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舰长会议
当渺小的灵魂透过舷窗望向虚空，虚空总是回应以沉默。
Lewis and Clark的舰桥上，沉默笼罩了绝大多数人，包括威尔博士。
他是个儒雅的中老年男性，黑色短发整齐地向后梳，熨烫整齐的深蓝色舱内制服还带有锋利笔直的褶皱，濡湿忧郁的眼球透出灰蒙蒙的视线，一刻不停地阅读着平板电脑上的报告，手中拿着一直笔进行复杂的计算。这里的空气很干燥、很干净，同时也很冰冷，带着灰色的循环过滤器的味道，空气中满是仪器运行时几乎不可察觉的尖锐低鸣，自旋产生的作用力将船员们牢牢摁在居住舱的地板上。
所有人都聚集在圆桌旁边，坐在威尔博士对面的米勒舰长正看着他，黝黑的脸上满是严肃。身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宇航员，他知道此次任务不同寻常，组织此次救援行动的人就是看似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威尔博士，哪怕是最为活泼的船员在此刻也显得无比烦恼。
米勒舰长扫视圆桌，他认为威尔博士必须给予在座的所有人一个答案，一个值得他们冒着生命风险花费数年时光乘坐没有经过技术验证的飞船、一个值得他们放下地球上的一切值得眷恋的人的答案。坐在威尔博士身旁的中年女性同样穿着宇航制服，披着草绿色外套，干净利落的红棕色短卷发湿漉漉的向后梳着，她拿着一副平板电脑，平板电脑里播放着一段视频。一个同样有着红棕色短发的男孩包裹严实，坐在一辆手推车里，她的推动下撞来撞去，放声大笑。那是她的儿子，一个身体残疾的孩子。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与自己远在地球的孩子告别就匆匆踏上了这趟极其危险、并且前所未有的旅程，将人类的足迹延伸至太阳系边缘。这艘飞船上的其他人都有类似的烦恼，背景调查告诉了米勒舰长很多信息。
“我必须再次向你道歉，我是让你登上这艘飞船，彼得斯医生。”米勒舰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同时也让中年女人抬起了头。后者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平板电脑上挪开。“这个会议是民主的，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从休眠仓睡了一觉之后超过四个月，进行四十次联系全都没有得到回应，休斯顿无法给予任何指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彼得斯医生？”
“不管现在能否联系上地球，我们都必须完成这趟旅程。”彼得斯医生说道，“我们花费了那么长时间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必须救出Event Horizon号的船员。我相信他们至少有一部分人会待在休眠仓里沉睡。休眠仓实验数据来源于对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的观测，同时也有部分来自人体冷冻试验，极限状态下Event Horizon号的船员能够坚持七年时间甚至更长。”
搜救员库柏中尉狠狠点头，用所有表情支持彼得斯医生的看法。
这个乐观的黑人小伙并没有被目前的情况吓倒。他认为目前无法联系上地球并不代表什么，无论他们发送的无线电信号能否抵达目的地（指休斯顿指挥中心），在返航之前他们都得往肚子塞难吃的果冻营养膏和维生素片。
“我不介意和Event Horizon号分享那些营养剂。”他咧开嘴笑着说道，“如果他们都待在休眠仓里睡大觉，那就意味着Event Horizon号上还有很多食物。据我所知，Event Horizon号飞船可比这艘船大许多，他们的食物也比我们好不少。我说得对吗，威尔博士？”
威尔博士抬起头，环视众人。
“是的，Event Horizon号飞船上有很多耐保存的脱水肉类和蔬菜，我相信Event Horizon号的船员们获救之后会非常高兴自己能够品尝到熟悉的味道。”
