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日十钱
"快！大鱼在这！"
"来了，着！"
"中了！中了！爹，我叉中大鱼了"
"一林，好样的，这条海鲟少说得有三十来斤，定能卖个好价钱，给你换身新衣裳！"
东海的万顷碧波中，一叶扁舟荡漾海上。船首坐着位中年汉子，脸色黝黑，身穿汗衫短袖，正不紧不慢的摇着双浆。船尾立着一个手持鱼叉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光着上身，皮肤呈铜色，眉眼中含着几分英气。
"爹，我不要新衣裳，你卖了钱给娘抓药吧，我想娘快点好起来"，一林说着垂下了头，有些难过。
中年汉子眼露欣慰，道：“好孩子，咱们这就回家，你娘该做好饭在等咱们了”，说完更加奋力划桨，渔船在阵阵波涛中像滩头荡去。
船本离岸只一二十里，半个时辰即可划到，怎奈海上风忽缓忽急，有时前进三尺倒要随浪后退两尺，以致划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岸边，此刻已至黄昏时分。
太阳将将落到远处的山尖，滩头泊着排排渔船，空无一人。入夜风急浪高，渔民们早已收拾停当回家去了。
中年汉子插了锚，绑定船绳，抬头望了望徐徐垂下的夕阳，面露急色，转头说道：“一林，快走，你娘在家该等急了”
“好，我把鱼背上”，一林将捕获的鱼悉数倒入渔桶，封了口，蹲下身，咬牙用力，一把将半人高的渔桶摔在背上，顿时被压得弯了弯腰，旋即又挺得笔直。
“儿子，真是苦了你了，要不是我这不争气的腰，你小小年纪，何必受这般磨难”，中年汉子抬手擦了擦眼眶，哽咽道。
一林强撑着抬头，笑了笑，道：“爹，不辛苦，我背得动，咱们快回去看娘吧”
父子二人转过滩头，上了小路。
海滩的风虽不如海面大，但更带了几分寒气，父子二人此刻都只穿了短衫，虽在行路，却也忍不住时而哆嗦一下。
行了约末一盏茶时分，拐上一条青石阶梯，约莫有二三十级。
“当家的，一林”，阶梯上传来清脆的喊声，听声音是个中年女子。
“娘！我们回来啦”，一林抬头兴奋的应着，顾不得渔桶之重，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石阶尽头。
“英妹，外面天冷风大，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可别冻坏身子”，中年汉子皱着眉头，焦急的说道。
“当家的，按以往你们该在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我在家左等右等，直到太阳快下山了还不见你和一林，心中牵挂，便出来看看，如再看不到你们，我可要去寻村长帮忙出海去找了”，中年女子秀眉微蹙，嗔道。
“娘，我和爹今天抓到了大鱼，爹说去集市买了钱，就能给你抓药，吃了药，你的咳嗽就该好了”，一林挺了挺背，渔桶里传来水花四溅之声。
“好孩子，娘的病不打紧，你们爷俩辛苦了，咱们回家吃饭。”
当下三人往前径直走了约莫十丈，拐进一处篱笆围着的院子，院门正前方坐落着三间屋子，具是用碗口大的黑竹搭成，屋顶盖着茅草，茅草下还垫了一层防水的油纸。
一林将渔桶放在院子左角，顺手从屋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隆咕隆喝起来，剩下小半瓢冲了冲手上的鱼腥，快步走进堂屋。
娘早已摆好饭菜碗筷，竹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灯芯顶端烧得黑魆魆的，灯罩有些暗黄，映得屋子里也并不十分明亮。
“当家的，晌午我听周叔说，村里来了一帮穿着长袍大褂的人，个个带着高高的黄帽子，手里拿着拂尘，在村口搭了个篷子，要找……咳咳”，一林娘忍不住用手掩住嘴，咳了两声，“要找熟悉海路的汉子做向导，一天十钱银子”
“十钱银子？”，一林他爹正扒着饭，闻言停了下来，面露沉思，道：“往常外地人出海，找咱们带路，最多一日也就一钱银子，少的甚至四五十文，这帮人怎的出手如此阔绰？”
“我也纳闷，但周叔说这事是村长通知大家的，应该不会有假，你和一林出海，我身体不适，村长就没来咱们家”
“爹，咱明天去看看吧，要真是一天十钱银子，咱可以给娘请个好大夫瞧瞧”，一林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转身进厨房又盛了一碗。
一林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一林父子便起了，胡乱用过早饭，邀上周叔，便往村口行去。一行人想着村长说的那群装扮奇异的人，一日十钱银子的工钱，脚步不禁加快，不过二里地，便到了。
村口是一张黑竹搭成的牌坊，约莫丈五高，一丈来宽，可并排通过四个背着全副渔桶的汉子。
往日这村口处必定从清晨起便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摆卖水产的村民，南来北往的做生意的商人，嬉笑打闹的孩童，吆喝声、笑骂声混杂一片。
今日这村口却出奇的宁静，只听得到一声声纤细的官话。
“下一个”
一林抬眼望去，村民们已在村口排起长队，村长在队伍旁维护着秩序。
队首处立着一顶帐篷，布面是亮澄澄的金黄色，绣着几条张牙舞爪的龙，四个角各垂下一束流苏，流苏末端还悬挂着一串白色的珠子。
帐篷里放着一张红木长桌，一个头戴黑色高帽，身穿玄色长衣的男子坐在桌前，说是男子眉眼间却看起来十分秀气，加之未留有胡须，不细看确不容易辩其雌雄。
那纤细的官话便是出自这玄衣男子之口。
“大人，小的捕鱼至今五十年，最远出海百里，对于这附近的水域熟悉得很，您要说哪里的鱼肥，哪里的海螺大，我是门清”，老吴咧嘴说道，虽佝偻着背，脸上却十分自豪。
玄衣男子稍作打量，面露不满之色，摇了摇头。
“下一个”
“大人，小人虽年纪稍长，但身强体健，上百斤的渔桶能一步扛起……”，老吴仍不甘心，急道。
却未等他把话说完，旁边已走上两个头戴铁盔，身穿甲胄的士兵，将之架了出去。
“再有聒噪者，杖二十”，玄衣男子高声喝道，“下一个”
“大人，小的家里三代以捕鱼为生，最远出海二百里……”
“大人，小的祖上十八代以捕鱼为生，最远出海五百里……”
“大人，小的世代住在海上，从未上岸，最远出海二千里，今日得闻大人要找向导，特来求见……”
一时之间，村民们纷纷添油加醋，把自己得出海经历说得玄乎其玄，一心只为能选上向导，得那不菲的工钱。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着要到周叔、一林等人时，却见那玄衣男子站起身来，说道：“人员已满，其余闲杂人等都散了吧”
“唉，要是早来一点就好了……”
“真是点背……”
“走吧走吧，回家去……”
一林眼露失望之色，“爹，那人说满了，咱们怎么办？”
“选不上算了，咱回去把鱼收拾收拾，运到镇上卖，价钱能高一些”，饶是如此说，一林爹的语气中也透着一股失望之色。
“周叔，下午还得借你的推车用一用”
“没问题，尽管用，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两斤烟叶”，周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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