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夜追凉
婉贞搬到正房的第六个月,正是夏至时分。
正是晌午,虽有浓密的树荫隔断了暑气,但燥热的气息仍然如窗外开的正艳的石榴花般,透过帘子骤然而来。
孕妇易烦躁本属正常,但婉贞近来暴躁的有些过了头,大家念着她快要生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只有青姨偶尔瞥他几个白眼,却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毕竟全府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呱呱坠地。
春晓仍是用了早饭就早早来到了正房,今日带来了一碟脆酸梅,想给婉贞打打牙祭,春蚕院儿的下人都在夸大少奶奶对婉贞上心,全然没有妒忌之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春晓来的时候婉贞刚刚睡醒,神态如同霜打的长茄,蔫巴巴的,但身形又像是熟透的圆茄,整个人胖了好几圈儿,完全没有往日闺阁中的娇俏少女模样。
“妹妹今日可睡得足了罢。”春晓一边说一边把酸梅递给了婉贞。
“姐姐日日向正堂奔波,可不单单是为我送酸梅罢。”婉贞的手有些肿,剥起酸梅皮儿来颇为费力,但嘴上又馋得紧,便抄起一颗砸在了的丫鬟的头上:“没长眼的东西,剥个酸梅还用我吩咐吗?”
丫鬟本立在一旁,正为春晓的茶杯添水,这一颗酸梅虽小,但打在了太阳穴上,登时头晕目眩,水壶也没拿稳,直直地撒在了春晓的新春衫上,如同一朵招摇的花般蔓延开来。
还是抚琴机灵,两眼一转赶快用帕子为春晓擦拭:“少奶奶别急,这酸梅有的是,您喜欢吃我给您剥就是。”
“各家的丫头念着为自家主子做事便好,别忘了本分。”婉贞拿起一颗酸梅,也顾不得剥皮,用帕子擦了擦便送到嘴里脆生生的咬了一口,酸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很是别扭,但总算是解了馋。
“妹妹别酸倒了牙,这梅子劲儿太足,还是少吃些罢。”春晓倒是面无愠色,仍旧是十分关心的样子,拿起酸梅亲自为婉贞剥。
“姐姐也不必日日往我这屋里跑,”随着婉贞孕期日头的增加,她与春晓说话也时常带了刺,过去她依附春晓,但现在她怀了忆侬的骨肉,春晓又无法生产,便动了做大的念头:“正堂里以后要住小少爷,姐姐还是多多适应厢房罢。”
话音儿还未落,就看见二太太喜气盈盈地登了门,“你这孩子,都快做娘的人了,讲话还这么不稳重,”虽用词嗔怪,语气却无半分责怪之意,关心反倒像春晓杯中的茶水般,快要溢出杯沿儿。
三人又寒暄了好一阵儿,二太太和春晓才一起出了院儿。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二太太拍了拍春晓的手背,“有些话别往心里去,该是你的最后依然是你的。”
“娘,我知道,你放心,我和娘的心是一样的。”
二太太刚走,茵蔓便带着四个丫鬟来到了玲珑院。
婉贞躺在榻上,远远地听见了茵蔓的笑声,但却没有起身,反而正了正身,她知道不多时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后,便是何家的头号功臣,不用谄媚别人了。
见茵蔓进屋,只便不紧不慢道:“茵蔓妹妹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茵蔓倒也不恼,兀自坐在了梨花木雕花椅上,接过文鸳剥开西洋酸奶糖:“嫂嫂不欢迎吗?”
“瞧妹妹说的,妹妹不嫌弃嫂嫂便是,怎么会不欢迎呢?”婉贞也来到了椅子前,扶着把手,缓缓坐下。
“嫂嫂这几日圆润了些,我听张妈妈说,八成是个男孩儿呢。”茵蔓在翡翠琉璃盘里拾起一颗葡萄,兀自剥了皮,“嫂嫂若嘴馋,便叫手下丫鬟们到我那院儿拿些西洋零食解解馋。”
“妹妹有心了,不过娘对我说,还是少吃些零食。”婉贞笑了笑,声音有些尖细,“娘也是太关心我了,只许我进些补品呢。”
茵蔓哪是礼让的主儿,瞧婉贞的样子便兀自白了一眼,“嫂嫂注意点是好的,可别学那韵菊先生,嘴馋吃了桃花酒”
真是一大清早给人找不痛快!
婉贞从前是对茵蔓心有忌惮,但她一个寄养女,在已经怀有何家子孙的自己面前还有什么资格耀武扬威!嗬,不就是仗着爹和娘对她好了点,再好还能好过亲孙儿不成!
