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尾金鱼
今天是余今的排班,所以余今得在诊室里坐到下班,哪怕没有预约。
余今还挺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对此没有怨言,没人的时候他就看书。
余今看的所有书,都是特意筛选过才送到他手上的。
因为会对一些特定的词汇应激从而导致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所以余今看的每本书,都需要细细检查,确认书中没有那几个词汇。
余今翻开看了两页后,又有点索然无味地合上了。
他叹了口气,这本书他看过了。
书名和书中的人物名虽然他都会忘记,但他记得书中的情节。
他正想着要不要回病房拿过一本书,诊室的门就被敲响。
余今看了眼电脑屏幕,确定没人挂号预约:“进。”
门被打开,是院长走了进来:“余今,跟你说件事。”
余今唔了声,直觉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怎么了?”
院长斟酌了用词:“就是你也知道,你这样长此以往的住在医院里是很烧钱的。”
余今的确知道。
他之前有心打听过,像他住的单人病房一天就是六百,更别说他吃也是吃医院的,还有治疗费、药费……
余今歪了一下头:“我父母要接我回去了吗?”
诚然,因为这个怪病,余今不记得他父母是谁,也对他父母的脸毫无印象,可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人都是父母生的,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又不是猴子。
院长微顿:“是有人要资助你。”
他说:“这个人本身每年都会给我们医院捐款,我自作主张,跟他说了你的情况,然后他动了想要资助你的心。你愿意接受他的资助吗?”
余今垂眼,细长的眼睫微微耷拉下去,投下的一片阴影掩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院长没有察觉,只继续道:“你要是愿意的话,等会儿中午休息时我带你们见一下,一起吃个饭。”
“嗯。”余今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很轻地笑了声:“见见吧。”
他没钱,因为这个病也没法出去打工,又不能断药……
余今没有办法说不。
但如果对方图谋不轨,他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他是中午十一点就休息,在院长来找他之前,余今先回病房从抽屉里把被自己磨得更薄,几乎快要和刀片比拟的铁尺用纸巾包好放到了口袋里。
余今目光沉静,自若的根本不像是个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准备的人。
院长先来找他,带他出了医院,进入了一家餐厅。
餐厅是典型的中式设计,红木雕花、假山水榭是肯定的,但最吸引余今的,还是穿着长衣长裤的服务员引着他们进包厢里时看到的那个屏风。
屏风竖立在用餐区和茶水区中间,上头绘着的,是一幅巨大的金鱼游水图。
余今多看了一眼,也就这一眼,让服务员殷勤道:“这是我们老板自己画的。”
服务员对余今格外尊敬,因为他们一早就接到通知,今天闭门谢客,餐厅不招待任何一位客人。
因为老板要招待他的小先生,他不想有谁会冲撞到他的小先生。
甚至餐厅的女性服务员原本都是着旗袍的,也在今天全部被勒令换成长衣长裤。
即便是老板自己来吃饭,都没有这样的阵仗。
余今想了想,客气地回了句:“很漂亮。”
虽然是客套,但也是实话。
他也学过一点画画,看得出来画这个金鱼游水图的人画画功底很深。
服务员又说:“两位稍作等待,老板马上就来。”
余今停了下。
资助他的人,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吗?
院长说好,就带着余今在沙发上坐下。
余今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搜索这个餐厅。
这家餐厅只有南界有,是合法注册的餐饮业,在网上自然能够搜到。
网上显示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很普通。
还没等余今点进关联新闻里,包厢的门就再次被推开。
院长起身时,余今也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
随后很轻地踢踏声在木质地板上响起,余今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他注意到了院长有些过于紧绷,于是也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踢踏声愈行愈近,屏风旁侧也很快出现了个人影。
来人个头很高,身形颀长,肤色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苍白,偏偏五官又精致到几近单薄,一身黑色西装让他显得更为冷淡不近人情。
但余今对上他的眼睛时,怔了一下。
因为那双稠墨似的瞳仁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仿佛一对旋涡要将他整个人绞碎了吸纳进去。
可等余今一眨眼,那点令他脊背炸寒的感觉又迅速消散,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院长在旁侧道:“余今,这位就是你的资助人。”
余今动了动唇,本能地想要打声招呼,然而他连一个音节都还没有发出来,站定在他跟前的男人就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的动作不快,所以余今清楚地瞧见了他左手中指指骨上那一枚深色的痣。
就好似白玉瓷器上的一点瑕疵,却没有成为这件堪称完美的作品黑点,反而更添光彩。
至少余今是被这一枚朱砂痣勾得晃神片刻。
就是在这瞬息间,男人牵住了他的左手。
余今感觉到男人手心里的茧,也感觉到他掌心里炽热到仿佛要将他灼烧的温度。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就将他的手抬起,然后垂首。
余今彻底愣住。
因为男人低垂着眉眼,在他的无名指上落下了一吻。
温热柔软的唇印在他的肌肤上,男人的呼吸也一同扫过他,让他仿佛被触电一般。
酥麻和难以言喻的感觉从手指蔓延到心里,余今拧眉,下意识地想要抽手出来。
但男人攥着他的力度很大,余今皱紧了眉头,正要干脆上前一步给对方一个过肩摔来个干脆利落,就再一次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那双如不见底的深潭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却一点点柔和下来。
像是化开的墨块荡漾着春水,那点涟漪要飘到余今心里去。
男人慢慢地、一根根手指松开余今。
他一点点勾起嘴角,无论是向下弯的眉眼,还是向上挑的嘴角,都展现出了极致的温柔。
在刹那间,就将刚刚那一面给的冷淡感冲得一干二净,甚至会让人恍惚认定他从一开始进来就是这副模样。
而他就好似被春风吹起的柳枝,在温情间悄无声息地缠住余今,不让他抽身而去,纷飞的柳絮更是想要钻入余今的身体里,将余今填满。
“冒犯了,这是暗号。”
甚至就连他的声音都轻柔的像微风浅塘:“我叫荣荀。”
“你的情况我了解过,所以我有点好奇,如果跟你定下暗号,你能不能记得。”
余今动了动唇,最后一点微词也消散,整个人不自觉地跟着荣荀走。
这么多年,的确没有人跟他定过什么暗号,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再说荣荀的态度很好,也道歉了…他也是为了自己的病。
而且。
余今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温柔的男人,心说就冲这长相,谁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呢。
余今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也笑了一下:“没事。”
他又不是古时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被亲一下怎么了。
余今:“还没有人跟我定过暗号,感觉第八天的时候我不会忘了你。”
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被他忘了…他都觉得自己罪过大了。
听到没有人跟他定过暗号,荣荀眼里的笑又深了几分,语气也有些轻快:“是么,那八天后就暗号见了。”
他微顿后,又漫不经心的,好似玩笑又像提醒一般:“我可记住了你说不会忘了我,要是忘了…我得讨安慰才行。”
他展露出来的随和让余今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那我只能努力了。”
余今没想到自己的资助人那么年轻、帅气,还那么好说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网上搜出来的这家餐厅的老板和荣荀不是一个人。
院长适时开口:“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
余今微停:“…爷爷,你不和我一起吗?”
