盘上覆着红色软褥,上头趴着一条雪白的蚕。
“娘娘,该进桑了。”
一旁宫人小声提醒,一面递出桑叶。
谢蘅芜取过桑叶,喂了那只幼蚕后,祭司开始唱礼。
钟鼓乐又变,仿若从天际传来一般。
萧言舟与谢蘅芜各执酒樽,向着祭坛中央,依礼念起颂词。
男声低沉醇厚,女声轻柔和缓,相差甚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却分外和谐。
和着那钟鼓乐声,仿若仙音。
下方众人仰头,望着高台处的两人。
他们并肩而立,如此相配。
崔露秾一时失神,那高台并不算远,可现在却好像与她隔着一道天堑。
那是她永远无法登上的台子。
寒风拂过,崔露秾醒神,瞥向不远处的崔鹤也望着高处发怔。
她没有多想,毕竟这场面本就浩大,隐隐的还有些神性,崔鹤这样连年征战的人,一时看怔了也是正常。
毕竟愣神之人不止他们兄妹。
不少人在此前,对谢蘅芜主持先蚕礼一事相当不赞同。
一个异国之女,还没什么本事,陛下让她参与,未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可现下一瞧,他们忽又觉得萧言舟果然还是理智的。
这样的场面,也不见她露怯,一切仪式皆井井有条进行着。
靖国公与夫人呆在一处,齐齐望向高台。
不知怎的,看到台上二人的背影,他们心中涌动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像是高兴,又像是酸楚。
漫长的颂词念完,萧言舟与谢蘅芜将酒敬过天,手腕一转,将酒液洒向祭坛。
到这里,仪式已到了尾声。
最后,只需要将祭坛上铜鼎内点起火,便算礼成。
萧言舟接过祭司递来的火把,示意赵全宣读诏书。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应是册封谢蘅芜为贵妃的旨意。
但念到最后,赵全一贯平稳的语气微妙地顿了顿,旋即流畅接上:
“……册为宸皇贵妃,钦此。”
众人哗然,连谢蘅芜自己都难以置信地望向萧言舟。
怎么……怎么又往上提了一级?
她晕晕乎乎的,看萧言舟拿着火把靠近铜鼎。
下头已有老臣忍不住高呼:
“陛下三思!”
皇贵妃之位,仅次于皇后。
现在后宫空置,这皇贵妃,实际上与皇后,又有什么分别?
何况这皇贵妃还并非本国之人,怎有这样的道理!
萧言舟从前胡来,至少还是踩着线过,没有太过过分。
现在却不一样。
荒唐,实在荒唐!
恰此时,一朵云飘来挡住了日光,天色阴沉下来。
便有人高呼:“陛下,天地不允啊!”
此言一出,有了许多附和声,衬着阴沉天色,更是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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