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劫
“我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把精魄还给我？”我心下不安更甚，抓着宋黎的手不自主地颤抖，五脏六腑火烧一般灼痛，君衍立马封住我的各处要穴。
“小阮，都已经过去了。”宋黎抹去我额上的汗。
“还没完，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我心下惴惴不安，还未说完，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撕裂永夜的天，如一柄利剑划开星子，接着就是“轰”地一声惊天动地。
“天雷劫。”君衍表情凝重地看了我一眼。
魂魄虽然归体，但我仍是至阴之体，我只有弃了这具肉身熬过九天雷劫，才能飞升证就神位。横竖千万年煎熬终于到头了，我本应高兴，但以我现下的孱弱，可能还不到那雷电靠近，我便已经成灰了。
“月河，你遭不住那雷。”君衍提醒道。
“我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姐姐，我顶着。”春媱转手竟吸出一股怨气凝在手里。
“春媱，你……”始终说不出口，无力地叹了口气。
一道惊雷突然劈下，直逼我面门，君衍手持玄冥替我挨下，这雷劫好像也不太喜欢我，瞧着要比其他的许多仙者的都要猛一些。
我不明白，难道这不由我选择的命格，就是我被逼迫的原因么？千年，我还要逃到哪里去？古有凤凰涅槃才得以浴火重生，我若畏缩又怎么对得起宋黎她们为我忧心的这千年呢？我偏不信，我就会死在这里。
我一把推开她们，手中冰凌成剑，飞身至阔野，将我这千万年的不甘向天呐喊：“天地父母，赐我精华，此生一世，多有劫难，善念为本，安身汲灵，三界不容，不甘认命，妖魔仙神，各有造化！”
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道雷光劈了下来，我抬剑也抵不住那火光，瞬间被打入地底，“砰”地在冥府炸开一个大坑。
冥官们似乎早就被这惊雷吓得慌了神，都冲出殿宇，我余光之中还有几个想要跑路。
我动弹不得，见他们三人自天而降，心中傲然突然升起：“你们走开，我要渡劫，与你们无关。”我强撑起身躯，“我相信天道有常，我的无奈纵使天神不容，自然道法也会容。”
“姐姐……”
“去吧。”宋黎倒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不安地看向他，他只是轻轻点头，“生死契阔。”
“好！”待他们离开，我缓缓站起，垂目以待下一道天雷劫，“万化生于身，宇宙自在心。”
耳边响起哥哥的声音：“月河，魔煞不可怕，你若能静心静气，不给它夺主的机会，便也能与之共处。”
幼时，玉淇兄长总这么与我说，他总相信我，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自甘堕落。
惊雷劈下，我虽膝盖不愿弯曲，但也已无力再动，血液似乎从我七窍留下，糊了我满面。
“小阮！”
“月河！”
“姐姐！”
我生来痴蠢，看不透天地的捉弄，步步沦落至此，我处处都是被人拿在手里的弱点，我信命，我不得不信，我别无他选。
“你有。”那声音犹如恶魔吞噬我的所有，煞气影绰间他缓步走来，腰间的铃铛一声一声催人性命。
我冷声回他：“陶千屹，你为什么步步紧逼？一刻也不肯放过我？”
“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千年前，陶千屹早已身死，如今你看见的，只是那年吾执林里他封于你体内的魔煞。月河，万年已过，心魔已成，你把它当作陶千屹，其实那只是你自己的恶。”
几阵惊雷齐齐落下，大地颤抖，我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声音全无，没有伤痛，没有呼吸。
“你已经压不住了。”那声音似男似***阳转换，诡异至极，似乎就在耳边轻语，我甚至能听得见它的呼气。
身体缓缓往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灵体却向上升去，我缓缓睁开眼，万物又在我眼前。
九重天雷，只剩最后一劫。
“我从未有过恶念，我不成魔！”我双手各凝冰剑，一条蜿蜒在天际的电光也冲我而来，一阵龙吟为我助兴，我飞身顶去，双剑交叉挡着光电作势要将它顶回去，咬牙冲上，“我跟你拼了！”