院长笑了下:“我跟你们一起干嘛啊,这不是影响你们谈话吗,而且我也有事。”
他说:“你下午两点记得回来就好了。”
下午两点余今还得上班。
余今的手又放回了口袋里,握住了被纸巾包裹住的铁尺:“嗯。”
院长离开后,荣荀才开口:“到这边来坐吧,菜待会就上。”
他好似没有察觉到余今的动作一般,语气依旧。
但实际上,荣荀心里已经转了几轮思绪。
余今比他想象得要过于戒备了。
看样子他得改一下他的剧本,增添点别的进来,先让小金鱼放下戒心。
这桌子是大圆桌,所以余今是在荣荀身边坐下的。
实心的红木雕花椅很沉重,余今不好挪动远离荣荀,因为这种椅子在木地板上移动会有很明显的声音。
所以他只能顺从地坐在荣荀身侧,和荣荀之间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手往桌上一摆,随随便便就能碰到。
荣荀始终没有吭声,只微垂着眼帘,耐心而又细致地擦拭着餐具上的水渍。
即便没有说话,他嘴角也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随和而又好相处。
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遍的。
他可以确保自己在余今面前永远自然而又温和,能够让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亲和的慈善家,用这层人皮遮住他不想展露在余今面前,会吓到余今的那些东西。
包厢内的静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余今决定先下一城,率先开口:“荣先生。”
他说:“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资助我吗?”
其实他更想问荣荀想得到什么。
荣荀刚刚更改好的剧本就在等这一句问话:“我是个生意人,南界的生意人,总是喜欢做一些慈善,信缘,我也信。”
他顿了顿:“不过除了慈善,我也还有一些私人原因。”
余今屏息以待,但荣荀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他似乎是组织了很久的措辞,才轻声说:“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用现代化一点的说法就是,我是社恐,更是社废,医生推荐我建立一些朋友关系。”
“但我身边的人……多少都和利益牵扯上了,没有办法建立纯粹的朋友关系,所以我也希望能通过这一次资助,找到一个朋友。而且我就长你七岁,我看我们年纪相差不大,爱好也大部分重叠,应该可以友好相处。”
余今微怔。
他觉得这个解释有点不可思议,但细想一下,又好像的确如此。
南界是南方最繁华的城市,也是最混乱的地方。
一些比较乱的地方都是晚上才有牛鬼蛇神现身,但作为一国两制的另一个制度地方,南界是白天就能撞“鬼”。
再加上荣荀刚刚一直没有主动说点什么,余今觉得或许…是真的。
于是他抿了下唇,有点歉然道:“荣先生,不好意思,我……”
他可能误会荣荀了。
人家有钱人只是简简单单想凭亿近人找个朋友,他却觉得对方是要包养情人。
荣荀偏头看他,似乎是没有明白他为什么道歉。
余今不愿意给自己遮羞,便直白道:“我以为你和我之前遇见过的一些人一样,是看中了我的脸。”
荣荀露出恍然的神色:“没事,我能理解。”
他确实能理解。
毕竟那些人全部都是他亲自处理掉的。
每一个人,都被带到了荣家的地盘。
去见他们时,荣荀还特意穿了一身白。
白色的球鞋踩过地面上的脏污血迹,同色的裤脚和衣摆上沾了红色的手印。
他们跪在他脚边哭喊着求饶,甚至求死好来个痛快留下来的。
更别提四溅在他衣服上的红梅点点。
但是他望着那些代表着他们蹚过一遭十八层地狱的血衣,却没能感到半点愉悦,心里的躁意也没有平息半分。
往常能带给他快感的属于他人对他的恐惧和仰望,在那一刻彻底起不了半点作用。
他在惊恐和绝望地哭喊求饶声中更加空虚。
因为他们,觊觎过他的小金鱼。
鱼缸里的垃圾,即便打捞出来,丢进了回收站进行销毁,这些垃圾也始终在鱼缸里漂浮过。
金鱼也终究还是见过垃圾,也和垃圾呼吸过同一片水域的空气。
所以要把金鱼捞出来,换一个鱼缸。
换一个不会掉垃圾的鱼缸。
余今又说了声抱歉:“对不起,这样想你真的很过分。”
荣荀柔柔一笑:“没关系,不用道歉。”
因为余今确实没有警惕错。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先得到余今的喜欢。
哪怕是算计来的喜欢,他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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