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智斗槽头陈
老财主孔春生对刘汉山这个管家既有敬畏,也有惧怕。这么大的家业,凭一句话就交给一个陌生人,搁谁也不放心。刘汉山是一只猛虎,也可能是一匹恶狼。当初决定让刘汉山当管家,就是看中他的狼性和虎威。他在孔家,那些觊觎孔家财产的侄子外甥、远亲近邻,必定犯怵。你想从狼嘴里夺肉吃,不送性命,也要掉胳膊烂肉。孔财主自己心里也后怕。狼走千里吃肉,不一定是吃谁的肉。狼能吃羊肉鸡肉,也能吃人肉。本来是让他看羊圈,万一他发了兽性,反过来咬自己一口,孔家不倾家荡产,也要血肉横飞。自己引狼入室,引火烧身。
孔春生对刘汉山心存戒备。他嘴上说坚决信任,只是客气话,就像人们过年见面问“新年好”一个道理。每天,孔春生眯上眼,像老虎打盹,他悄悄观察品味刘汉山的一举一动。
刘汉山往山东盐区贩盐贩粮,每月分三批走三趟,去时拉多少粮,回来捎多少盐,路上花销多少,雇工工资路上打点关卡,给救国军的分红,刘汉山和邵大个的酬劳,账目清清楚楚,每月交给孔财主审阅。安排妥当,他开始整肃孔家大院的雇工奶妈。
孔家雇工五人,喂牲口的饲养员槽头陈、看家护院的杂工大林子、孔留根的奶妈杨春芝、还有一个放羊赶牛的半大小子马拴牢。
先说槽头陈。他原名陈凤波,因为喂了多年牲口,每天围着槽头转,落个槽头陈的绰号。槽头陈每天一身泥土,走路都哩哩啦啦掉土渣,好像刚从泥堆里打滚站起来。没办法,每天要铡草喂牲口,麦秸谷杆里都是土。槽头陈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又是干的粗活儿,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孔春生和他外甥纠缠那次,槽头陈蹲在一边,成了看笑话的外人,这让刘汉山第一个记住了他,他不幸成为吓唬猴的那只鸡,或者吓唬鸡的那只猴。
雇工手脚不干净,经常顺东西回家,经常事儿。有句古话:“厨子不偷,五谷不收。”东家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过分,也不追究。
槽头陈家在后白楼,每天晚饭后喂饱牲口才回家。孔家喂了两头牛,一头驴和一匹马,槽头陈每月领黄豆,玉米用作牲口精饲料,本该膘肥体壮,皮光毛滑的年龄,却每天跑肚串稀,蔫不唧的,肚子上肋骨凸显出来,显然是牲畜肚里无油水,缺少精饲料导致的。
刘汉山有意留心,见他每天空手回,空手走,没什么异常。槽头陈看着心粗,警觉性颇高。他从刘汉山冷峻的眼神里,感受到惧怕。鱼的记忆只有三秒,猪狗的记忆也至多十几秒,过了这些时间,祂们把一切都会忘记。槽头陈警觉几天,看到没有什么事儿,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刘汉山结婚,他和几个雇工忙前忙后,拉嫁妆娶亲送亲戚,忙的似三孙子。刘汉山对他们几个很客气,每个人送了一个银元做答解礼,这相当于在孔家打工两个月的收入。这笔钱让槽头陈有点得意忘形,又回归以前的状态。
孔春生的独子孔留根已经十三岁了,还没有消奶膘,脑后勺留着一条豆角样的小辫,那是出生至今未剪一刀的胎毛。孔留根奶妈杨春芝是个三十多岁的媳妇,身材匀称,相貌出色。
槽头陈总是瞄着杨春芝,眼里内容丰富。大院里到处是人眼,一直找不到机会。
给槽头陈机会的还是刘汉山结婚。槽头陈套上马车,拉着东家和几个雇工去刘家,槽头陈发挥出脸皮厚的优势,一会儿从堂屋划拉几块水果糖,悄悄塞到杨春芝手里,一会儿溜进厨房,偷一块肉骨头或一块牛肉送给她,这让杨春芝感激得多看槽头陈几眼。
杨春芝家在固阳,男人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槽头陈的示好,竟让她方寸大乱,荷尔蒙的任性生长,让她不顾一切钻进槽头陈的蜘蛛网。
正月十六晚上,家家户户送灯盏。天落黑,院子里的堂屋、厨房、槽头边以及院子大门两边,要点上灯盏。灯盏有杂面做的,有萝卜刻的,一拃高,擀面杖粗细。上面留有盛油的窝,中间插一根油捻。家里点上灯,还要送几盏灯到村里水井、磨坊、村头和庙宇等公用场所。最后去自家祖坟上,送上灯,烧把纸,有人家还要放几挂火鞭和烟花,算是给先人过节。
刘汉山和大林子陪着东家一家三口去了祖坟。拴牢托几盏灯去了村里水井磨坊。院子里摆放灯盏的任务交给了杨春芝。槽头陈喂牲口,一刻离不开。
刘汉山陪着东家孔春生来到孔家坟地,安排妥当,和东家打了招呼,先走一步。家里老少七八口,还有刚过门的新媳妇,等着他回家。走了几步,他有点不放心那几个雇工,又转头回了孔家。
刚到院门口,看到马拴牢弓着身子,周扒皮偷鸡似的,贴着门楼静静地站着。刘汉山走到他身后,居然没有发现。
拴牢悄声说:“叔,你听听,槽头陈和杨姑姑打架哩。”
对于这种事儿,刘汉山本不想管。深宅大户,见怪不怪。想到那天东家和人打架,槽头陈惜力偷懒,便有了整整他的念头。刘汉山对拴牢说:“你把槽头陈的棉鞋和腰带勾出来,明天不请你吃油炸麻雀,不还他。”
牲口棚外有一垛麦秸,一垛谷草,这是牲口冬天吃的干草,有许多麻雀在这里安家。槽头陈嘴馋了,如到自家菜地摘黄瓜茄子一样,在草垛里面掏出十几只麻雀,剁头,扒皮,掏五脏,一团鲜艳艳红嘟嘟的肉团扔到碗里。然后用油炸,加辣椒茴香,美味勾出肚子里馋虫。
马拴牢为吃上油炸麻雀,和槽头陈央求过多次,基本都落空。今天,有刘汉山指使,他就有了靠山,也有了报复的机会。栓牢悄声进牲口棚,拿起棉鞋和腰带,撒丫子就跑。槽头陈提着棉裤,光着脚骂着追赶马拴牢。
刘汉山接过棉鞋,一股汗脚臭味直钻鼻子口腔,他将鞋扔到地上。掂掂那条猪肠子一样的腰带,纳闷了:“这里面鼓鼓囊囊的,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在槽头陈骂着追赶到眼前,刘汉山已经用剪刀把腰带剪开,从里面倒出一瓢金灿灿的黄豆。槽头陈顿时哑巴,提着棉裤跪倒在刘汉山面前:“刘管家,汉山兄弟,你饶我一次吧。”
原来,槽头陈每天将黄豆装在裤腰带里,束在腰间,神不知过不觉地将牲口料带回家。
等孔春生回来,槽头陈不但把自己几年来如何偷牲口料交代了,也把其他几个雇工用什么手法偷东西,现场揭发。
“这小子,真没有德行。”刘汉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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