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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蒲牢生乱


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领下师命,不敢怠慢,日夜兼程,第三天的上午就来到了京城。在城门附近的车坊归还了马匹后,他们立即进了城。过了城门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吆喝声,笑声,喧闹声交织在一起,比神农宫八百弟子一起习武还要热闹。李子冈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面,而且还与师兄弟隔开了八九丈。

“二师弟呢?”鲍田奴转头问紧跟着他的雍门广。

“不知道,在后面吧!”雍门广嘴里回答着大师兄的问话,眼睛却不离他从来没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

“站住,别看了!师父交代的事还没有办好,你们竟然就想开始寻欢作乐了!”

“没有啊,我只是看……”不待雍门广解释,鲍田奴怒吼一声:“去把李子冈叫过来!”雍门广转过身,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往回跑去。

李子冈一进城就沦陷在五花八门的新奇世界里。从随州到应天的路上,尽管他在从小到大曾经听说的所有故事的基础上,冥思苦想三天三夜有关京城的模样,他还是为亲眼所见到的一切目瞪口呆,惊喜交加。他的眼睛艰难地从一个物体移到另一个物体,他的脚步在地上拖出两条明显的痕迹,和一道道车辙齐驱并进。一个巨大的瓦舍使他终于不能再前进一步,眼睛不能再离开一寸。

瓦舍唯一的出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推搡着,叫嚷着,都激动得像是要冲进去救火。与他紧挨着的商铺里空无一人,连店小二和掌柜都不在。估计他们也被瓦舍里曝出的阵阵轰鸣无法抗拒地卷入其中。

瓦舍门口飘着一面气势磅礴的鲜红色大旗,上面写着四个鎏金大字“女子相扑”。大旗旁边是一张花里胡哨的招子,和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差不多大小。上面画着两个气势汹汹,膀阔腰圆的女子,她们弯着腰,叉开腿,像两头斗牛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一个女子的旁边写着“朱水月”三个字,另一个女子的旁边写着“苗秀媚”三个字。估计他们的父母希望他们的女儿柔情似水,妩媚动人,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不想事与愿违,她们成为了竞技场里的母虎雌狮。

李子冈还从来没有看过瓦舍里的表演。尽管瓦舍在宋元、明初兴盛一时,但一般只有大地方才有这种娱乐形式。神农宫地处偏远,李子冈又从来没有出过随州,只是从偶而幸运地外出替师傅办事的师兄弟口中得知。他的师兄弟们看到的是瓦舍里演出的戏剧,与女子相扑的有趣程度相比不值一提。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也没理由放过,因为他完全忘记了还有两个师兄弟在等着他,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在等着他。

李子冈把手中的折扇收好,别在腰间,这是他刚刚为了融入京城,附庸风雅买来的。他走到人群的外层,深吸了一口气。以他的功夫,要穿过这些最多只是有点蛮力的平头百姓并不是一件难事。李子冈虽然没心没肺,个性顽劣,但他却是个武痴。在神农宫中,他的功夫算是顶层。除了师傅农青云功力在他之上,没有一个师兄弟是他的对手。农铁舒从来不与师兄弟较量,所以李子冈与她未分过胜负。不过他自觉他的功夫肯定胜过农铁舒。

面前是一个纤瘦的女子,他再推上一把,恐怕她就会散架,他寻求了另外一个突破口。那个男子张牙舞爪,嚷嚷着他早就来排队了,为什么买不到票。李子冈运气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在空中狂舞的双手像筛糠一样垂落,身体倒向一侧,留出一个巨大的空隙。李子冈跨了过去,他又用同样的手法让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最后他跨进了瓦舍的大门。

在瓦舍里面李子冈才看清,原来它是由木头搭建起来的。它的四周,以及顶上全被封闭起来,只开了一个门,就是刚才他进来的那个门。瓦舍内被分为三个部分,正中心被雕花围栏围着,两个女子相扑正在里面角斗。围栏外面是八圈坐席,成百上千的观众举着小旗正在为各自投注的对象摇旗呐喊。瓦舍有一处角落被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留下一个没有门的出口,只挂了一张画着神像的帛巾遮挡住了围栏里的景象。

