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错过日出
许昼朦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他整个人陷在懒人沙发里,头歪在文怀君肩上。
文怀君还没醒,两条长腿支棱到了地板上,脸贴着许昼的头发,呼吸绵长。
耳畔只有文怀君均匀的呼吸,以及暖气时断时续的送风声。
许昼望向窗外,熹微的晨光已经缓缓铺开,远处的太阳像一小颗咸蛋黄。
他们说好看日出,但许昼并不想叫醒文怀君。
许昼小心地转动身子,眼睫低垂,文怀君的脸近在咫尺。
穿越时空的实感好像在此刻才真正击中了许昼。
文怀君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青涩,成为了成熟的男人,脸型轮廓锋利、不近人情。
不似少年时意气风发的侧脸,总是笼罩在温暖模糊的亮光中,一股子拽上天的无畏。
许昼注视着文怀君的嘴唇,看上去并不饱满光滑,但应该同以前一样柔软,吻下去会有相融的触觉。
两道呼吸缓慢交错,许昼心脏狂跳,做贼心虚,手臂撑得发抖。
文怀君突然一把揽上了许昼的腰,脸陷在沙发里蹭了蹭,迷蒙地睁开眼,头发乱糟糟。
许昼吓得往后撤,又被文怀君拽了回来。
文怀君清醒过来,立刻放开了抓着许昼的手,晨起的声音低哑而磁性,“抱歉。”
许昼看着文怀君迷糊的样子,心想应该拍下来让他手下的研究员看看他们老板风度尽失的模样。
心里那些旖旎的念头都飞了,许昼此时只觉得这个中年大叔竟然可爱得要命,他因此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两人歪在沙发上看太阳慢慢升起,肩膀挨着肩膀,并没有靠得更近。
文怀君随口扯着闲聊话题,什么实验其实不太顺利,有个研究员家的狗喜欢掏鸟窝,现在流行的音乐真他妈的好难听懂。
“你知道陈教授现在是不是一切都好吗?”许昼突然问。
陈茂昌是许昼在华国的建筑学教授,当初推荐他到斯城理工进修的恩师,在专业道路上为他指点了许多。现在他应该都七十多退休了。
文怀君没想到许昼突然提起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太好。”
许昼心里一慌,“他怎么了,生了什么病?”
“他身体还好,但是……心理状态不太好。”
“为什么?”
文怀君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因为他女儿…陈静淑走了。”
“陈静淑?走了,什么叫走了?”
“自杀,重度抑郁症自杀……”
许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五脏六腑都空了,颤抖着问了一串:“什么时候的事?”
文怀君声音很重:“很久了,十四年前,你…失踪半年之后,她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
“那之后陈教授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他当时也五十几的人了,就辞了职。”
“她怎么可能突然得了抑郁症?”
陈静淑明明是个很阳光的女孩子。
“其实她早就有症状…只不过她不怎么表现出来。然后后来突然就加重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患抑郁症的……”许昼有气无力地问。
文怀君沉默。
“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是吗?”
“别用这种词,是你还在华国的时候,”文怀君苦笑,“她不想要你担心……”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只告诉了你?
许昼想问,但他问不出口。
“你觉得自责吗?”许昼问,“对于小淑的事。”
文怀君握紧拳头,“每一天,我都在想为什么没能救她。”
粘稠的酸苦漫上许昼的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许昼想起22岁的文怀君接受的那条采访,算算时间,正好是陈静淑去世一年半以后。
文怀君在那条采访里说,他以后都不会谈恋爱,因为“我爱的人不在了”。
一道冷光从许昼神经末梢劈到头顶,那些像软刺一样埋在他心底的画面突然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他好像把一切都连起来了。
陈静淑本人就像她的名字,安静且淑女,长发披肩。
许昼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陈教授的办公室。
那时许昼刚刚考上陈茂昌的硕士,陈教授正和他谈研究方向,一个女孩敲门而入,手里提着半袋子水蜜桃。
“啊,抱歉。”女孩看见许昼,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们了。
陈教授立刻露出慈爱的笑,朝女孩招招手:“进来吧静淑,我们快结束了。”
“许昼,这是我女儿,陈静淑,也在咱们大学,念物理。”
“小淑,这是许昼,我刚收的研究生。你们年轻人认识认识啊,聊你们想聊的。”
两个年轻人互相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对视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许昼就是这样和陈静淑认识的,但他们没有成为特别亲密的朋友,只是一起吃过几次饭。
一年后许昼在松光寺遇到了文怀君,两个人混熟后,许昼才发现文怀君也认识陈静淑。
这倒很正常,因为他们都是物理系的。
陈静淑成绩很好,是物理系前十名里唯一的女生,她和文怀君一起参加过某个国际研讨会。
趁着春光正好,三个人一起出去玩过几次,爬山郊游划船,那些都是快乐的回忆。
再后来许昼和文怀君在一起了,他们像打地道战一样悄悄谈恋爱,谁也没告诉——在那种环境下他们不想抛头露面。
但人总是想炫耀自己的爱情、渴望得到祝福的,尤其是在热恋的时候。
他们有次做完之后,许昼窝在文怀君怀里,吻着他的喉结,天马行空道:“好想跑去广播站,夺过播音同学的话筒,告诉全校师生,文怀君是我的。”
