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朝朝辞暮（二）

苏承一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宋娴和苏季平在京港这边给他买了房。两室一厅，离着医院不远不近，好在地处偏僻，环境也拥有优势，靠着海。从客厅的落地窗往外看，就是海岸线。偶尔开下窗户，迎面的就是海水咸咸的气息。不值班的时候他就住在山苑，环境静谧，心也就跟着静了下来。

        儿时，他趴在父亲的书桌上看他练字。水墨跃然纸上，修己以清心为要，涉世以慎言为先。群处守嘴，独处守心。还有一句，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指尖的烟蒂烫了手，苏承一苦笑。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大道理，嘴上功夫总是简单。远处潮汐起伏，苏承一目不转瞬，思绪倒是飞了。

        陆致远，很遥远的一个名字。那次，不是他第一次见他，却也不是最后一次。

        对面的人双腿交叠在一起，衬衫袖口微微挽起，十指交叉搁置在膝盖上。隔着咖啡热气，苏承一听见他说，“你不适合她。”

        她…祁温言。

        苏承一还记得当时他犀利的言语以及唇角挂着的不屑地笑。

        即使如此，那次他是不在意的。陆致远是骄傲的，苏承一又何尝不是呢？更何况，距离他认识祁温言已经是四年，比祁温言认识他要早两年。即便是两年，在这两年里他们相识相知互相陪伴，他陆致远又凭什么呢？

        苏承一比他还要不屑。

        所以当时，他嗔笑着转着咖啡杯，语气很淡很淡，“下午还有一场手术，失陪。”

        那时，他是京港最有前途的神外管培生，而陆致远呢……

        第一次看见陆致远的时候，苏承一大四，祁温言大二，医学院在寒假学生会组织敬老志愿活动。

        他和祁温言一起等在学校门口，原先定好的大巴车堵在半路。祁温言站的有些久，鼻尖冻得通红。他从传达室灌了热水，递给她，“这样子，能暖和不少。”他示意着，两只胳膊兜在一起。

        她半信半疑，笑得明媚又阳光，“像个老大爷。”

        他把戴着温度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柔柔绕了两圈又塞进衣服里，目光轻轻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她红着脸有些羞涩但没有拒绝。

        陆致远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

        祁温言讶异，但也不忘介绍，介绍陆致远的是，邻居家的哥哥，介绍他的时候，轻轻顿一下才道，同系的学长。

        他的直觉是敏锐的，或者说男人的直觉是敏锐的，他察觉得到陆致远身上的敌意。

        那天，社团的活动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午饭是三个人的午饭，祁温言自己都有些拘谨。回城，苏承一上车的时候，祁温言的身边已经坐了人，是陆致远。车上不少人都看着他，他轻轻笑了笑，同级的罗茜冲着他招手，“苏主席，这边。”

        看热闹地人更是多，连祁温言都看向他。

        他笑着拒绝，倒不是别的什么，只是有些不适。

        陆致远在家属楼下，祁温言跟他去办公室放了资料，一路上没有说话。放下资料从活动室出来，他锁门地时候还是她先开的口，“致远…回国，我不清楚。”她在解释。

        苏承一心下松快些，手下钥匙叮当碰撞，她轻轻地拽一下他的衣角。

        “李哥那边新上的鲁味海鲜锅，吃完再送你回家？”

        京港的冬天，苏承一从鲁菜馆里出来眼镜都起了雾。祁温言先他出门，手揣在大衣兜里站在路边。他走向前，围巾再一次自然地绕在她的颈上。

        “不冷。”她小声，强调却不是拒绝。

        苏承一轻轻擦过手掌户口的茧子，手指曲起又挣开，轻轻地抬在她的眼前。眉眼是轻轻地笑意，她疑惑的眼神接触到他的眼神，先是一顿，后就是散开的羞涩。小巧粉嫩地手指轻轻搁置在他的掌心，苏承一纂了纂，连着一起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软软的触感仿佛尚在眼前，苏承一掌心轻轻攥起，五指在掌心触感让他的眼底恢复了一丝清明。

        那已经是六年多前的事情了。

        今天有两台手术，院里西支的名单也要公布…届时，祁正声…其实，三天前他就已经从王院那边知道了结果，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何同祁正声开口。

        在护士台签字的时候，祁正声飞舞的字迹映在眼前。苏承一沉默一下，拧上笔盖把签到表递给值班护士。院里的通知已经发了，群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苏承一把手机塞进口袋，径直走去办公室，工位上放着早餐，苏承一换上白大褂。

        孙萌从门外进来，“少带一份病例。”目光落到他桌面的早餐，扬了扬手里的查房单，“今天是我跟着老师查房，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

        神外是不得空闲的，苏承一简单地扒拉两口早饭就开始汇总这段日子临床标本数据。初夏的清晨，苏承一的工位挨着窗边，暖暖的阳光透进来，苏承一搁下眼镜。孙萌总说，总得隔着层玻璃，大家才不会觉得苏医生冷冽。

        他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在家的时候，宋娴总是念叨，这么个性格往后不好找女朋友。

        祁正声早上走得早，祁温言陪着姜涛吃早饭的时候接到祁正声电话。去书房找到祁正声要的资料，跟姜涛打了招呼就过去医院。

        从门诊径直过去神外，和熟识的人打了招呼。宣传栏周边围了不少人，应该是下发了什么通知。祁温言脚步没停，走到祁正声的办公室。

        敲门应声进的时候，苏承一坐在工位上，暖而明亮的光线散落在他的身上。金丝边的眼镜搁置在桌面上，食指轻轻地捏着眉间，听到门开关的声音微微侧身。

        目光相触，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早。”苏承一笑着打了个招呼。

        祁温言点点头也算是回应，从包里拿出资料，走到里面祁正声办公桌。

        “上午没有课吗？”祁温言匆匆抬头看他看一眼，金丝边的眼镜再次架在鼻梁上。记得之前陪着苏承一配眼镜，她给他选镜框也是这种金丝边框的。李文琦曾经开玩笑说，一米八的个子，走到哪里都是生人勿近的样子，架个眼镜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斯文败类。

        “来得及。”

        “承一，一会儿忙完去趟院长室，记得喊上一起西支的王医生。”

        苏承一看一眼祁温言，复又向着门口应一声。祁温言消化着刚刚听到消息，看来宣传栏公布的事情该是这一件了。

        “你要…去西藏？”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祁温言眼眶酸涩无比。

        “是。”

        得到肯定回答，祁温言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忍下心中的酸涩。唇角扯出一个笑，应该谈不上好看，“恭喜你。”

        从神外出来，祁温言特意过去宣传栏那边，原本围绕着的人已经散去。祁温言轻易地就见到公布的信息，不仅有一个西支的名单，还有一个和日本交换的医生名单。

        两个名单，两个名字，苏承一，孙萌分别居于两个名单上，祁温言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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