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梨园春秋
花溪园是何家的私人花园,在何府最北端。
丝萝用了晚餐后,换上春衫,只带上两只寻常簪花,涂了杏花胭脂,便由巧凝侍奉着向花园走去。
因住在东院,要来到花溪园,需穿过幽深蜿蜒的长廊。初生皎月映在潺潺流水里,平添了几分温柔之意。何府院落本多花,伴着一路柔风,丝萝衣裳上都沾染了沁人的幽香。
走了一会儿,便可瞧见花园的景致。远远望去,绿柳吐芽,桃花灼灼,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这便是春日的魅力所在了。唱戏的声音婉转传来,正是王实甫的《西厢记》。
二太太此时正众星捧月地坐在众人中央,看起来对戏文颇为沉醉。
丝萝向众人点头示意,便落了座,瞧见众人都已到齐,唯独不见铭恩。
台上好不热闹,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
——在太湖石边,张相公,我问你,真的小姐约你来的吗?
——这还错得了。你就放心吧。
——您别走这儿,她会说是我放您进去的,您还是照她说的跳墙吧。
因着下午的事儿,丝萝心下烦闷,有些心不在焉,只听着那唱词坐耳朵进右耳朵出,无心品味。
“多少年都爱听这一出”四姨太照着西洋镜,边轻抚秀发边抱怨道:“不是《西厢记》就是《桃花扇》,姐姐也听不烦。”
二太太正听着戏文,并未理会四姨太,反倒是一旁想要表衷心的婉贞按捺不住了:“不如四娘上台给我们表演点新鲜的如何?毕竟我们也没见过怡红楼的招式呢。”
“婉贞!”何忆侬斥责道:“怎样同四娘讲话?”
“我说大少奶奶,您这刚刚加进何家,还真是会审时度势呢。”四姨太摆弄着自己水葱似的指甲:“忆侬做事向来低调沉稳,你倒是与他不同。”
婉贞被四姨太说的哑口无言,加之忆侬出面,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哼了一声。
四姨太见状咯咯地笑了两声:“忆侬不必呵斥,我这做四娘的哪里能跟小辈置气?”她挽起婉贞的手:“二少奶奶这玉镯可是价值不菲。”
婉贞在心里翻个了白眼,四姨太出身不好,又没有孩子,等自己以后为何家诞下长孙,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听四姨太说了软话,便更有些傲气了。
“这手镯是春晓姐姐赠予我的,我和姐姐一人一只,姐妹同心,至于价值嘛,确实是不便宜。”
春晓将肩上的披风收了收,:“那日我和丫鬟抚琴在良玉莊看到了这一对手镯,心下喜欢的很,便想到妹妹,就买下来,欲姐妹二人各戴一只。”
“哦。”四姨太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可真是好姐妹啊。”
丝萝听着众人表面上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实际上剑拔弩张的意味不言而喻,她觉得疲累,便假意让巧凝随自己出去走走。
戏文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远,丝萝暗暗地松了口气,她本无心争斗,但见府中众人的表现,加之丈夫对自己的态度,突觉前路迷茫。
“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可是为着二少爷对您”巧凝是个没心机的,根本察觉不出自家小姐危机四伏的处境。
丝萝衔了一朵花,扔在了溪水中,看着飘走的花瓣,她缓缓开口:“花有期,人有时。铭恩现在没有娶妾,我还能在这府中做个少奶奶,等他纳了别的小妾,恐怕我也会像这花一半,花自飘零水自流了。”
巧凝见小姐如此,十分心疼:“小姐难道对二少爷动了真心?”
真心?丝萝不禁失笑:“我哪有精力情情爱爱?不过是想在这大宅里寻个依靠罢了。”她牵起巧凝的手:“你也知道,婉贞与我感情如何,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协力怕是不行了。而我没有娘家傍身,只能如蒲苇般择个良木而栖。”
巧凝点了点头,理解了小姐心中的苦闷。何府内除了自己小姐,都有人傍身。
春晓自不必多说,娘家林府和何府旗鼓相当,与忆侬又情意绵绵;婉贞虽跋扈,却也能得到忆侬的认可;就算如四姨太般出身,也能凭借美貌及何老爷的宠爱在何府留有一席之地。
小姐,真的什么都没有。
丝萝看巧凝有些泄气,赶忙安慰道:“不过,我有好巧凝陪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
“小姐!”巧凝简直快要哭鼻子了,抱着丝萝的肩膀不放。
丝萝无奈地笑笑:“好了好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不要浪费了如此美景。”
二人缓缓走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突然,巧凝抓了自己小姐一把,看起来颇为震惊:“你快看!”
