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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湖古琴(下)


  小来从廊檐下闪出来,偷偷地向我做了个手势。我向他点点头,慢慢地踱出门口,丝毫没有惊动关宝铃。

  顾知今在听筒里一声怪叫:“不行!那些老家伙懂什么?他们也就是从国际古董贩子手里买点残羹剩饭而已,拿给他们研究,岂不是明珠暗投?风,开个价,看在朋友面子上,给我个真心实意的吐血清仓甩卖价,我可以自己来拿!唔,你在北海道吗?只要价格合适,二十四小时内,我会拍马赶到——”

  他沉浸于古董这一行惯了,无论是乘车、坐船还是搭机到某地去都统一叫做“拍马赶到”。

  小来迅速向西走,指向墙外。墙那边,是另外一座空置的小院,只是大冬天的疏于打扫。他屈膝一纵,单手搭在墙头上,借势跃了过去,我也跟在后面,翻墙而过。

  顾知今还在叫:“开价吧,谁教咱们是朋友呢?不过你也别狮子大开口,哥哥我也总得混口饭吃吧?”

  小院东墙上,赫然钉着五具灰衣忍者的尸体,并且是悬空离地的,被一种末尾带着五条血色雉鸡翎的奇怪的箭从后背射入,死死地钉在墙上。地上没有鲜血,羽箭似乎具有吸收鲜血的魔力,从箭杆到翎毛,都散发着妖艳的血光。

  “我出十万港币,怎么样?”顾知今试探着开价。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侧面紧锁着的房门扫了一眼,台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尘土,没有任何脚印。这座小院闲置的时间应该超过两个多月以上,尘土没有惊扰过,就证明一切格杀行动,只发生在院子里。

  五名忍者的装束打扮,与藏经阁里出现的第一批忍者一模一样,可以断定也是风林火山的手下。他既然能驱动獠牙魔伤害关宝铃,就不会在展开围攻行动时,忽视了关宝铃这边的动静,或许这五个人的使命就是近身监视,但不知被什么人抢先一步当场射杀。

  “风,回个痛快话!加你一倍怎么样?”

  我仰起脸,对着移近正午的太阳,深深地吸了口气。冬日寒风也有一定好处,就是把所有的污秽血腥气迅速吹走,吸进来的空气永远都是寒冷清新的。

  “小顾,告诉我这架琴的来历,价格高低不是问题。稍后我会拍图片传真给你,先这样好了……”

  我立即收线,不理会顾知今在那边顿足捶胸、气急败坏。

  其实,综合来看,顾知今的学识、眼光都是港岛古董商圈子里的佼佼者,可惜他祖籍北平、骨子里流着老北平生意人锱铢必较的恶习,金钱至上、友情次之。

  “风先生,他们被射杀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十分左右,我只听到隐隐约约的羽箭破空声,第一时间从屋顶上赶过来,便看到现在的情景。当时他们还有残余的体温,我判断羽箭射入的位置准确无比,一箭穿心,中箭者立即毙命。我已经搜查了五十米范围内的可疑痕迹,有一行尺码极小的脚印,可能是属于射手的,只比十岁儿童的鞋印略大一点。”

  小来简洁利索地汇报了一切情况,雉鸡翎在冷风里颤抖着,像是五条被撕裂了的红旗。

  箭杆的长度不会超过两尺,射穿忍者的身体后,只留极短的箭尾在外面。

  “风先生,要不要把箭取下来看看?”小来之所以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为了保护现场,给我过目。

  我摇摇头:“不必,箭上涂着剧毒。”看到雉鸡翎的同时,我已经想到了射手是什么人。

  小来困惑地挠了挠头:“毒?可是我曾用银针探测过他们的颈后,肌肉与血液中,都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啊?”

  小来的思维方式毕竟还是相对死板保守,只是把目光局限在一时一地上,不懂得综合考虑。大亨单枪匹马到枫割寺来,身边没有一个随从保镖,很明显,保护他的人都隐藏在暗处,并且为了应对这起奇怪的勒索案,他必定会不遗余力地起用私藏的最精锐力量,而不是倚仗警察系统。

  没有人能清楚了解大亨的势力,这也是他岿然屹立江湖,几十年不倒的主要原因。他永远比别人想像到的、了解到的强大几百倍,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敢说自己已经百分之百了解他。

  “这种箭,来自于菲律宾的热带丛林里,专门用来对付巨蟒和眼镜鳄,倚靠强力机簧弹射出来,可以同时发射十支。小来,如果你看过越战期间的诡异事件报告,就会对它有点印象,它的中文译名叫做‘毒斑鸠’。”

  小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菲律宾丛林‘卡来拉来’族的秘术!我懂了,上面涂抹的毒素取材于卡来拉来族领地里特有的‘箭茅’,天然毒素,所以银针探测不到。”

