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判决（二）
“……关于贵派袭击清澄派一事，宗盟掌握的事实就是这些。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霞山派的议事厅内，常治龙坐在厅堂中央接受审判。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在光线暗淡的场所，目光无法看清那群审判者的脸。
常治龙环看四周，说来也讽刺，名义上犯错的是自己，可“没脸见人”的却是这几个老家伙。
作为霞山派的最高领导层，霞晨七善依旧是这次的主审官，并且这次还加了一位重量级人物，那就是霞山派的掌门——嵊英道长。
八个修仙界最顶尖的修士围坐在厅堂周边，宛如八堆熊熊燃烧的烽火。炙热、光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可怕的高压。
不过常治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难道哭哭啼啼就能让别人放过自己吗？
常治龙轻松一笑，面对霞山掌门的质问，他从容淡定道：“首先，人不是我派弟子杀的。其次，是对方先将我派核心人物抓走，我方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嵊英道长威严说道：“可是清澄派方面声称他们起初并未动用武力，是你们硬闯入他们门派，才酿成今天这个结果。”
“动武也好，文明也罢，事实上他们的确抓走了我派的人。门派有人被抓，我作为掌门前去夺回，合情合理！”
“可对方声称此女子原本就是清澄弟子，她是被你们囚禁在卧龙派。他们设法夺回本门弟子，同样合情合理。”
“哦？是吗？原来他们是这么说的……”常治龙嗤鼻笑道，“此女子名叫凌霜，她并非被我囚禁在门派，而是自愿留在我身边，做卧龙派的弟子。”
“你要如何证明？”
“我有人证！”常治龙抬手指向嵊英身旁说道，“上回我来霞山，嵊虚道长见过她。再早些时候，我派与隆昌派仙缘会那天，嵊翀道长也见过她。您可以问他二位，凌霜是否有过被迫或者囚禁的迹象。”
嵊英摸着长髯思虑片刻，说道：“可是清澄派那边能给出充分证据，包括她是那年那月入的门，生成八字、师承何人以及拜师时的信物、修炼细节等……这些记录均可以证明，此女子就是清澄派弟子。”
“是！这点我不否认，凌霜确实是清澄派的弟子没错。可道长您就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清澄派弟子，她为何会甘愿以卧龙派相关人员的身份，在宗盟成员的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大名。而我又为何非要用一个别派的弟子担任要职，难道我真的无人可用吗？”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讨论。
常治龙说得有道理，凌霜作为一个别派的弟子，不仅在卧龙派待了这么多年，还身居要职。
除非常治龙不知道她是清澄派的人，要不然就是凌霜已经投靠卧龙派，如果硬要找出第三个理由，那就只能说常治龙是个傻子了。
很明显，就目前的情况看，这三种可能只有第二种合理。
眼见情势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常治龙打算乘胜追击，于是说道：“实话告诉各为，凌霜她……其实就是清澄方面派到我派的卧底！”
常治龙将凌霜是卧底这件事添油加醋，把清澄派塑造成包藏祸心，想通过卧底的方式搅乱西道宗盟的邪恶之徒。
而他自己则成了宅心仁厚的大英雄，不单凭借个人魅力说服凌霜弃暗投明，还一举摧毁清澄派的邪恶计划。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当然了，有关他自己也是卧底的真相，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如今就是要占领道德制高点，让袭击清澄派这件事显得合理且正当。
讨论还在继续，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场面终于又安静下来。
嵊英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沉默思考。待其余七人平静下来之后，他问常治龙：“即便在这件事上你有足够的理由，但杀人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在这次事件中总共造成一人死亡、十二人重伤以及三十多人不同程度受伤。关于这些，你要如何解释？”
常治龙微微点头：“伤人我承认，这次事件我方目的在夺回凌霜，因此造成人员受伤在所难免。我也愿意接受相应惩罚，但是我绝对不承认有杀人这回事。”
“清澄派道尊榆灵子是在贵派袭击当晚遇刺，倘若不是你们所为，那又是谁杀的他？”
常治龙双手摊开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常治龙并没有说出天刑会的事，他之所以选择隐瞒，主要原因有两个。
首先，“杀人者与天刑会有关”这个论点不过是榆灵子本人的猜测。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不能当做证据，因此即便说了也没用。
再者，天刑会手眼通天，成员遍布整个修仙界。万一霞山内部也有他们的人，那常治龙告发天刑会就等于加速自身死亡，并且还会牵连凌霜。
见常治龙态度如此满不在乎，嵊虚怒斥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尽管严厉，但他其实是在提醒常治龙。因为这场审判攸关生死，若是言行不慎，很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见有人发飙，常治龙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在下的疏忽，请原谅。”