霎时，电光火石。
半空之中，渐渐感受到风的存在，它轻轻挠着我的肌肤，黑夜归于安静，脚底是宽近一里的废墟，坍塌的殿宇之上粉尘纷飞，看不清的大地。
待粉尘落下，视野清晰，众冥官齐齐抱拳高喊：“恭祝仙友飞升。”
我一时恍惚，想到荒墟幻境之中趴在陶千屹之后的魔族，下意识问道：“你们是魔还是仙？”
为首的冥官天尊上前回道：“我们自是神域冥官。”
我不再回话，飞身回到三人身边，脑海中犹如混沌，我一个瘫软便跌坐在地上。
“小阮。”宋黎将我扶起。
“快跑，趁天官还没来，我们快跑。”我紧紧拉着他的袖子，看见他点头才放心。
“跑哪里去？”声音洪亮，活像只公鸡，转过身，一袭苍绿的男子威风凛凛地落在我面前，正是渡惠，“千年不见，湘沅真君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你要是现在放过我，我能更无恙。”说着，我将宋黎揽到身后。
“一念之间，天差地别，湘沅真君经此天雷得道飞升，可喜可贺。”他道貌岸然的嘴脸瞧着比陶千屹更让人厌恶。
“与你何干？天地诸神倒只有你腿脚最好。”我冷笑讥讽。
他面色不变，依旧虚伪笑着，“殿下与从前无二，口齿伶俐。”
“本君要走了，你乐意待就待着吧。”我说着就要略过他，胸前突然被拂尘挡住，我半眯起眼，不耐烦地将其打开，“你什么毛病？”
“殿下也知道，这个天雷劫渡的可不止是得道之人啊？”他的笑看着礼貌，但总觉得包藏祸心。
我体内各路灵力打得厉害，身体灼热，大汗涔涔，不想与他纠缠，就要离开，肩上却多了一只手，我转头他，他神色依旧，“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殿下今日是飞升上神，还是魔道大成。”
此话一出，周边冥官皆是骇然，惊恐地连连后退。
我：“你要唱戏就去大帝跟前，莫要在我这找没趣。”
君衍也上前说道：“殿下被就是仙胎，天雷劫如何使她成魔？渡惠真君多虑了。”
“是么？”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出现各方武神，东西南北中的我根本分不清楚。
我一手抓住他的拂尘，是他被迫凑到我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缓声问道：“渡惠，你想杀我。”
“当年混沌之战，我神族半数皆死于魔族之手，你别忘了，你兄长亦如是。你身体里有陶千屹封着的魔煞，我杀了陶千屹，也自不能放过你。”他的话只有我能听清，“你要是识趣，自我了结也能了了三界的一桩祸事。”
“渡惠，你才是魔。”我狠狠地将他推倒，他虽摔得踉跄，却不狼狈。
君衍插在我们之间，“渡惠，千万年的光阴都化不开你的执念么？”
渡惠朗声道：“你在炼狱之中熬过了八百年的锤炼，却只悟到了这个道理，你如何对得起点你飞升的天尊？”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君衍，对身后几尾武神缓缓吐出两字：“诛杀。”
他们三人知我身体虚弱，无法对抗，便将我围住。
一轮金印冲我而来，宋黎持剑挡在我身前，神色肃然，冲上前去提剑便砍，虽是接了那金印，但还是被逼退撞到壁上，吐出一口血来。
“区区凡人，与天为敌，不自量力。”话语之间满是不屑，那武神反手一挥，就算我尽力躲闪，那一柄金剑还是直直插透我的肩膀。
“小阮！”宋黎一把扶住我的肩膀。
“疼死了。”要是眼神能杀人，渡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渡惠真君！她既已历劫，可归九天！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君衍愤然杀开条道，挡在我与宋黎之前。
渡惠看起来像是懒得理他，手上飞快做诀，下一刻，我便被什么吸了起来，身体悬在半空之中，四周亮得晃眼，好像有什么在吸食我的身体一般，胸腔之内似有沸水搅动，混着万千刀片直捅我心口，我咬牙抑制就要吐出来的腥甜，悬挂在他的结印之中——弑灵咒。
“渡惠！你才是魔！”我声音虚弱，毫无气势，“你必遭天谴。”
“若是能让你伏诛，就算三界声讨我也不惧。”他神色傲然，一副势在必得。
“敢问渡惠真君，她从未伤过人，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春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此时不杀，来日祸乱三界，犹如万年前混沌之战。”他说着，注入更多的灵力入弑灵咒阵法。
