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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严父慈母


朱元璋刚离开轩辕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摇摇晃晃闯了进来。他像回到家中一样自在,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僧人,并且和他们交情匪浅。

门头是第一个受害者,少年贴心地给了他一个用猪油煎的蔬菜饼。在门头的惊叫声,他踢翻了司水刚刚备好的一桶水,经过团头冲干净的净桶时,又往里面扔了两坨泥巴。这一切只是开始。

殿主照管的油灯香烛从未逃脱过他的迫害,水头、茶头、火头、磨头全都和他打过了不同寻常的照面,就连位高权重的都监也没能逃过他的“魔掌”,一只刚刚孵出的小鸡被搁置在都监床下。

然而,这些经年累月被他捉弄的僧人并未对他恨之入骨,因为在他离开寺院之前,他一定会做好安抚工作,直到他们展开笑颜。他也答应过他们,等他到了十八岁,他就不会再以此取乐。

少年跑到法堂门口,探头往里瞧了瞧,空无一人。他露出得意的神情,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法师已经啰嗦完了,每次我都来得正是时候。”

“石头,你在看什么呢?宝通法师的讲经已经结束了。”一个僧人站在他的背后阴阳怪气。

石头转过身来,见是团头,赶忙堆叠笑脸:“你,你怎么在这?你的净桶刷干净了吗?”

“刷干净了呀,就是不知哪来的小狗又往里面拉了两坨屎。来,我让他怎么拉的就怎么吃回去!”团头从背后伸出两只手就往石头脸上抹。

“走开!”石头眯起眼睛,皱起鼻子,就好像那狗屎的臭味熏得他立即就要呕吐出来,“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来帮你刷净桶!”

“好,你说的,不打诳语!”

“不打诳语!”石头睁开眼睛,发现团头手上什么也没有,比他的手还干净,“你打诳语,出家人怎能打诳语?”

“对你这怎能算是诳语,只是玩笑而已。”

“哼,明早我可不来帮你刷桶!”

“那我和法师报告……”

“好好好,刷桶只是小事一桩!”

“哈哈哈!你来听经吗?来迟了。”

“我若是听了经,以后怎能再与你玩笑?我就是等宝通法师讲经完了才来,嘿嘿!”

“法师在钟楼,刚才我看见他带着四个客人过去了。”

“他带着客人?那一定是贵客吧,我去看看!”

钟楼旁不见法师的身影,几个和尚正在滚动一根直径约摸一尺,长四五丈的木头。

“嘿,你们这是干嘛呢?”他拍了拍一个和尚的肩膀问道。

“铜钟的吊梁断了,我们正要换一根。”

“这么粗的梁也会断?是遭雷劈了吧!可是最近没有雷雨啊!”石头看了看屋顶下被折断的吊梁,又看了看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的铜钟。它们失去了往日气吞河山的魄力,各自黯然神伤。

“唉,可惜了!这吊梁陪了铜钟这么长时间都有感情了吧?”石头的脸上露出惆怅,不完全是矫揉造作。

“石头,我们轩辕寺哪得罪你了,你这样诅咒我们寺院?”一个敲钟的僧人停了下来,抬起汗淋淋的脑袋,斜睨着石头。

“钟头,轩辕寺就像我的家一样,你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诅咒自己的家呢?”

“那你说什么我们遭雷劈!”钟头嘴里几乎喷出一团火。

“你说这么粗的梁,它能自己断吗?要么就是遭雷劈了,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弄断的。”石头理直气壮。

“物件用久了总是会坏的嘛,只要没伤到人就好。刚才有一位施主在瞧钟,幸好钟没有当场落下来,把他们给砸了。”

“我说我帮你们,你们怎么不识好呀?”

“是啊,遭雷劈这种好,我们还真识不来!”钟头弯下腰继续推木头,不打算再理会石头。

“想蹲大狱?”石头一脚踏在木头上。

“别捣蛋,把脚拿开!识不了你的好就得蹲大狱?”钟头挥起一个拳头,但绵软无力,毫无进攻的意图。

“那是!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你说这物件用久了会坏,可是这木梁总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能断的吧?在今天之前,它一定已经产生了裂缝,而且裂缝一天比一天大,今天它才会被折断。可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就知道偷懒,平时也不检修,这要出了人命,你们和尚都做不成了,全得进大狱了!”

“冤枉啊!”钟头大惊失色,“石头,我们平时都会检查。每日我都撞钟前不但会查看木梁、铜钟,我连这房檐都得查看呢!铜钟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有时会震碎青瓦,我一旦发现了就会立即替换上新的瓦片,哪里敢偷半点懒?”他急得面红耳赤,脸上的汗水从水滴状变成了水柱状。

“你昨天检查了吗?”石头试图发现蛛丝马迹。

“检查了,木梁没有裂纹,我向佛祖保证。”钟头双手合十。

“那么一根没有裂纹的木梁,曾经吊挂大钟五年之久的木梁,几个时辰之后,好好的就断了?”

