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我让你伤他了吗
大风猎猎里,鲜血浓烈似酒。
长风高楼之上,一个中年男子被一杆铁枪贯穿头颅,钉死在楼宇之上。
宛若一只残破脏旧的旗帜,凋零晃动。
随着百里羽走出高楼,壮阔高耸如入云端的国楼轰然坍塌,空间紊乱骤崩。
在那一片崩塌的废墟中,渐渐裸露出一个地下黑洞。
黑洞巨大,宛若恶兽在大地之上啃食出来的狰狞伤疤。
阴冷潮湿的气息自那地洞中冲涌而出,混杂着难以明喻的鲜血、尸体、粘腻的恶臭。
云容御剑落入城中,她看着被高楼废墟压成血碎的男人,皱了皱眉,道:“宗主,此人是……”
百里羽额前伶仃细碎的灰发在风中摇动,他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巨大地洞中的嘶吼呐喊之声,如濒死的恶兽哀嚎。
他澹澹道:“赵国地下暗城的主事者,死不足惜。”
云容迟疑片刻,目光无意落在这片混乱城池的街道上,。
说天玺剑宗的弟子,没有一把剑落在了城中没有修为的凡人百姓身上。
可是在这场战争中,那些在赵国庸君与地下暗城支配下只能苟延残喘的凡人平民,毫无准备反应的,被逼到了战乱的惶恐与绝望里。
人人自危,疯狂奔窜逃命,家中财富来不及整理收拾。
只能够带着重要至亲之人,本能地逃离出城。
国之首都多贫窟,一些没有长辈父母庇佑的流浪儿忽然被掀开了头顶上唯一遮风避雨的砖瓦。
他们一身脏泥,赤裸着双足,满目茫然地站在长街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去往何方。
天玺剑宗的一些弟子,见了这一幕,皆流露出不忍之色。
云容修道至今,已有近三百载,柔软的外表之下,早已见证过了无数回的生生死死,纠缠执着。
世人堪不破的七苦长恨,她却很难迷惑其中。
并不会共情更难心生同情,这些风霜雪雨都不会叫她动摇。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生出了一颗通明之心,对于是非黑白对错,总是比之他人,能够看得更加分明有界。
所以,旁人迟疑之事,她不会迟疑,旁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宗主,今日破国之举,有为天道,实在过于莽撞了些,赵国君主虽是昏庸,境内百姓民不聊生是真。
宗主今日带领众人,铲除赵国国土之下的地下毒瘤是轻松简单。
可宗主可曾想过,城中百姓皆是赵人,国已破,山河亡,自此流离失所,远离他土,宗主觉得他们来日的命运又当如何?”
王朝争霸,旧国亡,新国起,自有定律变数。
赵国亡得突然,临边列国虎视眈眈,这城中国土,外逃的百姓,皆是财富。
云容相信,今日天玺剑宗大破地下暗城,是为功德之举,可天玺剑宗从不涉及国事战争。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必有大军压城边境。
那些逃离出城的赵国百姓,女人必然沦为他国玩物,年幼的孩子从此套上奴隶的枷锁。
天玺剑宗并未行罪,百姓凡人之祸,却因天玺而起。
自三年前,发生那场变故之后,云容便发现宗主性情大变,虽过往性情严厉冷酷。
行事之间,却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杀伐戾气,更不会枉顾凡人性命于不顾。
天玺剑宗历来奉承的宗旨,剑之强大,以御邪魔护苍生。
不可在人间彰显力量,听从凡人祈求之音,得信仰功德以正浩然之身。
百里羽冷笑一声,目光有些空洞缥缈:“你是觉得,本座今日之举,当之为过?”
第九剑凌照雪轻轻扯了扯云容的衣衫,示意宗主显然已经动怒,让她莫要在多说话了。
云容却目不斜视,直直看着百里羽,道:“是!”
百里羽转头看向云容,空洞无波澜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讥讽笑道:
“你是觉得本座既然以手中之剑,斩出了因果,便该承担这份因果,那些逃出城外的百姓,应该由本座收养归山,直至各有归宿?”
这回,不等云容回话,百里羽眼底的嘲意更深:“就因为我是百家仙宗之首,天道剑主?行事不由本心,必须事事计较功德后果?”
他嗤笑,笑容充满了不屑:“可我现在,不想守这规矩了,本座倒要看看,一个事事不去力求完美因果的剑主,这苍生,这天道,还能将我灭杀了不成。”
云容眉头大皱:“宗主!”
