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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Intro


1999年12月31日12点,距离letmecry终场演出正式开始还有7个小时。

        摁掉闹钟,叫做serai的年轻女人从被褥与衣服混作一团的床上爬出来,浓重的黑眼圈昭示她已多日没有休息好,事实也的确如此,为了thetourofarmageddon的东京最终场,她这一个月都没有安稳入睡过。

        昨天晚上顺利举行了thefinaltimingday1的演出,东京巨蛋全场5万5千个位置座无虚席,尽管一直睡不好,但嗓子状态还是ok的,serai唱了很多代表曲目,也有一些早期唱得多但后来就不怎么唱的歌。她在台上时稍微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七八年前乐队刚结成的时候,大家一开始在新宿涩谷街头做busking,后来唱遍东京都内的livehouse,再之后签约唱片公司,开了人数更多价格更高的演唱会,但此时此刻有五万多人在看他们的busking。

        演出结束后她直接离开了,没有参加庆功宴。每个人都清楚,letmecry在31号24点之后就不复存在了,这也正是本次巡演命名为armageddon的原因。哈米吉多顿,圣经里的末日战场,和他们队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十分契合,30、31日这两天的演唱会自然就是最后大决战时刻,在起名上整个队伍一向是很有讲究的。

        既然没话说,那就别说了。serai脱掉睡裙,在柜子里随便翻出来两件衣服套上,不打算再想队伍里的那些事,反正今天过了大家就真的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在卫生间含着一嘴薄荷味泡沫漱口时,serai发觉镜子里的自己好像苍老了不少,她已经有很久没好好关注自己了。演出化妆有专人负责,私底下常常在公寓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没有化妆的必要,甚至连护肤步骤也略去了,整个人像打乱散落一地的拼图,浑浑噩噩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青黑的眼圈、干燥的皮肤、开裂的嘴唇,眼睛里没有神采,就这个样子走出去,大约也没几个人能认得出她就是摇滚大明星serai。

        化妆的念头刚兴起就被掐灭,现在化了下午过去还要卸掉重新化舞台妆,麻烦。serai用温热的毛巾洗了脸,出了卫生间去厨房找吃的。昨晚回来洗完澡就睡了,保持半梦半醒的状态躺到中午,她确实是有点饿,不过冰箱比她不着粉黛的脸还干净,只有两瓶矿泉水。

        行吧,喝水也不是不能果腹。

        今天的演出晚上7点开始,5点过去化妆彩排足够了,反正在东蛋开过太多次演唱会,熟得不能再熟了。昨天也排练了很久,两天演唱会除了歌单不同,其他都是一样的,她从小就被夸记性好过目不忘,背歌词不过是小菜一碟。

        那还有五个小时。

        一边喝水一边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serai瞄到被撕到只剩最后一页的日历,20世纪即将过去,马上就是新千年,她或许该去见见母亲。

        但去墓园可能会遇上父亲与兄长,碰头了难保不会又要吵架,遂决定去埼玉转转。

        目的地是位于埼玉县北部儿玉郡一个叫做绿野坂的神社,很小,又很偏僻,位于半山腰,常年只有神社内部的几位神职人员在,但母亲在出嫁之前却常常去那里祈福。serai去神社的次数非常少,比起向神明祈求保佑,她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不过母亲离世后,她去绿野坂的次数也逐渐变多,也许看着相同的物事、景色,她也能告诉自己母亲并没有走远。

        驱车前往埼玉大约要三个小时车程,serai把车停在了山脚,步行进入神社,接待她的依旧是头发已花白的宫司大人。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宫司知道serai的双亲是谁后,她每次来神社都会和她聊一聊亡母的事情,从老宫司的描述中serai逐渐拼凑出母亲婚前开朗又拼命的女高音歌唱家形象,这是她从未见识过的一面,可惜,也没机会再见识了。

        完成参拜祈愿后,serai和老宫司在神社里一同转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的瀑布潭。瀑布高约二十米,在底下冲积而成一个积水潭,水潭离地面有一米多的距离,这个瀑布潭顺山势自然而成,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了,serai有时会专程过来听瀑布的轰鸣,以求获得一点内心平静。

        “尊母以前曾不慎落水,但幸好立刻就被人拉上来了。”老宫司看到这片水潭想起了一件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便提醒道,“您还是站远一点的好。”