婉贞瞥了一眼茵蔓,“妹妹讲话真真不受听,不过也罢,等孩子一出世,妹妹便知道哪头亲了。”婉贞丝毫没有客气,语气上也不似往日那般卑微,倒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嫂嫂可真是母凭子贵,”茵蔓虽未上妆,却不显寡淡,反比往日更多了一丝伶俐,她微微挑了挑柳叶弯眉道:“不过,嫂嫂理应多听娘的话,别被那有心之人害了,毕竟嫂嫂平日里是任性了些,对自己的胞姐都如此跋扈呢。”
“你有话说了便是,休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婉贞心想茵蔓一大早就来找自己不痛快,便有些恼怒,“秦丝萝敢害那无依无靠的舞蹈先生就罢了,还敢害何家的血脉不成。
“嫂嫂可别气坏了身子。”随后给了文鸳一个眼色:“这葡萄虽好,吃多了可也不行,嫂嫂若是爱吃酸的,尝尝我这西洋酸奶糖。”
婉贞见茵蔓的态度,又实在是馋得很,便接过一颗放入口中,竟出奇的好吃。
茵蔓脸上的酒窝加深了些:“嫂嫂若是爱吃,改日我再送些来。”她话锋一转:“不过嫂嫂这手镯真是好看,之前那对儿怎么不见你戴了呢。”
婉贞见茵蔓主动给自己送奶糖,又听茵蔓夸耀自己,便有些洋洋得意道:“这是娘送我的,前清皇帝御赐,好看是自然的。”她炫耀地摆弄着手臂:“之前那对是姐姐送予我的,只不过我现在的身份,戴那种不值钱的东西,不太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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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生产的日子是个艳阳天,正值初秋,湿濡的没有一丝风,教人仿佛缺氧的鲤鱼,衣服都湿了大半。
一行人从正午忙到了傍晚时分还未临盆,忆侬在外急的来回踱步,春晓从未见忆侬如此心急,心下不免有些伤感。
二太太由春晓扶着,不停地用手帕拭去额上的细汗,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就连平日里伶牙俐齿的茵蔓都变得少言,丝萝见状差晴柔回院儿拿了些酸梅汤,分与众人,这才清凉了些。
终于,一声清脆的哭声打破了寂静,孩子出生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喜婆出来,就在忆侬想要进屋的时候,喜婆出来了,只是那表情有些古怪,仿佛很不愿上前的样子,头也耷拉着。
忆侬赶快将孩子接过来,极力地克制着手上的力道,轻轻地扒开襁褓,二太太早已笑的如同花儿一般:“是男孩吗?”
但忆侬却立在原地,仿佛西洋雕塑般僵硬。
二太太挣开春晓的手,三步并两步来到了忆侬身旁:“你这孩子傻了罢!怎么不说话!”她将忆侬手里的孩子抱到自己的怀里,借着灯光细细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孩子粉扑扑的小脸儿教人甚是欢喜,一时间觉得不论男孩女孩都可心的不行,但随着视线的下移,二太太眼角的笑纹却逐渐消失,
突然,两眼一黑,直直地昏了过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也不知是哪个下人说漏了嘴,整个何府内暗潮涌动,连下人都暗中对少奶奶生的孩子议论纷纷。
“本以为大房那院儿要变天呢,谁知道生了个不男不女的二刈子。”
“哎,这样也好,大少奶奶对咱们下人好,如果那个女人得了势,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小点声,别叫人听见,这不,又有好戏看了。”
除出差在外的何老爷外,众人都齐聚正堂。
二太太脸色很差,如同瓷器失了釉,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四姨太倒是与往常一般,依旧摇着美人扇,看着用凤仙花新染的指甲,明艳的大红色招摇的很,恍惚间指间仿佛有蝴蝶飞过。
二太太虽疲态尽显,但威严不减,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昨日的事情,大家权当没发生过吧,忆侬年纪尚轻,还有很多机会。”
“娘,您不必过于伤神,忆侬和妹妹还都年轻,再次受孕也并非难事。”春晓看的脸上看不出喜忧,语气却十分妥帖。
“只是这孩子怎么会是双性人呢,咱们家人都健康的很,在吃穿用度上也讲究的很。”茵蔓脆生生地问道:“许不是嫂嫂家里有疾病罢。”
“茵蔓,不可胡言乱语,婉贞失了孩子本就难过,听到这话岂不是再痛苦三分?”春晓微微呵斥道。
茵蔓哼了一声,便也不再说什么。
“姐姐许不是求子心切,喂她吃了些什么东西?”四姨太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
一旁一言未发的忆侬好像一夜之间瘦了大半,他对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起身离开正堂,背影萧瑟,与身旁的茂盛的树木格格不入。
婉贞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她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却发觉一片平坦,才惊觉自己昨日已经生产。
她吃力地抬起上半身,却发现整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便费力地唤丫鬟。
没有回应。
婉贞又喊了一句,觉得喉咙仿佛着了火。
“少奶奶”丫鬟从门外急匆匆地进来:“您醒了,我去小厨房吩咐厨子做饭了。”
“我的孩子呢?”婉贞见情况有些不对,“其他人都在哪里?”
“少奶奶,您先用些吃的罢。”
“我的孩子在哪里!”婉贞真的有些急了,两只眼睛好像随时都能发射出刀子,寒光凛冽。
“少奶奶孩子孩子不在”
“你在说什么!我明明听见了哭声的!”
“孩子确实不在了”丫鬟已经被吓得快要哭出来。
正在这时,二太太进来了,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窗子竟敞开着,不由对丫鬟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丫头,主子刚生完孩子不知道不能见风吗?”
丫鬟闻言赶快关上了窗子,又暗自出了门。
二太太来到了婉贞身旁,轻声道:“好孩子,我们就当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吧。”
婉贞攥着二太太的手:“娘,到底到底为什么是不是被人给抱走了,我明明听见了他的哭声啊,是个男孩儿对吧”婉贞的眼里满是征询的意味,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他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我们留不得”
自此,没人再提起那个孩子,就仿佛他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有婉贞有些走形的身材还算一个标记。
不过,好在年纪轻,恢复的也快,披上衣裳,说是待嫁闺中的女子也是可以唬人的,只是那衣裳下触目惊心的妊娠纹,在干瘪的肚子上尤为显眼。忆侬对她倒还是与往常一样,但看见婉贞如老妇一般的肚子时,眉眼间还是闪过了一丝厌恶
婉贞的脾气没有随着生产结束而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特别是在察觉到忆侬的疏离后,她仿佛是得了失心疯般,面容也快速地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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