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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第82章


孟春神魂已损,自动从神籍除名,再无回天启的可能。

        阿岘的内丹被他收进伞骨里,有神魂护他,暂时不必再去冥界吸取什么死气。

        神魂像壳,将他的内丹与内丹之上生出的那缕魂裹在里头,护得安然无恙,孟春只需要等,等那缕魂什么时候重塑人身,再度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去天启召回自己做出的那些树木与草地,木屋里也有些东西要收拾,句芒远远地站着看他,看不大清表情,季春走过来帮他收拾的时候顺口说了句:“我没见过魂魄损坏后还能活……还能行动自如,是神族与旁人不一样吗?”

        “不知道,”孟春笑了下,“许是我命好。”

        季春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许是他真的命好,连魂魄都分出去一半了还能行动自如,除去疼痛和虚弱外便是使不出法术,连身上的伤都是仲春治好的,可至少他还活着,这样都能活着,不是命好是什么?

        孟春将自己的木屋和树林都收回伞骨里,带到人界中寻个稀罕处住下,伞和魂魄的球放在一起,孟春有时候会想,阿岘若是知道自己的死因,会不会记恨自己?

        他收回紫藤花树,将紫藤花重新种在人界时分明听见了,那日阿岘见了他的六芒星,自己说才不将星星给他,睡着之后阿岘分明还说了句:“如果我偏要呢?”

        可是孟春没听见。

        他等到现在,阿岘不能说话不能见世了,被他害得在魂魄球里见不了光,非得紫藤花树里的树灵记载下来,告诉他,他才知晓。

        孟春抱着那颗球,被那球上的死气灼得疼痛无比,咬着牙低声道:“双星鉴罢了,给你,都给你,你醒来,都可以给你啊。”

        可阿岘不会听见这句话。

        他不记得自己在人界住了多久,四方神兽听说这件事后下来看他,纷纷惊叹他居然还能活着,只有青龙靠在一边看了他许久,烦躁地叫朱雀闭嘴:“活着还不好么?管他为什么还能活着,能走能蹦就行。”

        朱雀这才停住了,有些抱歉地笑了下,他身后跟着一个和他一样穿着红色衣裳的人,仔细看看两人的五官也挺相似,都是那种难分男女的样貌,好看。

        “这不是我儿子,”朱雀把他从身后拽出来,十分冷静地解释,“这些日子已经有几百个人问过我了,不是我儿子,他是凤凰。”

        “凤凰?”孟春盯着他看,“凤凰不是始祖神兽么,年纪不应当比你们还大?”

        “涅槃出了错,”朱雀道,“成了个蛋,刚孵出来没多久。”

        孟春盯着凤凰的脸想,阿岘再出来时会不会也是这样,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四方神兽带着凤凰来玩儿了许久,他们几个常年游历在外见识过许多的事,坐一块儿聊天的时候总能从他们口中听到许多有趣的事情。

        四方神兽之中只有白虎有名字,说是朱雀给起的,起名那日他们在海边看人鱼迁徙,朱雀顺口道:“这里有栋楼,又靠着海,那叫你娄海吧。”

        娄海那时候还是只不能说话的白虎,一通乱吼以示抗议,其余几个人假装听不懂他的兽语,娄海娄海的就这么喊开了。

        凤凰不知道这件事,他从蛋里出来后再也没了之前的记忆,见白虎有名字,嚷嚷着自己也要一个名字,不肯叫凤凰了。

        朱雀被他缠得烦,瞥了眼还不能将身后的翅膀收好的凤凰,随口道:“那你叫鸟人吧。”

        说完才觉得不对,自己也是鸟,严格来说也是个鸟人。

        凤凰倒是挺满意,逢人便说我是鸟人,朱雀连忙又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景栖。

        孟春听到这里,试探着喊了声:“鸟人?”

        “哎!”凤凰特大声地应了句。

        孟春看着朱雀的脸黑下来,笑得不行。

        四方神兽从此便时常来找他,但更多时候是他一个人呆在木屋里,守着伞和魄球,他发现自己那把白色的油纸伞逐渐泛黄,慢慢变成了黑色。

        孟春将魂球和伞放得分开了些,推门出去,外头那一片院子里已经长出不少花草,绿色的海把这一片地势都淹没。

        “他出来后会不会也什么都不记得?”孟春问朱雀,魄球已经变得大一些了,比孟春的手掌还大,“像凤凰那样,根本没有记忆了。”

        “不一定,”朱雀道,“他的内丹还在,记忆犹存也说不定。”

        说不定。

        孟春想。

        意思是也有可能会不记得了。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孟春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只祈祷他快些出来,早些出来。

        魄球里的魂魄颜色愈发浓郁,朱雀说他就快出来了,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孟春守着魂球,日日夜夜无法入眠,每每闭上眼都是阿岘的脸,说过的话,睁开眼屋里空荡荡的,魂球放在床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快出来吧,”孟春翻了个身,仰躺着,轻声念,“阿岘,快出来吧,快出来找找我……”

        魄球依旧无动于衷。

        身上又是一阵剧痛,孟春蜷缩起来,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魄球看,疼痛从腹部卷席着骨肉漫遍全身,这样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孟春总觉得自己会在下一次疼痛袭来时丢了性命,又想看着阿岘从魄球中出来,只能咬着牙死撑。

        疼,浑身都疼,有时候想阿岘想得狠了连骨肉里都搅起来,连着心脏一起收紧,耳畔有耳鸣,是阿岘的声音,裹进令人窒息的苍白鸣响中,将意识的线扰得一团乱麻。

        好容易将疼痛挨过了,孟春浑身都是汗,睁开眼,句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屋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句芒,”孟春愣了愣,想坐起来,但身上没多大力气,刚支起半个身子又倒了下去,视线黏在句芒身上,“怎么来了?”

