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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仓旸城遇


  春日不告而别,像我一般没有心肺,风不留痕迹地带走了所有的芳菲,好像如此就没人会记得春来过这里。

  这处小院原本是我的家,如今却只剩一群鸡鸭陪我。

  那日,我本说好隔天便离开的,但我偏想和君衍对着干,拿着身体不好当借口又拖了个把月。见着君衍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便心下更恨了些,日日都祈盼着来一个不要命的妖魔把他吃了解我心头恨。

  “你拖拖拉拉的做什么?”檀无厌倚着门催促道:“每日里也不见你有什么要紧事情,吃了睡睡了吃。”

  我在藤椅上摇来晃去,心下乱乱的,听了檀无厌的话便更气了几分,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你不想待就走啊?我又没拦着你。”看地上的鸡鸭围着君衍要吃食,直恨这些是没骨气的东西。

  暗自骂着骂着,便又开始打起盹。

  做了一梦,梦到一处小屋。

  屋外是雪花漫天,窗边一人冷得裹紧毛氅,眼神涣散地想要打个喷嚏,却是只点了点头,一阵空虚,不满地揉了揉鼻子。

  “红梅开得很好,怎么不去看看?”

  她应声望去,见一鸦青身影,“太冷了,你怎么不搬来我面前给我看?”

  我想看清那两人的脸,只是徒劳,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场景。

  “你太懒了。”他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向身后挥了挥手,吩咐身后的仆役道:“去吧。”

  女子笑着钻进那人的怀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阮,你在笑什么?”

  感觉到脸被轻轻地拍了拍,我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挡着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我心里乱得很,真想跑去玄清的竹林里偷一坛酒来喝喝,一醉方休睡他个几日。

  “没关系。”

  宋黎将我拉了起来,我这才清醒了几分。

  一个月前,他还是一身华服,有着睥睨众生的气度,如今却是一副清瘦的躯体,冷峻孤傲平添了些文人弱气,不知道又是从哪棵树上折下的枝,随意地固住他的发。这些变化,千年弹指间。

  “宋黎,一千年长吗?”我轻声问道。

  他笑着摇首,“不长,我日日都与人打架,时间过得很快。有一次,我跑到岱求山去,那里有只妖兽横行霸道的,与我吵了起来,我便把它打了一顿。”

  “兽还会说话?”我活了千万年也没进过妖的地界,听他还有段这样的往事,心里生出了好奇。

  “嗯。他生了五眼七耳,眼鼻嘴各长各的,浑不似一家子,丑陋不堪。还非要问我他与天界玄清谁生得好。我虽没见过玄清,但我确信没人比他更丑,故以实话相告了,他不能饶我,便打起来了。”

  这话有意思,他学得有模有样,逗得我大笑。

  “你还能笑就好。”宋黎弯着眼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小阮,别难过,等事情结束,我陪你去北里,找到你爹娘,陪他们一生。”

  我心头一暖,觉得有宋黎在我身边我就还有指望,遂点头,跟不远处心不在焉的君衍说道:“君衍,今日就走吧。”

  君衍叹了口气,神色不明,背过身只说了个“好”字。

  他从前从不会对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那时我还烂漫,他也端着无情。

  他好像做什么都会晚一步,晚一步关心我,晚一步表明心意,晚一步找到我,再晚一步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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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成了个凡人自没有飞天的本事,宋黎也不过是凭着做鬼的自身优势行动得快些罢了,让他带上我也着实为难他,君衍见我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带着刀子的,便将我交给了檀无厌。

  檀无厌倒让我吃惊,化成了条蛟龙,盘在我的院里撞塌了我的小房。

  “想不到,你竟然是条蛟龙!”我惊呼,这大概是我这几日里见到过最让人惊喜的事了,我是清境出来的儿女,对水中的神兽都有些感情,见这蛟龙玄黑的鳞甲好生威武,我高兴地冲上去就抱住了他。

  抓着他的须毛,他便冲上了天际,我望着底下士兵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我不禁大笑,“檀无厌,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有一条小龙!往人间转转威风极了!可他没修成人形便死了,诶,你知道万年前的混沌之战么?谁能想到日日与我厮混的小龙,会在那时候战死?他是我的英雄!”

  他任我叨叨,也不理我,我只觉得我越说他便飞得越快,到后来那风灌得我满鼻子满嘴,根本张不了口。

  到了一处山谷,他直接将我甩了下来,我在草垛里滚了两圈愤愤地站起来,就见他已经摆好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我。

  “你故意的!”