嵊英道长没有计较常治龙的玩世不恭，接着问到：“你说人不是你杀的，有什么证据吗？”
“有！”常治龙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证据。”
环看这群满脸疑惑的老人家，他解释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修仙界顶尖的修士，相信不会看不出在下的修为。你们认为凭我的修为，有办法杀死清澄派的道尊吗？”
当日袭击清澄派时，常治龙方只有五个人。除了他本人之外，剩下的就是冯仲清、周敬晚、谢天以及媚儿。
以这几个人的修为，就算绑在一起也不是榆灵子的对手，何况还有清澄派另两位道尊在场，想杀人更是天方夜谭。
实力弱便是最有力的证据，想要控告老鼠杀大象，除非在玩斗兽棋。
然而嵊英却说：“根据清澄派两位道尊的口供。他们说你是帝魔化身，利用邪恶的力量打倒了他们，随后便杀了榆灵子。”
“噗！呵呵呵呵……”常治龙忍不住笑出了声，“请问道长，这种话您信吗？”
嵊英沉默。
太无稽了，这种说辞……
先不论帝魔这种上古传说级别的魔君是否真有可能重现人间，假设它真的复活，你猜它会不会乖乖坐在这里接受审判？
“如此……那么究竟是谁杀了榆灵子呢？”嵊英疑惑不解。
面对疑问，常治龙又开启了吹牛模式，他说：“当时的情况是，我与凌霜擅闯恶灵殿被榆灵子发现。榆灵子出手将我打昏，就在这个时候，其他两位道尊来到现场。据说他们想对凌霜不利，榆灵子爱徒心切，于是同他二人起了冲突。随后凌霜便在榆灵子的掩护下带着我逃跑，至于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妄加揣测。”
虽然常治龙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当时在场的除了他本人以外，就只有榆灵子、两位道尊以及唯一目睹全过程的凌霜。
而由于帝魔的事实在太过荒诞，说出来完全没人信。相比之下，像“两位道尊联手杀死同门”这种假设，反而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审判进行到这儿，该讨论的疑点已经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常治龙其实挺幸运，因为清澄派方面根本拿不出他杀人的实质证据。
然而修仙界的审判不同于法庭，所谓的证据大部分时候只是用来定罪的基础。
常治龙当然知道光靠三寸舌难以令自己脱罪，因此他决定采纳莫逍遥之前提出的建议。
至于刚才说那么多，那是给接下来的重头戏做铺垫，毕竟定罪需要证据，脱罪也需要证据。
审判进入最终阶段，由嵊英道长进行宣判：“纵观整个事件，虽然贵派所做一系列行为皆事出有因，但造成后果严重也是不争事实。因此本座基于事实依据，决定判处卧龙派掌门常治龙……”
“掌门且慢。”
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喊停。
放眼望去，八位大乘修士分别站成两列。偌大的议事厅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空间分割成左右两边。
左边四人是包括掌门在内的嵊字辈道尊，右边则是比嵊字高一辈的炻字辈四人。
而打断掌门判决的，正是炻字辈中的领头，也是在座诸位中辈分最老的道尊。
众人的大师兄，人称霞山第二掌权人的炻休道长！
炻休以威严的口气对嵊英说道：“掌门，我等四人认为，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卧龙派方面并无主观恶意且有部分罪名存在疑点。故此还请掌门先行三思，判决一事应当秉公处理。”
师兄发话，作为师弟的嵊英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如今嵊字四人与炻字四人呈对峙态势，虽然嵊字那边是何态度尚不明朗，但炻字辈那边很明显是有意要保常治龙。
事情走到这一步，嵊英也基本猜到是怎么回事。他用目光瞥了常治龙一眼，仅仅只是一眼，他便知晓其中玄机。
看来常治龙是已经投靠了“炻派”那边！
没错，这正是莫逍遥向常治龙提出的“保命之计”！
之前曾说过，霞山内部存在着十分激烈的派系斗争。这场内斗围绕着霞山最高领导层的八位修士所展开，以辈分作为分界，各自在门派中形成势力，他们便是“嵊派”与“炻派”！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前代掌门没有把位子传给高辈分的炻字辈道尊，而是传给了低辈分的嵊英。
就因为做了这样一个如同“废长立幼”般的决定，导致霞山近三千年的内斗。
如今“嵊派”与“炻派”之间互相牵制，双方都想尽办法要压对方一头，为此两方势力都在尽可能吸纳更多盟友。
莫逍遥之所以让常治龙投靠炻派，是因为他知道为了保住霞山派在宗盟的地位，嵊英一定会重判常治龙。
而对于炻派来说，最大的敌人不是外人，而是嵊派这帮后来居上的师弟。
卧龙派本来是通过嵊翀引荐，经嵊虚审核，然后才加入宗盟。理论上他们应该属于嵊派方面的人。
敌对派系的人为了自保主动投诚，对于炻派来说完全没理由拒绝。
一方面他们需要增强己方实力，另一方面就算因为保全常治龙而得罪宗盟，承担风险的也不是他们。
要知道现在的掌门是嵊英，门派是好是坏，这压力全在他一人身上。
本次判决结果若是令宗盟方面不满意，那倒霉的也是嵊英。对于炻派而言，这次生意非但稳赚不陪，万一嵊英下马，他们还能借机上位，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这场双方博弈的派系斗争当中，常治龙成了最大赢家。
嵊英在炻派的压力之下被迫迟判决，一切结果等一天后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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