        “我知道了,多谢。”serai勉强笑笑,老宫司看出她有重重心事,也不多问,示意她可以在此独处一阵,自己缓缓离开了。

        时逢深冬,这处瀑布潭不用想也知道是多么刺骨寒冷,serai在这里站着就能感觉到阴冷凝重的湿气向自己铺面袭来。身上穿得很单薄,她却依旧不为所动,这一年多以来生活中剧变频频,经历得多了,完全可以无视大自然的冷彻。

        视觉系的领路人乐队解散,尊敬的前辈猝亡,母亲患癌去世,乐队内部四分五裂,她作为主唱及核心无法在成员之间做出选择,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解散letmecry。

        诺查丹玛斯在几百年前做出预言1999年会迎来世界末日,但这一年走到最后一天,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地球还会安静地活到下一个46亿年,唯有他们这批人似乎迎来了诸神黄昏。

        新千年将至,歌姬们越发活跃,动辄几百万的销量创下前人后人都难以打破的记录,像letmecry这样活跃在90年代的摇滚乐队们纷纷陷入了低谷,不是解散就是休团充电,做出的音乐渐渐不再被市场认可,大众似乎腻烦了他们,没有人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serai也一样,不清楚letmecry解散后的自己该去往何处。仔细想想,她没有爱人、没有家人、没有伙伴,活活一个孤家寡人。

        成员们各自外签,serai却拒绝了好几家唱片公司与事务所伸来的橄榄枝。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谁也不想见,大概将来有天会独自死在世田谷的公寓里,尸体臭了邻居忍无可忍打电话报警,警察上门才发现元letmecry主唱已经去世。

        站在这碧绿潭水前,她又感受到深深的怅然。这个世界与自己之间早已没有任何联系,围绕在身边的是无尽的空虚,如果人终将消亡化作一抷尘土,那么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

        是了,妈妈,我将与你在此相会。

        serai在心里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纸笔,为了记录灵感她养成了随身带本子和笔的习惯,现在正好,不需要再向老宫司借。

        在末页写下留给乐队伙伴与粉丝的绝笔,serai将两样东西都放回去,摘下戒指,脱掉大衣折好并放在树下,然后纵身跳下这方寒潭。

        瀑布的声音盖过了其他动静。

        1999年12月31日晚,letmecry终场演唱会开始前一个半小时,埼玉警方通报serai自杀身亡,时年25岁。

        “琉璃?琉璃?!”

        刺骨的寒冷如针扎一般深入骨髓,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没过口鼻,渗入肺泡,整个肺部痛到就快爆炸,朝原琉璃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后桌却在这个时候将她摇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眼睛失焦,额头全是汗,抱住脖子大口大口呼吸,活像是鬼上身。

        后桌对她这个反应很是疑惑:“没事吧,你怎么睡个觉还出这么多汗,教室里有那么热吗?”

        朝原琉璃低头看见大腿上的格裙,上身穿的也是校服,两只手都没戴戒指,她连忙转过去:“今天几号?星期几?”

        “你怎么了?”后桌被朝原琉璃那股迫切的模样吓到了,赶紧说道,“8、8/9年5月12号,金曜日,周五,friday……”

        198/9、198/9,默念了两遍这个年份,朝原琉璃又狠狠捏了一把大腿,吃痛不已,看来她确实是在做梦。

        但这个梦未免太细致太有逻辑了,而且梦里那个叫serai的女人和自己长得好像,就像……她长大以后就该是这个样子。

        不、不可能,她是乐队主唱,我只会是庆应出身的社会人。

        转回去这个动作太猛,碰掉了桌上的一堆书和本子,朝原琉璃捡起记录每日list的手帐,发现自己在今天的月历格子里写着“町田playhouselunacylive”。

        啊,她想起来了,上周去神奈川的杉原家上大提琴课时,偶然从老师那里得知竹马君所在乐队12号有演出,就在町田。

        ……要去吗?

        要不,去看看?

        电光火石之间,朝原琉璃拿定主意,把手帐和别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背上就要往教室外跑。

        “琉璃你去哪儿,马上就上课了!”后桌傻了,她不会是要翘课吧?

        “后面的课我都不上了,被问到就说我有事先走一步。”走出教室,朝原琉璃又倒回来向好心的后桌挥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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