  他大言不惭点头应下。

  我虽然生气,但一人在外难免寄人篱下,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一头递到他手里,一头攥在自己手中,如此就隔了根木棍的距离,他既不能伤到我,也不能丢下我。

  我以为檀无厌会教训我一顿,却没想到他欣然接受。

  我还没窃喜多久,嘴角便再也勾不起来了——他走得飞快,我几乎是被他拖着下山的。

  “不可以体恤一下我吗?你这样倒不如让我自己走!”

  他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心道:“哼哼,认识到自己有多坏了吧?”

  下一秒,他就放开了手里的木棍,“好,那你自己走吧。”

  “啊?等等!”我也忙甩开木棍,佯哭着抱住他的腿,“檀大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天下这么不太平,我一个弱女子待在这,你怎么忍心?”

  “滚开……”

  如此,我便嚎得更大声了。

  “小姑娘,别哭了,他不带你,你跟我走吧?”

  我朝那声音看去,一白脸青唇的鬼怪正用它上下颠倒的眼珠打量着我,我吓得咽了口口水,“我,我,我可是屠夫家的……”

  话还未完,他便被人一手提了起来。

  檀无厌一手扣住他的脑袋,用力一捏那鬼便碎了,一句话都没有。

  可怕!素闻妖界都是残暴的主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登时站了起来,也不哭了,笔直地站在他身后一丈远——我想过了,惹了野鬼大不了我就摇蒲廖送我的铃铛,惹了檀无厌我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他见我如此,只嗤笑一声,又继续往前走去。

  他生得高大,一步顶我两步,一路上他倒是悠闲,走到城门口时我却已是汗下如流,偏我不能与他发脾气,得小心陪笑着,真是窝囊。

  检查的官兵见我俩都没有文书就将我们拦下。我低着头不想被路人看见我的窘迫,只见檀无厌神情自若,盯着检查文牒的官兵道:“我们要进城。”

  那官兵如此就跟着了魔似的,给我们放了行。

  我又对檀无厌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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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宋黎两人汇合时,已是斜阳西坠暮色四合。残云卷着余下的热浪,四下街道上突然多了许多人,街边两侧搬出许多摊铺。这座叫仓旸的小城竟如天上人间一般:酒家搬出酒来,茶社搬出桌椅,秦楼楚馆婀娜女子门前揽客。华灯初上,摊铺密集,一眼望不到尽头,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绢帛良玉应有尽有。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软红十丈,摩肩接踵,八街九陌比肩首府,到处都是烟火气息,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我许久未见这场景,心下亦是动容。

  日光阑珊,遗留温柔的夜,我转身便见宋黎负手站在微风之中,与这突如其来的凉爽相得益彰。

  大千世界如此美好,于我来说更是看一眼少一眼,我贪婪地要把今日景象刻进我眼里。

  “你别乱跑。”宋黎挥着他那玉白的扇子,在我头上轻轻敲了敲。

  “乱跑会怎样?”我挑衅地追问。

  “死了不划算。”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这个宋黎真没个忌讳,不知道本君现在可忌讳说这些了吗?我瞪了他一眼:“宋黎,我要是死了,肯定拉你垫背!”

  “我已经死了。”宋黎轻挑眉尾,好笑地看着我。

  “……”这倒是他第一次承认。

  边上茶铺的小哥突然递来一杯茶水,“上好的茶叶,小姐您喝喝,不好喝不用钱。”

  我正愁没地方隐藏我的不安,一把接过仰天饮完,“买!”

  宋黎好笑地掏出银两递到他手上,接过一包我压根没喝出什么味儿的茶叶。也不知他哪来的钱。

  突然人声鼎沸,我趁着这间隙,大声说道:“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不会让你再死了!”

  宋黎只是点点头,轻笑一声,“那也划算。”

  宋黎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纯真少男,这么赔本的买卖他也觉得划算。

  我倾身贴在他耳边问他,“我会去地府!我会记起你的,宋黎!”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同样注视着他的我,半晌,他才淡淡地道:“好。”

  我对他的反应感觉到失望,他并不欣喜这多少让我有些难过。

  转过身,心里生出许多无处考究的酸楚,也许是我作为神明对一个可怜人的悲悯,也许是这一千年来我对自己受人摆布的无奈,更或许仅仅是因为迷茫。

  突然我听到身后一道轻微的声音,“小阮,这十七年,是我偷来的,我不想还。”

  我心下不知怎的莫名一痛,赶紧拿起边上铺子的一直银钗,假装自己没有听见,思绪却无法控制地飘远。

  神明啊,你究竟遮住了什么?这千年的惩罚,到底是对谁?你让我遗忘的,是不是我回归正途的阻碍?