        句芒坐在桌子旁,手搭在上面,手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点点碰碰,盯着孟春看了许久,才答了句:“来看看你。”

        孟春点点头,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笑了笑,说:“看吧看吧,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他瘦了太多,脸色也苍白,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说和以前一样,句芒视线挪到一旁,轻声道:“那魄球之内魂已快成,找个日子将他放到冥界去吧。”

        终归是冥界的东西,从魄珠出来后还是得在冥界修炼,这些事情朱雀早就和孟春说过,孟春也在冥界准备了一处住处,足以护得阿岘修炼成长。

        他如今是魂魄不全之体,除了人界外,别的地方最好都不要去了。

        就连住的这屋子都有四方神兽下的结界,怕有觊觎神魂者袭击孟春,孟春自己也清楚,如果跟着去冥界,只怕会害阿岘修炼时遭到更多的袭击。

        他靠在床头,想了很久,才扭头问句芒:“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带到冥界去?我在那里弄了一个住处,将他放到里面去便好……”

        话没说完,句芒皱着眉打断他:“你何时去过冥界了?”

        孟春顿了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笑:“……麻烦你了。”

        句芒的手指愈发急躁地在桌上点了起来,他皱着眉,满脸都是不耐烦的情绪,孟春在天启那几百年也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开始想,如果句芒不肯帮忙,那他只有自己去一趟冥界了。

        朱雀他们最近在天庭上不知道做些什么,据说是凤凰下界救了个人,喂了凤凰血,四方神兽正在轮流教育他凤凰血不能乱喂,反正没什么空。

        沉默良久,句芒叹了口气:“孟春,我时常在想,当初依旧是怎么将你创造出来的?怎的生的与其他神族都不同,不管什么事都不知道先保全自身这个理,哪怕不是神族,自保也算本能,你怎么……偏偏就不一样?”

        “那日你与冥王交谈,路过冥界上空,瓶口掉下的一滴水滴在树上,令我生了魂,”孟春低声道,“你看,你创造我时本就不知情,没有刻意的祈求,许是这样,才不一样。”

        句芒完全不记得有这等子事了,他的手终于停止了敲击,最后长叹一口气,将魄球拿起,道:“我定会将他送去冥界,也会护他再练修为,可他再醒来时不一定会记得你,你们也不一定会重逢,你可知晓?”

        谈什么重逢。

        孟春感觉自己都快死了,还重哪门子的逢,要是真的忘了自己也好,安心逍遥的当他的鬼王去,此后阿枧生死都与他无关,不也挺好,一别便是永别。

        他不说话,句芒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拿着魄球出了门,门轻轻合上时撞出一声不大的声响,孟春忽的回过神,翻身下床,腿脚却没什么力气,下意识地撑了下桌子,桌面上却骤然浮现出一道光。

        那是句芒方才一直在用手指敲打的地方,此时从那里缓缓浮出一串手钏,慢条斯理地套到孟春的手腕上,五颗宝石里的光依旧温和。

        孟春盯着手钏,感觉到那些神力一点点地从手腕攀爬到全身,腿脚有了力气,连腹部也没那么疼了。

        他扯着嘴角笑了下,鼻腔却酸得厉害,屋外头的杂草野花莫名地长高了些,地面开始冒出藤蔓,上头开出几朵白色的小花,紫藤花的花藤被风吹得摇曳,花瓣落了一地,又快速生出新的来。

        人界冬去春来,孟春这一处是永远也难以抹去的绿,即便是再偏僻的地方也总有人会发现,一年四季里那里永远如春,日子久了人们便说那山上住着神仙,不敢去叨扰,便在山下求福,献上供品,孟春通过手钏逐渐修补好了部分身体,连疼痛都缓解了。

        他偶尔下山去拿供品吃,惊叹于人族的手艺,又想,这些要是给阿岘吃了,他也一定会开心的。

        转念一想,阿岘也会做东西,在天启界时吃过好几回,好像是比这个好吃的。

        好像?

        好像比这个好吃,是什么味道?

        孟春想不起来了,过得太久,想不起来,也不愿意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也没人做给他吃。

        他手里拎着一壶村民献上的酒,一步一步往回走,天空却骤降大雨,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孟春一步一步地走回去,脚下一打滑,酒摔碎了,有一颗凸起的石头刚好顶在他的腹部,顶得他打了个哕,差点儿吐出来。

        不等他反应,那雨水腥气中忽然传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威压,压得他连翻身都忘了,瞪大了眼睛,只感受到那气息越凑越近。

        脚步声被雨声压过去,孟春竭尽全力翻了个身,想站起来,或者坐起来,他想,他们的再一次重逢至少不能这么狼狈。

        仲春曾经问过他后不后悔,救了人族,却送了阿岘的命,到头来还是自己补上,半点儿好处没捞着,孟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忘记了太多的东西。

        年岁长得他忘了多久没有见过阿岘,长得他忘了阿岘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忘了,什么都忘了,他不想忘的,可记忆是流淌的河,没有洄夜之时,忘记的,再也想不起来了。

        孟春仰躺在地上,看着雨点拍打下来,他这时才发现腹部的伤不光是被石头顶了,或许还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挺大一道口子,血和泥水混在一处,他仰面看着天空,思绪却循着那越来越近的威压而去。

        不多时从森林深处走出来一个男人,雨水落不到他的身上,他一身黑衣,像是雾,虚无得衣摆都拂不动杂草,他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会儿,道:“我自山下来,听闻山上有神明久居。”

        阿岘看着地面上的男人,低声问:“你就是他们口中的神?”

        孟春没有回话。

        隔了好久,他才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视线依旧停留在天空之上,模糊得很,他不想挪开,又过半晌,才听他缓缓道:“曾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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