结印之间突然有一处火花四溅，竟是宋黎持剑硬生生在结界上钻出个窟窿，他本是冰冷的躯体，现也是满头大汗，应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宋黎！你快逃！这是弑灵咒！”我用尽全力气吼道，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冲了进来，将我揽住。
“宋黎！这是弑灵咒！你这是送死，会灰飞烟灭的！”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死又何惧？我从不奢望幸福，用死换你一世自在，我高兴。”他双手合十，又并四指，不知又是从哪学来的咒术，飞快变换着诀术。
“你！你要是敢死，我肯定不活！”我拉住他的手要他停下，他却不肯，双眼发青，拼了命地念咒，我只能转身用尽我全身的力气骂道：“渡惠！你不分善恶，枉为上神！千万年来我何曾对不起过这天地？若我有错，讨我、伐我，我都认；但我未伤三界分毫，你却要诛杀我，陷我于万劫不复，天道何存？！”
“诛杀妖邪，自古便是道义。”渡惠的手诀依旧不肯松懈分好。
宋黎面上裂纹遍布，似要被撕裂一般。
“停下！停下！宋黎！你滚出去！我不要你救我！”一面尖叫一面锤他，他却依旧不肯停手，结印之中邪祟怨气充盈，横冲直撞。
我突然失重跌倒在地上，春媱立马将我扶起。
“姐姐！”
“怎么办？！弑灵咒不食入魂魄便不会停下的！他用他的命在换我！怎么办春媱！”我不知如何，焦急得左右环顾，所有的酸楚都往我面上冲去，眼里的泪水直到我朝渡惠嘶吼才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渡惠！你伤他！我要你死！”
“逆命而为，他本就该死。”
“渡惠！我不信命！”这话突然与我记忆里一道清冷的声音重叠在一处，我来不及细想，只想着要一件法器，伸手化来竟冒出了一柄我从未见过的剑，我以剑为眼并指画阵，插入大地，顿时狂风四起，哀嚎声不绝于耳。
渡惠半眯起眼，冷声道：“你要祸乱苍生么？！”
“是你，逼我的！”我腹中似有一股煞气冲破桎梏，将我吞噬，我以地为媒介吸食怨灵，胸口煞气乱撞，痛得我满头大汗，但此刻我一心要杀死渡惠停下弑灵咒阵法，喉中腥甜压抑不住猛地喷出，手中剑发了疯一般地颤动，我实在受不了拔起便向渡惠砍去。
眼前突然挡住一个武神，我横剑劈去，他便被我撞到一里之外，我对春媱喊道：“春媱！拖住他们，我去杀了他！”
“月河！”君衍惊恐的声音被我抛在耳后。
渡惠本就是飞升上界的文神，做人做神都没有在武功上的造诣，我剑劈近他还是不肯放下手诀，停止弑灵咒，嘴里还加快了咒，我飞身近前抬剑一下插入他肺腑，把他钉在地上，温热的血溅在我身上，剑上的怨灵四溢，吸食他的灵力精血，他痛苦地蜷曲了身子，我自己也没想到，见到这一幕我竟笑了出声，“渡惠，你也尝尝这滋味。”
弑灵咒终于停了下来，宋黎“砰”地落在地上，忙转身扶起他，我心下慌张，不知该如何，只大叫着：“怎么办啊！谁来救救他啊！”我看向那些噤若寒蝉的冥官，乞求道：“你们谁来救救他吧！”
只是无人回应。
我根本接不住他口中溢出的血，那血源源不断自他口中流出，他含着血蠕动着嘴似乎要说什么，我心中刀割一般地痛，痛苦着恳求他：“你别说话，我找人给你治。”
耳边依旧是兵器的打斗，我根本听不见宋黎口中言语，转头见那几个武神依旧不依不饶，怒极反手一挥全将他们钉在地上，才转头凑近宋黎的嘴，却只听得两字——“活着”。
“别害怕，别害怕，宋黎你别怕，”我眼睁睁看着他身体四裂，眼睛瞳孔淡去，成了青白一片，却无能为力，心中满是酸楚，不知怎的与他这一世相处的每一幕都从我眼前闪过，就好似我也要死了一般，我说：“宋黎，你别怕，你能救活我，我也能找回你！”
他口中溢着血，却突然笑了一下，喷了一口在我脸上，一滴泪从他眼角落下，他拼命吞咽污血，说：“小阮，我这一生都给了你和黎国。”说完便轻轻阖眼，如同那日在东巷的士兵鬼怪一般，抬脸望着永夜的天，化作青灰落在我身上。
我怀里空空，心也如此——原来人生死来去真的只是一抔尘土。
君衍和春媱似乎在叫我，可我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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