  那些年,天上地下,我只有一片云海后的几颗星子。

  父君说:“月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大帝说:“唯有此劫,方可脱胎。”

  君衍说:“至善至美,是为上道。月河,你要摒除魔性。”

  我试想过无数个救赎我的可能,却从来没想过带我走出孤寂的,会是凡人的一腔愚勇。

  “买下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将我唤回,我侧头看向他,君衍却没有看我,只是将我手中的银簪买了下来,我这才仔细端详起这支簪子,末梢雕着片片霜花,栩栩如生精致异常。

  “送你。”他向来如此,清高儒雅。

  宋黎倒颇有不满,“别看了。”拉着我便往前走。

  正在这时一阵冲天炮响,耳中“轰”地一声,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下一瞬间宋黎竟然将我拥入怀中。

  他怀里有淡淡的青草味,让我有些迷恋。我想着要是我能现在晕倒那该多好,我便能狠狠地轻薄他一番了。

  “还想待着?”

  头顶一阵轻笑,笑得我窘迫非常。我忙站好,撇过脸勉强解释道:“刚才脚麻了。”

  “现在脚好了吗?”

  我都不想去看他憋笑的神情,狠狠地用胳膊肘撞了下他。

  我听身后檀无厌轻声嗤笑,对君衍道:“看来她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君衍并不在意,只说:“她只是忘了最初,人世短暂,待她醒来,这一切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瞬。”

  我心中暗笑——即便我醒来,也不会再吃你这棵回头草了!

  “原来你们神仙喜欢自欺欺人。”檀无厌的嘴角意味深长,“文庭真君,你也知道情有多变,而这‘最初’二字乃是这天上地下最不好较真的东西。”

  君衍停下脚步,微笑不变,静静地看着他,“罹君既知情之多变,怎么也守着不好较真的‘最初’呢?”

  身后檀无厌语气冷了不少,想必也是笑不出来了,“本君乐意。”

  罹君……他就是罹君……想起蒲廖的话,我有些不安地看向宋黎,宋黎好笑地捏了捏我的脸,“他不会杀我的。”

  “那便好。”我余光里,君衍轻袍雪白,笑容纯粹,连屋檐也不愿投下影,怕污了他的白净。

  他向来如此,以绝情伤人,以绝情渡人。

  突然一声惊呼:“城主来了!”

  一队礼仗人马自远走来,让众人都朝那里看去。红光印天,明晃晃地前进。马蹄声渐近,我凭着宋黎的霸道得以站在最前排,兴致勃勃地看着由队伍,完全将刚才的诸多的事情抛到天际之外。

  游行队伍中,有一顶金制轿辇,红纱帷幔之下难见真容,我略遗憾道:“什么也看不见。”

  宋黎大概是听到我这么说,只展开玉扇,抖了抖手腕,便引来一阵清风。

  风吹帷幔,轿中一绝色佳人端坐其中,即使天色已暗也挡不住她的风华。一身红衣衬得面色更是惊艳,长发未束散于身后,发如泼墨,头戴金冠状如玉莲,面若桃花媚态天成,只是神情漠然显得不够摄人心魄。

  竟是春媱……

  春媱像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一般,突然望向我一行人,淡漠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嘴角染上若有若无的笑意,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容貌变了不少,她应该认不出我了吧?

  难道春媱就是城主吗?

  “城主在边上乘马陪同。”宋黎像是我肚子中的蛔虫,立马替我解惑。

  我这才将眼光放在轿辇侧前方的马上的男子,年纪约摸三十四、五,眉目中正大有正气凛然之韵,身穿金甲手持长戟,看着也是一方枭雄。

  正恍惚之间,一位头戴白纱帷帽,身穿紫色侍女服的女子朝我们走了过来,躬身行礼,“几位贵人,我们夫人有请。”

  “不去如何?”檀无厌神情傲然。

  “公子说笑,夫人说,故人到访,一定会来的。”那侍女依旧是恭敬态度。

  宋黎收起扇子,挡在我身前,“那就请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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