丝萝本在欣赏繁花,闻言赶忙抬头望去,心跳一瞬间漏了一拍。
一男一女此刻在不远处的长廊尽头卿卿我我,颇为亲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缺席的铭恩。
“小姐!咱们去看看!”巧凝气不过,三步并两步就要冲过去。
丝萝赶忙拦住了她,但奈何巧凝声音太大,已经惊动了二人。
丝萝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缓步走向二人。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却能确定她不是府中的人,因着她足上还登着唱戏的戏鞋。
那女子看起来有些慌张,赶忙往铭恩身后躲。
“见你缺席,我还以为你出了府,没想到还在府中。”丝萝走到铭恩身前两三步的距离停下:“原是在这里。”
铭恩转身给了小厮李强一脚:“你在这里有什么用?”
李强呲牙咧嘴地叫了声:“少少爷,我没瞧见少奶奶”
铭恩又补了一脚,转而对丝萝气定神闲地说:“既然你看见了,我也便不装了。”
那女子听见是少奶奶,不禁打了个冷颤。
“妹妹不必害怕,只是,在台上风花雪月是生计所迫,在台下还如此,可是入戏太深了?”丝萝语气和善,听起来倒像是关心。
那女子不敢讲话,谁知铭恩竟一把将其抱在怀中,看着丝萝一字一句道:“秦丝萝,我看入戏太深的人是你。”
世界上哪里有自己这样惨的少奶奶?见到自己丈夫和其他女子在一起,还要被丈夫喝斥!
巧凝实在是忍不住,她走到小姐身边:“二少爷为何如此待我们小姐?难道我们小姐还不如个唱戏的戏子吗?”
铭恩闻言,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果然是小户人家,连贴身丫鬟都如此粗俗。”
这话直挺挺地落入丝萝耳中,简直比他发火还叫自己难受。
能旁若无人地当着众人讲出这种话,他是多么看轻自己?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个婆子的声音,正往几人的方向移近。
铭恩身旁的女子见二人的架势,又害怕被别人发觉,赶忙拉着铭恩离开了。
见二人的背影愈来愈远,丝萝简直快要站不住,但她不能让别人发觉自己的脆弱,只能由巧凝搀着往回走。
戏文已经过半,演到精彩处,众人都连连拍手叫好。
丝萝看着婉贞在二太太身旁不停地恭维着,感叹她很快融入了何府,而自己只能猿意马地附和着,尽量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丝萝妹妹可是不舒服?”林春晓来到丝萝身旁,语气有几分心疼和责备:“二弟也是,新婚燕尔的,总是不在府中,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陪在弟妹身边。”
丝萝脑海里都是刚刚二人的剪影,她赶忙整理好如麻心事,笑道:“嫂嫂挂念了。铭恩有事要忙,我做妻子的也尽力支持便是。”
春晓拍了拍丝萝的手,语气满是惋惜:“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依我看这台上的再浓妆艳抹,哪有弟妹这台下的可人。”
丝萝心下一惊,难道刚刚春晓嫂嫂看到了什么?她的心里打着鼓,试探道:“嫂嫂近日可有到长亭看花,开的煞是美艳呢。”
春晓酌了口茶,宽大的春衫袖子让她的半张脸都处在阴影里:“花开了吗?我倒是有些日子没去了,白白错过了花期。”说罢,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丝萝:“改日一同去赏花吧。”
丝萝闻言,放心了几分,点着头答应了。
戏一直到戌时才散,众人都尽兴而归。
简单洗漱后,丝萝便躺到了软床上,她有太多思绪需要理顺。
她将枕下的新式结婚书拿出,借着灯光细细地看着上面的一笔一划: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多么美好的证词,两个人相知相爱,相伴相守,但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起码爱情对自己来讲已是奢求。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铭恩的话,他讲的虽然伤人,叫人难堪,但此刻她无心伤心,好好想想前路才是重要的。
情情爱爱如云烟,多情自古空余恨。
这是丝萝在幼时就已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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