  箭茅的毒素,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断肠草”,只要随血液侵入任何动物的心脏,瞬间就会产生剧烈的麻痹作用,令血管壁强烈收缩,几秒钟之内,流淌的血液就会凝成固体。这种植物极为稀少,只有在卡来拉来族的营地最核心处才有。

  大亨的发迹之地是在南亚、东南亚一带,所以跟随他的贴身亲随中,有为数不少的丛林土著人,对他绝对忠诚,成为奴隶与主人的关系。

  “是大亨的人!”小来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

  可以想像,某个暗处,每时每刻都会有超过十双以上的眼睛在偷偷盯着我们。所有的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大亨手里去——“他那么在乎关宝铃,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越来越怀疑媒体上的“包养”传闻了。

  东南亚土著对抗日本忍者,应该是势均力敌、半斤八两的事,谁都不可能占据绝对的上风。唯一的好处,是我可以稍微放松对关宝铃的保护,大亨肯定已经下了死命令,全力阻击任何人对关宝铃的伤害。

  枫割寺里风波不断,寻福园那边恐怕也不会风平浪静,以大亨的铁腕,不把勒索案的幕后主谋揪出来,只怕永不甘心。到了他那种江湖地位,根本不在乎十五亿或者二十五亿美金的得失,而是为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而震怒。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调动全部的精力,扑灭可能对自己不利的江湖势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中国人已经说了几千年,或许还要永远说下去,直到人类消亡的那一天。

  我再次向小来重复:“别离开这小院,就算外面塌下天来,都不要轻举妄动,好好保护关小姐。”

  小来的沉默寡言、敏捷干练,让我非常满意。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关宝铃正坐在床上,细心地为古琴调弦,长发被一根黑色的丝带拢在肩后,直垂到腰间。

  我走到桌子前,看着那块古怪的牌子。第一次在幽篁水郡里发现它上面的镂刻图案能够改变时,我觉得它有点像城市里最常见的霓虹广告牌。这又属于奇怪的第六感,广告牌会自动变幻表面图案,只要程式设定允许,它可以无限制地转换几十种甚至上百种画面,成为夜色里最美妙的风景。

  如果把铁牌想像成立体的广告牌,上面的镂空图案就是构成图案的霓虹灯管,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运作方式,不停地改变图案。到目前为止,它变化过四次——瑞茜卡说过的字、后羿射日图、六只胳膊的天神、人与鱼的结合体……当然,或许它还会变,在特殊的环境和成因下。

  我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在特定的条件下,这种变化绝对是可以存在的,就像显微镜下的“变形虫”。

  断断续续的琴声不时地响着,不但没有打扰我的思路,相反的倒是让我的思想慢慢沉静下来,思路更加清晰。

  镂刻图案可以改变,但它的作用却绝不会是广告牌,而是在传递某种极为重要的信息。

  “或者该把它送往东京大学的特种研究室,分析一下金属的构成?至少地球上已经发现的金属,还没有能够在常温下变形的特性。”

  我似乎抓到了事件的关键点——“‘铭牌’是用来对某件工具、某栋建筑物做简洁说明用的,这上面表达出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玻璃盒子的作用?来历?”

  它是嵌在玻璃盒子内部的塔形建筑上的,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解释?瑞茜卡看到了它显露字迹的一幕,得到了与之相关的所有信息,然后便掌握了某种特殊的途径,可以从盒子里逃逸出去——

  如果我的推断成立,只要再给这铁牌以合适的外部环境,它当然还能重新显露那些字迹出来,让我也能自由进入玻璃盒子。

  我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只半人半鱼的怪物,很难把它跟传说中的美人鱼联系起来。毕竟出现在图画与电影中的美人鱼形像,漂亮而且多情,就算是多出来的那条鱼尾也是光滑而富有韵味的,丝毫不会引起人胃部的不良反应。

  思维跳跃了一下,我想到大人物说过的“鲛人双肺”的那段话。就在幽篁水郡前,他曾说有位姓杨的中国人,去请教过渡边幸之助一些关于“鲛人”的事,或者下一次大人物再来枫割寺的时候,我可以借用他的关系,也会晤一次渡边幸之助……

  电话又响起来,粗暴地打断了我的思路。

  那是顾知今打来的——“风,我没收到你的传真,怎么回事?不卖给我?”

  我不得不佩服商人们的办事效率,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等不及了,可见“时间就是金钱”这句名言,对全球任何一个城市的商人都会适用。

  “我还没来得及拍照,下午或者晚上,一定传过去。”能引起顾知今这么大兴趣的东西,价值不会低于一百万港币。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巨大油水的生意,他才不会抢着去做。

  琴声仍不断地从关宝铃手指下流淌出来,顾知今仔细聆听了一会儿,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声说:“风,咱们是不是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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