“说的也是啊,”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钟头忽然觉得石头的话相当有道理,“你看这么粗的梁,说断就断匪夷所思啊!”

        “住嘴!你胡说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干活去!”

“是,监院,弟子多嘴!”钟头连头都不敢回,弯下腰,又继续去推木头。

石头本能地想抹抹屁股走人。监院是他在这轩辕寺里唯一惧怕的人。他对寺院住持宝通都从来没有产生过恐惧,他敬重宝通,宝通对他的严厉和慈爱和他的父亲有几分相像。可是每每看到监院这个在寺中职位居于宝通和都监之下的人,他却总是情不自禁不寒而栗。监院不用说什么,他的冷峻无处不在,眼睛里射出的寒光,根根分明的眉毛,高得有点过分的鼻子,永远不会笑的嘴唇,无不令人望而生畏,仿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一个罪人。

监院大约五十岁左右,他的身材修长瘦削,是寺里最高的人,尽管他的背总是不肯挺得笔直。石头和他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通常情况下,他远远的见到监院就会溜开,迫不得已之下,他会硬着头皮主动问候。

此时,如果石头假装没看见监院溜走,是不合乎礼仪的。不管监院会不会把这种没有教养的行为放在心里,他都不愿意这么做。他转过身来,笑得很难看:“监院莫怪,石头得罪了,打扰了师父们干活。”

“别在这里待着,到别处去。”监院的嘴巴好像一动没动,不过这句话已经像鞭子一样抽在石头的面前。

“是!”石头一溜烟,没了人影。

石头并没有走远,他躲在转角处。只要他看不见监院,监院看不见他,他狂跳的心和不安扭动的身体就都能恢复原状。木梁为什么会断?这个疑问还在纠缠着他。他后悔刚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钟头打嘴仗,他应该亲眼去看一看那根断梁的。

“你们四个人先去把那根断梁取下来,送到香积厨。”监院的声音传到了石头的耳朵里。香积厨?不好,这断梁马上就要被劈成柴火了,我得到香积厨去等着。石头匆匆忙忙穿过大雄宝殿,向东侧的香积厨奔去。经过伽蓝殿时候,一个人走出殿门,差点和他撞上。

“石头,你急急忙忙的去哪呢?”宝通笑眯眯地问道,

“来找老衲听经文呐?”

“听经?不不不,”石头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世界上他最害怕两种文字,经文和诗文,“我,我就是想法师了,来看看法师。”石头见到宝通,总要讨好他两句。他喜欢这种向宝通撒娇的感觉,宝通会回馈给他无限的疼爱和关怀。

“想老衲了,难怪老衲昨夜梦到石头了。”

“真的?法师都梦到我什么了?调皮捣蛋吧?”

“没有,石头乖着呢,在寺院里劈柴、打水,带着香客们礼佛念经。”

“什么?我变成一个小和尚啦?这种乖巧我可不要!再说我爹娘也不同意!”

“哈哈哈,话不要说的太早,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求着老衲剃度。”

“不可能,不可能,我绝不会做和尚!”

四个和尚抬着折断的木梁从他们面前经过,石头立马着急起来,“我走了,我还有事呢!下回再来陪法师聊天。”他才抬起脚,又一转念,法师或许知道些什么,何不问问他呢?石头转回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道:

“法师,那木梁是怎么断的?”

“木梁?你小子操的心可真多。这根梁太老了,有一百多年了。自从这口大钟挂上去以来就是这根梁撑着,老木朽已!”

“法师就不会老。”石头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刨根问底,还是亲自去查看吧。

“就你会说话,老衲也老了。”

“法师哪能老了,法师神法无边,能活千年。”

“你这臭小子又拐了弯骂人。”

“不敢!”