文怀君更年轻,像是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了,把许昼拉起来就想给他套衣服。
“好啊!我还要抱着你到国旗下接吻。”
许昼看着文怀君认真的神色,狠搓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你想倒是想得美!也不怕天打雷劈。
“静淑都还不知道呢,”文怀君提醒道,“我们可以告诉她。”
“其实我觉得她已经猜出来了。”许昼笑了笑。
毕竟文怀君好几次有意无意接触许昼,陈静淑都在旁边露出迷之微笑。
陈静淑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但都被许昼看在眼里。
于是两人找了个蝉鸣铺天的夏日傍晚,拉着陈静淑去学校后山散步,两人在陈静淑面前飞快地十指相扣再飞快分开,像是在司仪面前交换戒指。
“你不要太震惊…我和文怀君在一起了。”许昼又补充道。“但是震惊一会会儿也是可以的。”
陈静淑并没有露出许昼想象中瞠目结舌的表情,反而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模样,笑得非常开心:“恭喜。”
“可以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文怀君问。
“当然。”陈静淑说,“我谁都不会告诉。”
这对新人自然被追着八卦了很多,比如是怎么在一起的啦,谁追的谁啦,诸如此类。
最后陈静淑说了一句:“好羡慕你们。”
当时许昼以为陈静淑是在羡慕他们的爱情,后来许昼才猜测,陈静淑羡慕的可能是他能成为文怀君男朋友的这件事。
待到秋风萧瑟的某一天,许昼认为他的文怀君的关系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慢慢碎裂的。
许昼打工的奶茶店早放了半天工,他便准备顺路买罐汤回去和文怀君一起喝。
他点了罐乌鸡汤,站在路边等老板给他打包,却看见马路对面的那家咖啡厅里,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陈静淑双手捧着一杯热咖啡,头低着,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许昼就看到她好像哭了,眼泪一滴滴砸到杯子里。
文怀君坐在她对面,马上拿了餐巾纸递到她手上,眼神关切,一直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在安慰她。
两个人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但他们单独约在咖啡店这一点足以在许昼心里种下一根小刺。
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许昼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草木皆兵的那种人。
但他清楚自己一向缺少安全感,而文怀君对他来说明显不是一个安全的选项。
文怀君家世显赫,生活顺遂,他之后要继承家业,要西装革履,会飞遍全球叱咤商界,大学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水池,小水池不会困住一条龙。
许昼对他来说算什么呢?可能只是水池里的一条小鱼罢了。
文怀君可以接触到太多男生、女生,他们比许昼更聪明、更漂亮更帅、更门当户对,而只是恰好陈静淑被自己看到了而已,更多的其他人,许昼甚至连见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陈静淑和许昼不同,她的父亲是高校教授,她和文怀君共享物理研究的快乐,她温柔漂亮,是人人都会喜欢的那种女孩,包括文怀君。
许昼知道对好朋友和男朋友进行这样的揣度是非常不尊重人的,但是他克制不住,他的脑子里不断地蔓延出新的可能性,新的猜测,那些东西糟糕地搅成一团。
太阳已经完全升上了天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文怀君的房间。
文怀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厨房做早餐了,许昼则坐在桌边,眼睛干涩难耐。
那些猜测好像都在文怀君说出的“我爱的人不在了”和“每一天我都在想为什么没能救她”这两句话里尘埃落定。
但即使没有落定,许昼也厌倦了这种不断猜测的感觉。
再说,早在十五年前他们就分手了,许昼没有任何立场询问文怀君。
陈静淑早已离开了,很多事情也面目全非,许昼不可以拉着别人和他一起沉入过往的泥潭。
文怀君煎了蛋,用面包夹着蔬菜做了简单的三明治,又往桌上摆了两杯牛奶。
“来吃吧。”文怀君唤他。
“别难受了,小淑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许昼放下手机,看着健康美味的早餐,对文怀君说了声“抱歉”。
“我把这台手机、那次的中餐和咖啡的钱都转给你了,微信。”
许昼站起身,垂着眼睛不抬头。
“谢谢你,我过几天就准备去学校了。”
文怀君皱起眉,眸间聚集着火焰,他拉住了许昼。
“许昼,你在说什么?”
“文怀君,”许昼觉得有些冷,扣紧了衣服,“我就是觉得好累。”
“祝你们研究顺利。”许昼说完这句话,就开门离开了。
屋里的男人拧着眉,沉默地拿开了三明治最上面的那片面包,一只小巧精致的沉香吊坠躺在青翠的生菜叶片上,散发着柔美古拙的光。
许昼最喜欢木头制的小玩意儿,他应该也会喜欢这个。
文怀君本来想着,等许昼发现了吊坠,就说自己要追他。
他现在比十五年前拥有了更多更多的底气和实力,文怀君想,自己这次可以照顾好许昼。
但许昼把钱都还给了他,之前那些小心思全被他看穿。
文怀君宁愿藕断丝连,也不想两不相欠。
太阳恒定地挂在空中,云朵却移动得很快,它们追逐着,把太阳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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