百里羽冷眼一斜:“刀割腐肉,必有疼伤,若一直以怀柔手段,非但达不到兼济天下,反而还会让这毒瘤斑痂越扩越大。”
云容逐渐意兴阑珊,再无劝戒的欲望,她缓缓舒了一口气,目光坦白直视,欲穿透人心:
“宗主近年来,如此急功近利,莫非是心有所愧,欲以补偿,这才日夜不休,降十方妖魔,灭暗城之力,聚大功德于一身,想去前去古吟国太子殿,请换灵根吗?”
百里羽冷若坚冰的身体微微震动,他冷漠至极的眉宇间随即漫出一缕戾气,如云翳笼罩,锋棱毕现!
有破碎的光芒在他眼底阴晴不定:“你,当真放肆!”
腰间道剑,冷冽出鞘一寸,百里羽足下地面,寸寸尽裂。
风声大作里,云容眼角下方,被割裂出一道细红的血狠,鲜血如珠,滚滚而落。
凌照雪面容骇然大变,似是感到十分吃惊,不由失声喊道:“宗主!”
“哗啦……”
就在这时,坍塌的高楼废墟里,发出阵阵碎石掉落的声音。
这方紧张地气氛随之被打破,百里羽将出鞘的剑慢慢推回鞘中,侧首望去。
只见在那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地洞里,一双瘦骨嶙峋布满脏土的手艰难地从洞口中发力爬出。
看起来,那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满是淤青伤痕,衣衫褴褛如破烂的布条挂在如芦柴棒干瘦的句偻身躯上。
这孩子模样奇异,与常人大不相同。
黝黑的皮肤上覆着一层红色的鳞,手肘间生鳃。
个头极为矮小,再加之句偻难以站直的身体,上半个身子几乎都要匍匐贴在地面上行走。
他生有两双眼童,却长在了一个眼眶之中,挤压转动着,另一只眼眶溃烂出可怖的红肉,类似于纤维般的筋须在眼眶中拧颤着。
他完全已经没有了人样,眼睛里也失去了人性的光辉,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就像是一只饿久了的兽,畸形的头颅低低埋在地上使劲嗅着。
紧接着,有陆陆续续像他这样的从那地洞中攀爬出来,模样各异,但无一身上都有着被施以邪恶扭曲的秘术试炼痕迹。
这些人,都是四海列国之中地下暗城里秘密贩卖的奴隶,常年关在那片暗无天日之地,进行着各种非人道的术法剖析。
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早已折磨成了不可逆转的程度。
百里羽见此一幕,皱了皱眉,眼底冷意更甚。
这批被折磨的已经不成人形的暗城试炼体常年遭受非人的对待,对于生人的气息极为敏感害怕。
他们瑟缩低吼着,想要四散逃离此地。
百里羽自然不会让灵智丧失的他们就这样流散人间。
“赵国暗城之事已经结束,凌照雪,你带十名天玺弟子将他们看束好,带回山门,请太玄宗圣清经叶帘为他们诵经净心。”
凌照雪领命称是,率一众弟子入了一趟地洞之下的暗城,搜罗出这些年暗城在赵国积蓄物资,还有一些神智肉体并未被摧残得过于彻底的幸存者。
凌照雪清点完毕,面上露出迟疑之色,他抬眸看向百里羽,低声道:“宗主,赵国暗城里的这批妖类该如何处理。”
百家仙门,救助苍生,医四海,诛妖邪。
既是诛灭妖邪,自然也就没有要救助妖邪的道理。
天道三宗律法严明,善恶分明,虽不似其他仙门流派,为了收服妖宠灵兽,或是祭器铭刻,大规模的猎捕妖类,却也不会像救助人类一般去救助妖族。
百里羽愿意以欠下太玄宗人情的代价去救助那些人类受害者。
对于这些失去自由的妖族,却无太多的怜悯善心。
凌照雪之所以迟疑,正是因为清楚知晓这一点。
百里羽不含任何情绪地扫视了一眼被带离出暗城的妖众,抬手便是一剑斩出。
磅礴的剑气如野火纵横,轰的一声巨响,出剑之音好似巨龙怒吟。
他二话不说,如此干脆果决,竟是要直取这些受难妖族的性命!