断梁凄凉地躺在香积厨旁的一排青苔上无人顾及。把它抬来的四个和尚已经离去,香积厨的僧人忙前忙后,不但没有迎接它的到来,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它一眼。这正合了石头的意。

他走到断梁跟前,俯下身仔细查看断裂处,裂口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切面,上半部是平整的切口,下半部参差不齐,带有许多木刺。他不是什么侦探,没有敏感的嗅觉,不过他觉得这个裂口很不对劲。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起各种各样他曾经看到过的木头。和尚劈柴时结节丛生的木头,父亲书房里雕刻精美的太师椅,街上老爷爷拄着的纤细拐杖,还有他贪玩徒手折断的筷子。

对了,就是那筷子,折断处全是毛刺,他的手还被扎了一下。木头都是一样的,木梁被折断的地方也应该都是毛刺,为什么有一部分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刃切开一样?石头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太过兴奋而产生的紧张。

他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有人用利刃切断半截木梁,在钟的重压下,另外半截也断了!他的心揪了起来,这轩辕寺里竟有这么坏的人?他是谁?宝通法师知道吗?石头猛然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好像那双邪恶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脊梁骨。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这里的僻静和一墙之隔的香积厨内的喧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个人为什么要破坏木梁?是为了砸死撞钟的人,毁坏轩辕寺的声誉?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人对轩辕寺来说就太危险了,要不要去告诉宝通法师呢?可是法师说木梁断裂是因为老木朽已,他为什么不来看一看这裂口就做出这么武断的判断?难道他想维护那个破坏木梁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监院冰冷的双眼,僵硬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会不会是他?这轩辕寺里就数他最奇怪,好像心里藏了很多秘密,好像谁都是他的敌人。当他和钟头谈论木梁断裂的事时,监院呵斥了钟头,还让他立即离开,他好像怕别人发现什么。石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的是监院,难怪宝通要维护他。监院是寺里德高望重的人,也是夙兴夜寐打理寺院事务的人。他为轩辕寺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不应该毁在这件事上,遭人唾骂,成为千古罪人。可是监院为什么要这么做?绕来绕去,石头把自己绕进了一个坚韧的丝线织成的厚茧中,焦头烂额,精疲力尽。

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说道:“算了,管那么多干嘛呢?这寺里这么多和尚,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件事,我瞎操什么心?看穷奇去!”

穷奇是宝通法师豢养的一只神物,虎头牛身,背上长有两只翅膀。他的身体覆盖着雪白的羽毛,翅膀却长出黑色的羽毛。他的形状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完全凭他的心情做出诸多变化。通常他喜欢把自己蜷缩成一个拳头大小,圆滚滚的,看不见头和脚,也看不见翅膀。  

穷奇只听宝通法师一个人的号令,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亲近,包括石头。宝通法师警告过石头,穷奇喜欢吃人,尤其是人的鼻子。不要对穷奇动手动脚,否则他很有可能张开比石头的身体还大一倍的大嘴吃了他。石头追问,穷奇为何有如此凶残的天性?他又是怎么跑到轩辕寺里来的?宝通起初不愿告诉他。经过三年五载软磨硬泡,石头终于一点点地知道了所有有关穷奇的故事。

穷奇是玉皇大帝之子,骄纵成性,仗着自己父亲的地位,在天上人间为非作歹。他惩善扬恶,讨厌善行,总是站在邪恶的一方。他只要碰到顺孝之子,忠贞之士,仁义之人,一定会把他们吃掉。玉帝得知后,派太上老君处决穷奇。穷奇时而化大,时而化小,时而化无。大可至山川河流,小可至一颗尘埃。穷奇化为无形时则无力,既无打杀之力也无还击之力。太上老君追穷奇至天边。穷奇精疲力竭,化为无形,藏入一只海螺壳内。尽管穷奇化为无形,太上老君仍可闻其味,于是将海螺首尾一封,便犹如天罗地网,进得去,出不来。

斗转星移,石烂松枯,海螺和穷奇始终在大海中孤独地漂流着。终于有一天他飘到了东方的一个海滩上,静静躺着细沙之下,聆听过往旅人的脚步。十年前,宝通法师捡到了这枚海螺。他敲碎海螺壳,放出了穷奇。

千万年的光阴和孤独没有令穷奇悔悟自新,他的性情依旧凶恶无比。惩善扬恶是他生命的真谛,在他得到自由的那一刻,他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给了他自由的恩人。那一瞬间,宝通的眼睛放出了驯化的异光,阵阵光波仿佛司马相如正在弹奏《凤求凰》,而穷奇是沉醉其中的窈窕淑女卓文君。他全身颤抖,骨疏筋软,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感受。

不是因为遇到了宝通,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也拥有爱的能力。这种爱是可以屈尊附就的情感,是脉脉相通的依恋。他尊宝通法师为主人,放弃自己凶恶的本性,跟随宝通,听他号令。宝通法师博古通今,智周万物,他知道穷奇的来世今生,得此神物,欣喜若狂。他教穷奇积善成德,帮穷奇断恶修善。

如今的穷奇虽然依旧孤傲不群,不过绝不会再吃好人。相反,他还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每年十二月腊八的前一天,宝通就会带着穷奇到皇宫里参加逐疫仪式。穷奇会驱逐掉所有疫鬼,吃掉害人的蛊虫,保护四海太平,人寿年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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