威尔博士用温和的语气做出回应。他作为Event Horizon号设计者的身份从登上地球轨道的那一刻就被其他人知晓，但米勒舰长知道更多，他还知道威尔博士之所以愿意放下地球上的一切接受此次救援行动的指派，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地球上已经没有威尔博士所关心的人类了。威尔博士的妻子已经去世了，一个毫无牵挂的人就这样自我放逐到着寒冷的无尽虚空之中。
“我知道，我牵你们所有人一个答案。太空总署之所以愿意不顾一切想要弄明白Event Horizon号飞船的所有信息，是因为Event Horizon号是一艘搭载了超时空引擎的飞船。它能搭载人类以超光速航行去往我们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而那座超时空引擎是我们无法复制、无法逆向工程的产物。”
威尔博士拿起一本早已过期数年的杂志，抽出其中两页重叠在一起，然后用铅笔将其一同刺穿。Lewis and Clark号飞船同样经过他的设计，但威尔博士只是作为项目的一部分加入其中，而非总设计师——总设计师温迪·劳森博士，那个天纵奇才的女人在1989年天马计划一次飞行事故中丧生，留下了包括Lewis and Clark号、Event Horizon号在内，以当时科技水平完全无法达成的高度自动化航天项目和许多用于航天的科技黑箱。
威尔博士认为，温迪·劳森博士的智慧远在世人吹捧的托尼·斯塔克之上。
在这之后，威尔博士继续在天马计划中工作，他也是这样认识当时还在天马计划工作的米勒舰长，并且成为了搭档。同时正是因为Lewis and Clark号的高度自动化，太空总署挑选宇航员并不需要候选人拥有相当程度的电子与机械知识，威尔博士的解释对象就是那些并不拥有相关物理学知识的宇航员。
“这就是超时空引擎的工作原理。Lewis and Clark号，这艘飞船与Event Horizon号飞船是同一个计划的产物，同样是无法逆向工程的科技黑箱，所以太空总署只能派遣我们去执行救援任务。除了Lewis and Clark号，没有任何一艘船能像我们这么快抵达海王星。我们必须回收Event Horizon号飞船以及上面的船员。只有弄明白Event Horizon号在过去七年里去过哪里，获得超时空引擎的实验数据，我们才能知道超时空引擎能否让人类向宇宙迈出另一只脚。”
除了彼得斯医生、米勒舰长和驾驶员史密斯中尉，没有人对威尔博士表示理解。
“引力与时间的关系就不再赘述，我相信各位在大学里学习过经典的多普勒效应，也知道学习过时间膨胀现象——如果没有，休斯顿指挥中心在出发前肯定教授过——全球定位系统（GPS）也是一项持续进行的广义相对论与狭义相对论的实验。”威尔博士有些感慨。他向所有船员们展示他写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和运算步骤，“我不敢说这种理论是完全正确的，即便是简·福斯特博士在新墨西哥洲捕获到的爱因斯坦-罗森桥的数据也无法完全解开我的疑惑。我不知道Event Horizon号飞船的船员是否会与我们遭遇双生子佯谬，但可以肯定的是，人造虫洞作为链接遥远时空的隧道，当Event Horizon号启动超时空引擎的时候，那艘飞船就已经不在这个宇宙里，也不能用我们所经历的时间进行衡量。也就是说，我们不知道Event Horizon号的船员们生活了多久，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他们就来到了七年以后。时间是一片大海、还是一条河流？朋友们，Event Horizon号去了遥远的地方，那么他们抵达的位置是过去还是未来？”
“让我们先放弃这个过于大胆的假设，威尔。”
米勒舰长直起身子，他实在没法让威尔博士继续往发泄似地说下去，那些话实在是令人沮丧。当然，除了库珀中尉，他已经意识到所谓的超时空引擎就是时间机器，只不过就连威尔博士也不确定，Event Horizon号飞船是否真的到过过于或者未来。
“你在计算什么？”
“计算我们抵达问题的答案前，库柏中尉（搜救员）和史密斯中尉（驾驶员）会不会饿死，我们的氧气供应还能不能允许有些人在船舱里抽烟。”威尔博士站了起来，收拾起桌面上的纸张。“我可没有这两个年轻人那么精力充沛，米勒，我的老朋友。”他说，“如果你允许的话，还是让我睡上一觉比较好。”
“我可没有库珀那么能吃。”史密斯中尉抱怨道。
久违的幽默让米勒舰长笑了起来。