百里安再也站不住,骤然出手,掌心轮印翻转沉浮间,中幽‘夭’印隐现而出,幽幽地火冥烧而起。
不属于人间的光辉向着四面八方散溢开来,整个国度城池好似都要燃烧起来,可四周的温度却是急剧降低。
立在城内的众人,只觉肌肤宛若被看不见的烈火干烧,几欲绽裂,可血肉之下,那股阴寒之意却是难以抵挡地从骨子里烧出来,宛若灵魂都将冻结。
战争之下有亡魂,三寸土下骸骨未凉,在这涂烧的冥火里,一句句尸骸沉浮而起,化尸山,化骨塔,聚拢成护,生生将百里羽这一剑挡下。
在一阵阵轰鸣溃散的尸骨尘雪里,百里安踏符而下,站在众妖之前。
剑火之下的尸骸骨灰还在乱舞,然而当百里安看向百里羽的那一瞬,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在耳边静止了一瞬。
半晌,他才向百里羽行了一个标准的中幽礼仪,道:“百里宗主又何必妄动杀戮,这群妖族手中是否沾染杀戒尚未可知。
一剑屠之,就不怕滥杀无辜,在命盘里为自己多添一笔劫数吗?”
“是你这孽畜!”
此刻百里安面上顶着的正是嬴袖的脸,旁人或许不知食尸鬼之祸因何而起。
可百里羽却刻骨铭记,三年前,他的儿子尸骨难全,血肉被食,皆是因嬴袖的嫉贪所起。
他竟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
百里羽的眼眸在错落的阴影中逐渐模湖,他看着百里安掌心隐去的‘夭’印,眉心杀意大现。
他的身体缓缓升上上空,铿锵金戈剑鸣声里,云容背后归鞘的洗雪剑铮然出鞘。
凌照雪腰间佩剑亦是如此,受到剑主传召,二剑盘旋而舞,两尊巨大的剑山法相在百里羽头顶现化。
城中尚未来得及逃离的百姓为这天威所压,难以支撑身体,皆匍匐倒地,绝望痛哭。
正在百里安思考是否要摘去脸上面具的时候,天地间陡然一声轰鸣巨响。
赵国国都城墙之上,嬴姬站得笔直,目光睥睨城中千万人往,夕阳斜辉在她面上浮动。
纤细身体投下的阴影似欲将城墙之下的百里羽埋葬,逆光的阴影里,女人一双渐渐妖异猩红的眼童尤为透亮,好似童仁深处藏着灼冷的幽火。
她缓缓摊开一只手,掌心朝上,两朵幽蓝的冥花,各表一枝,跳跃于指尖缠绕。
她隔着虚空,踏出一步,两朵燃烧的缓缓飘坠落下,火泽翠青,如冷玉寒雨。
小小两朵,蕴藏着可怕的天地之威,似要将长空大地一同炼入这幽幽绽放的冥花之中。
女人的冷哼声响彻天地,一字一句,叩击灵魂:“我准许你伤他了吗?”
金鸦西沉的黄昏天色,顷刻之间碧火焚天,百里羽头顶之上的两尊剑山法相,如烈火之下的冰山融化。
法相消融,洗雪剑与离江剑露出本相剑体,灼灼幽焚的冥花落拓与两只剑身之上,印出蓝火痕迹。
两柄剑顷刻之间,灰化灵隐,剑中灵性被稳稳封印其中,自长空跌落。
云容凌照雪二人脸色大变,他们皆是惜剑之人,自是不允许自己的贴身佩剑就这样跌入泥尘之中。
二人满面痛惜地疾身上前,接住失去灵力的佩剑,心中骇然不已。
嬴姬冷冷抬眸看了一眼虚空之上的百里羽,隔空抚掌轻落,眼神如月光般凉白:
“你总是喜欢站在高处里压人,真是碍眼。”
屹然不动的剑主羽尚未从这场变故中反应过来,只觉得胸腔之下的灵根似有共鸣律动,震得心脏闷疼压抑。
紧接着,他便如宛若被一颗看不见的巨大陨星砸中,轰得一声巨响,坠落大地,砸出一道巨坑。
(ps:很抱歉大家,欠下的章节得明天补上了,高估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这几天一直持续窜稀,整个人感觉要脱力了,能理解那种和人拼字拼着拼着肠子忽然绞痛难忍,在厕所一蹲蹲半天的心情吗?大夏天的还要抱着热水袋煨着,在床上码字,一会冷汗一会热汗,小望说有可能是和他一样肠胃感冒了,不知道这玩意儿还能有感冒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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