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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昔日长梦


从医馆出来时已快正午了。青冥拎着药跟上谢长安,道:“公子,我们先回客栈吗?但客栈好像没地方煎药啊。”

        “先回一趟吧,咳咳。”谢长安皱眉,“药先缓缓,反正感冒这东西没几天好不了,几天也就好了,办事要紧。”

        “行吧。你说你也真是,天天嚷着身体好穿的少,路走一半就感冒,还好带了些急用的药,知县府上才不露笑话。”

        “我哪知道一吹风就感冒,一定是衡泽的山风太阴了。”他抽抽鼻子,不想再说。

        其实,那天早上起来他就觉得自己喉咙不太对,想到晚上沈客走了他还泡在水里半天,冻死了才记得上来,便预感要因为这个着凉了。

        那人落吻轻点,随便就走了,也带走乱香,也撕开了那片模糊。记忆。

        他本记不太真切的,因为不过短短半年,从第一次睁眼到最后蒙眼离开,安乐还是安乐,身后遥遥不见人,一切宛如长梦。

        可那么清晰的言语面容。梦中梨花带雪,梵音古刹,深山夕照朱墙黯。帘卷轻裳,纸笔错摆,香涎木榻,软语融光。

        那幅画只勾了一半,那盘棋正值焦灼。

        来时雪落不及同赏,去时风蒙未言约期。

        还以为此生有过仙梦已不可再追。

        没想到,真的是他……

        温水热气愈发淡去,水中清晰映着自己面容。红意未褪,连着脸颊染上胸膛,他走前还不是,走后却盛。

        真的是他,来见我么?可他当真还会对我那般?雪会化,花会败,光也有冷暖,年岁经寒,我早变了,他又何尝不会变。

        不过现在的他,倒是比以前更像个人了,装傻充愣疯疯癫癫的,有趣许多……

        直到水凉沁骨,他才缓过神来。

        回屋时,沈客正躺在角落榻上。

        “你怎么洗那么久?我人都放冷了。”他揉揉眼。出来时穿的是浴袍,常摆在池边,谢长安的,他胡乱套着,坐起身,一边肩角就宽的滑落了。

        “你困了?”谢长安绕到柜前翻找起来。

        “有点,估计是太无聊了,不过你一来就醒了。”他耸肩,“倒是便宜你了,床都暖好了,我却要被弄晕丢到外边。”

        “呵,随便上我的床还没生你气呢,暖个床怎么了?”他拿出个小瓷瓶,“再说了,我又没说要睡这儿,你看这房间哪像个卧室?我睡隔壁。”

        “呵,那最好不过了,你不睡我睡。”

        谢长安走近,沈客依旧不当外人的坐在那儿。两人穿着一样的浴袍,却怎么都是两种感觉。梵香幽绕,也不知那人自不自觉,敞着半边肩臂放松的耷在那,除了凉的泛红的脸颊和肩峰,还有那处正艳的红痕。

        若不是现在都还冷静,正人君子都不消自持。

        他瞥他眼,冷哼着蹲下又从床榻底摸出个箱子。

        “这什么?”

        “衣服啊,陈年旧衣都放这了。”他开箱拿起头件,“呀,这件是以前装神弄鬼的时候穿的,还很新呢,就这件吧,省得翻了。”

        “霍……”

        谢长安提着衣角站起,绸纱速落,展眼惊艳。

        “这衣服好看欸。”沈客不禁上手,“摸着也好舒服,真的给我穿么?布料看着不便宜。”

        “旧衣服罢了,看的我也舒服些。”他丢给他又蹲下收起箱子,“穿好,路上别着凉了,到时候要是生病,我可伺候不起,直接给你丢路边。”

        “我这身子不怕冷,没事的。”

        他依言背过身去换上,白棉松落,谢长安在后看着,手中不住把玩起瓷瓶。

        若不是腰间那块黑色太显眼,他说不准当场就把沈客办了。只是想着方才他还藏的那样紧,现在松懈的直接白给,一时有些好笑,又不禁盘算起心思。

        他注视他将绸纱着满,挥发整袖,黑色盖过背处素白,与正红交接。又低头束腰,红绳一抽就勒出细影,终于穿好后才打量着回身。

        “还是稍微大了些……”沈客抬眼,“不丑吧?”

        “嗯,好看。”谢长安递过瓷瓶,“吃吧,特意给你挑的,里头两种味道,是甜是苦自己倒,一颗。”

        “……我还真是谢谢你啊。”他接过。上有温存,暖的恰到好处,瓷壁又滑,摸着倒有些爱不释手。

        掌心滚出颗暗红的药丸。

        “运气不错嘛。”谢长安也坐到榻上,“可以嚼的,我做药可人性了。”

        “……”

        沈客端详了会儿,吃了。

        入口糖衣,说不出的熟悉甜味,还未想出却在舌尖化开,辛涩瞬间充满喉腔,眉跟着便皱,可药已入喉,来不及了。

        “咳,咳咳……你骗人,真难吃,又不能嚼。”

        “入口即化是作为药物的基本素养,不然怎么让人讨厌?”谢长安得逞的笑着,“而且我也没说你拿到甜的了呀,这层糖衣可费手艺了,你知足吧,别人都是直接塞的。”

        “切。”他嘟囔,“多久起效?”

        “很快的,别急啊。”他笑的更甚,“不过在长睡之前我还想问你,你腰上那块黑黑的,什么疤啊?很别致呢。刚才要不是它,你现在可没法这么跟我说话。”

        他张嘴,又闭上,眼睛瞥开瞥回,知道自己换衣服时谢长安在后面看的起劲,懊悔大意,又觉羞赧,不消时便红了脸,吱语道:“我、那个、你、你看到什么了?”