“在天文尺度上，我们距离Event Horizon号已经很近了。”舰长说道，“按照威尔博士的计算，我们的食物与循环淡水储备足以支撑我们返航。Event Horizon号没有搭载亚光速引擎，因此我们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将Event Horizon号开回地球轨道。返航时我们将实行配给制，确保Event Horizon号与Lewis and Clark号都能安全返回，史密斯中尉，如果Event Horizon号的驾驶员不幸遇难，那么我将需要你驾驶那艘飞船与我们一同返航。威尔博士将会为你提供帮助，让你熟悉Event Horizon号的驾驶系统。”
长达四个月的航行并不能让惩戒号追上Lewis and Clark号。
这艘天空航母在静默中航行，遍布船体边缘的防撞灯闪烁着红与白两色灯光，如同虚空中一连串闪烁的星辰。这艘船曾经被皇帝从万米高空送入地下世界，然后又在加装数百架临时加装的火箭推进器的帮助下推开数万吨海水冲出海底，重见天日，辉煌得仿佛跃出水面的巨鲸。
当这艘天空航母重新返回人间时，替换了更加粗壮、坚韧的精金龙骨，长度与宽度延伸了两倍有余，能够容纳接近一万名船员，高度自动化设备让船员人数维持在6000人左右，其中并不包括此次作战搭载的突击队，并且绝大多数空间都被用作机库，负责搭载大量虚空战斗机与运输机。所有通道就进行了拓宽，能够让身材高大的禁卫军行走在任何一条通道康斯坦丁走进训练室，他的到来让一大群正在进行训练的第一机密团突击队队员停下了手上的训练动作，停止跳帮科目训练与体能恢复训练，所有突击队队员都将目光投向这名填满整个密封气动门的金甲半神，显然对这位皇帝禁卫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不少人甚至感受到了紧张——尤其是进行射击训练的小队，不少人下意识把手指放在扳机上，然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么多有多么愚蠢。他们无法反抗这种来自基因深处、面对进化程度更高、威胁性更强的生物时的恐惧——紧接着，短促有力的命令被各级指挥官下达，不到三十秒，整个巨大舱室里的突击队队员就全都集中到了康斯坦丁面前，从空气循环机吹进通风管的气体无法完全冲淡这间巨大舱室里的发射药与汗水的气味。
“长官！”尼奇全副武装，站在康斯坦丁面前。
他的装甲上有着明显的自动修复痕迹与一根密封扎带，很显然，在禁卫军到来以前，尼奇正在率领自己的小队进行紧急医疗训练。这在虚空作战中至关重要，如果宇航服出现破损并且虚空作战服的自动修复系统（事实上就是宇航服下密密麻麻的毛细管，毛细管中填满不同成分的化学胶体，由一台极小的泵体运作，可以在毛细管破损后迅速凝固）无法修复，紧急医疗训练就成为了保护士兵们生存下去的关键。
两个多月的漫长航程中，这些士兵日复一日地进行训练。
虽然这些士兵曾经登上过天剑空间站，然而身处轨道上的空间站与远离地球进行航行是不同的概念，在这里士兵们根本无法用肉眼看到地球或者月亮，从舷窗向外看去，只有荒芜的行星与漆黑的虚空。所有星辰都是那么遥远，冰冷的光辉无法温暖皮肤。医疗部门在起航前就制定了冗长的规划，从体能训练和维持健康所需要的补充剂，到各类医疗药品与令凡人船员放松的精神类药物。康斯坦丁一直认为软弱的心智是凡人无法逾越的屏障，但他却无法通过这种理论去解释这些士兵为何会自愿登上惩戒号，就如同他们那时乘坐另一艘天空航母去往柯伊伯带迎接皇帝，向虚空中的巨兽发射炮火。
禁卫统领很好奇这些凡人士兵的心智是否足够坚韧。
“我只是来通知你，医疗部门送来了新的药物清单。”
“长官，这种事不应该由您来通知。”尼奇敬了个礼，接过文件。
“禁卫修会负责巡逻，我只是顺路送来以提高效率。”禁卫统领用一个小小的谎言掩盖了自己的好奇。准确来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因为心理调整让他不再具有普通人类的情感，这种陌生的感觉像是舌尖翻滚的粗糙砂土，难以下咽。“另外，禁卫修会准备了Event Horizon号舱内等比例演训室，所有突击队都必须参加演训。”
“我知道，就是我们用货箱搭起来的场景。”尼奇耸耸肩，“您居然不知道这件事？”
“我没有看文件，我以为是机仆搭建的。”
“我总得让小伙子们找点事做，长官，要不然他们的恶作剧会把这艘船弄得脏兮兮的。相信我，他们有这个能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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