        谢长安显然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眉眼也弯,“看倒是没看到什么,太侧了,远看看不太清。要不,我凑近再看看?”

        “不行!”他忙后挪,“衣服穿好了的……”

        他也跟着挪近,“现下怎么这般羞涩,刚不是还那么主动?怎么,换了个人?”

        “也,也不是……总之,不行!”

        “你这算什么,欲情故纵?”

        “你想多了!”

        “那脸红成这样?我只是看看。”

        “谁信!你不是困了么,快去睡觉——”

        瞳孔——

        潮息漫过,又凉。

        “谁给你的胆子,方才敢那样碰我,嗯?”

        耳边话语未散,唇间滚烫再次漫灼了脸。

        热息急促,碰撞不止。他惊慌的望着眼前咫尺,眸中分明妖媚,却垂的那样折人。

        他喘不过气,憋的含泪。深知下场可料,却也实在无力抵抗,沈客努力凝力想推开谢长安,可心中火烧带着酸麻,从内到外的无力,脑子都昏沉起来。

        倒是起效再快些啊偏偏在这时候!

        他气的用力一推,还真推开了。微愣后又是那张坐等说辞的脸,他喘着粗气,头一重栽进了谢长安怀里。

        “谢长安,我认栽,你随意……就是能不能,别,别在我昏着的时候……”

        眼前一黑,倒了。

        “倒得真快,看来这药还没过期。”谢长安若有所思的低语。眼下那人烫在胸口,红意正烧,模样实在怜人。幸好他只想着讨回好处,看他被亲的一愣一愣的,着实舒心,就是没想到晕前竟嘱咐的是这么句话。

        稍加收敛的乱香幽幽上浮,没那么醉人,倒也好闻。

        呵……

        下次吧,下次再说。

        那腰间的,是什么纹身么?从未见过……以前就有的么?还是后来?

        他又望开,取走沈客手里的瓷瓶。

        “床都暖了,就勉为其难睡着吧,总不能半夜被别的野猫子偷了去。”

        归,雪,长安,当初随便起的名字,你也是吧?呵,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继续用这个名字到如今,当初的念想,就当大梦一场。

        结果轻易就被认了出来。

        呵,沈归雪,沈归雪……你可真行啊。

        回到客栈房间,谢长安赶紧倒了杯水。

        “咳,青冥,我们去边境,咳咳。”

        “你都咳成这样了。我们为强盗的事赶来,比以前早几天,慢些去又不碍事。”青冥放好药包,“休息一天吧。”

        “还不知道要在这留多久呢,事一出接一出的来,我可没那么多心情去一件件做。强盗?呵,就姜茗那个态度,我何至于去插手?”

        “可,折子都拿了……”

        “拿了又怎样?送回去,丢了,怎么不行?我可是谢长安,又不是朝廷官臣,莫名奇妙被安排已经很不爽了,不想做谁还能把我怎么样了?”他冷哼,“况且,衡泽是什么地方?他姜茗与那些强盗处了数十载,打不过?我看是怜惜自家夫人劳累,专门上书派人来减轻负担吧。”

        “公子……怎么感觉你来这儿脾气就很不好?”

        “我还不能发脾气了?”

        “当然不是。”

        “你要是想做就去做吧,我反正懒得管。掳掠小孩,还把我当成强盗,呵,贼喊捉贼可真冠冕堂皇。咳咳咳——”

        “贼喊捉贼?”青冥连拍拍他背,“这就下结论了?”

        “猜测。”谢长安喝水,长舒口气,总算压下了怨气,“你听姜茗的表述,他说那群强盗武功突然变厉害了。一群对峙十多年的老朋友,一方武功突然变好,最容易想到什么?”

        “呃……平时假惺惺,要不就来人了。”

        “那数十年的假惺惺,和一朝来人,哪个更容易?”

        “自然是后者。”

        “人,从哪儿来?”

        两人对眼。

        青冥犹豫了会,谢长安却继续道:“衡泽地理特殊,不受安乐待见,算是完全自给自足的地方。姜茗武功不高,但有绮衣夫人。绮衣夫人虽出身卑寒,但当初在落漆也都名气不小,在那种地方活成这样,区区强盗,如何与她抗衡?而纵观衡泽全境,近期也唯有大批人员出入,所以要有能与她对手甚至让姜茗为此怜惜的新人,只有一个来处。边境的守卫兵。”

        “守……”

        “那些人虽然领着朝廷的俸禄,但每年我们去时都能发现他们除了环境艰苦,其他都过得不错。我们赚的是杀野兽和不寻常的钱,那日常的吃穿用度,自然就是衡泽在赚。不论贱卖还是捐赠,都合情合理,他们拿物资换人情,将来若有人要对衡泽动手,也就多了道保障。好比知县大人想做些什么,他们力所能及,自会当仁不让。”

        “可若真如你所说,他们串通起来诱拐小孩,苦的是衡泽百姓,为了什么呢?”

        “所以啊,给你分析到这了。”谢长安又喝水大喘气,勉强压下了又一阵咳嗽,“你要是想帮忙,也得先找到这个为什么。姜茗的态度摆在那,与其想着对付他,不如想想怎么套那群守卫兵的话。但有一个前提,姜茗这人速来口碑不错,辛辛苦苦守了衡泽这么多年,此次大动干戈必然意在惊动朝廷,可惜来的是我。此间隐情若能掌握,说不定我们也能卖他一个人情,到时不论公事私事就都多了条路。”

        “那你还不管?”

        “我不缺他一个。”

        两人莫名一顿。

        “不过,多多益善。”谢长安转着茶杯,嘴角勾起熟悉的轻笑,“先去把我们分内的事干了,等我心情好些再考虑要不要卖他们人情。你要是想独承,也不必理会我,说不定我还能卖你个人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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