快速扫了一眼瓦舍里的景象,李子冈的眼睛就移到了两个女相扑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这两个女相扑比神农宫最强壮的男弟子还要粗壮高大,她们的胳膊和常人的腿一般粗细,她们的腿像豪门大院前的石柱,深深地扎入地里,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们剧烈起伏的胸脯像浪涛汹涌的海洋,而不是高耸连绵的山峰,因为她们的腹部毫不示弱地扩张地盘,胸脯和腹部连成一片,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们微微撅起的屁股当之无愧具有排山倒海之力,常人绝对不敢在它们边上晃悠,以免像黄豆似的遭到石磨的碾压。她们穿着短袖布衫和短衬裤,腰间扎了一根四指宽的腰带将她们的身体一分为二。

李子冈惊愕的下颌久久没有合上。他为自己见识之浅陋和家乡之贫瘠感叹万分。女人竟然可以长成这样?京城里竟有这等尤物?我的家乡实在太穷苦了,绝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养出这么大的屁股,这么大的胸,这么宽的腰,这么粗的四肢!

        “咚!”一生惊雷,平地而起。朱水月右腿使绊苗秀媚,苗秀媚轻巧躲过,朱水月重心不稳,双脚离地跃起,这才避免摔在地上。不过她这一跳,整个瓦舍似乎都晃动起来,木头梁柱发出

“吱吱嘎嘎”的声音。苗秀媚冷笑一声,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欣赏着朱水月出的丑。朱水月满脸通红,她咬住嘴唇,像猛虎一样扑向苗秀媚,一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向前探,抓住了苗秀媚身后的宽腰带,想要把她提起来。苗秀媚立即一手抵住朱水月的胳肢窝,另一手也去抓朱水月的宽腰带。双方相互牵制着,一动不动,展开一个“人”之形。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仍然没有人发起进攻。朱水月多次想要尝试打破局面,可是苗秀媚稳如泰山,她只要再用一些力,自己就会先失去平衡。观众们开始叫嚣,嘘声不断。朱水月明显沉不住气了,不知是因为上一场输了比赛,这场一定要拿回来,还是她本性急躁,她放开搭在苗秀媚肩膀上的那只手,铁锤一般的胸脯重重向前一顶,打破了相持不下的格局。苗秀媚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立即抓住机会向前扑去。朱水月侧身躲闪,左手仍然死死抓住苗秀媚的腰带。可是苗秀媚却被迫松开了朱水月的腰带。苗秀媚心里一慌,探身去抓腰带。朱水月纵身一跃,苗秀媚的后背尽收眼底。朱水月抵住苗秀媚的后颈,向前一推,连带着左手抓住腰带向前一送,苗秀媚在这股拔山扛鼎之力下,毫无招架能力,整个人飞了出去,面朝下,摔在地上。

“好!好!”李子冈拍手高喊。坐着和站着的观众齐心协力发出了潮水般的喝彩声。这声音冲到棚顶和墙壁又被顶了回来,在他们的耳边嗡嗡作响。

“你怎么不鼓掌呀?”李子冈听到身旁座椅上一个人像被毒虫蛰了一口似的惊叫起来。这个人就是石头。被李善长训斥之后,石头闷闷不乐,跑到大街上来找乐子。万人空巷的女子相扑像世界上最甜的蜜一样吸引了他。尽管坐席的票早已销售一空,他还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付出了两倍于票价的银子,终于让一个好不容易想阔绰一把的守财奴让出了他的座位。

“她们俩除了有肉,什么都没有了!一点都不精彩,害我浪费了二两银子,还不如回家看我家那两只母猪打架!”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皱着眉头,苦恼至极,站起身子想要离开,可是又一屁股坐下。估计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不看完表演,心有不甘。

“什么,你……”石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歪着脑袋,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那个满脸横肉的人。

“她,她搭着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可以用手肘把她顶回去啊!还有……她怎么不踢她呀?”满脸横肉的人手舞足蹈,据理力争。

“哈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你是不是第一次看相扑?”

“嗯,早知道是这样的,我就不花那冤枉钱了,我卖三天肉也挣不了二两银子!”

“不冤枉,这钱花的值。我告诉你吧,你不懂这相扑比赛的规矩。你要是知道了规矩,你就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了。”

“规矩?打架还有规矩?”

“这不是打架,这是正正经经的娱乐文化!”石头郑重其事,义正言辞,

“秦汉时期就有这种表演了,那时叫角抵,汉武帝特别喜欢角抵。你有没发现她们经常两个头抵在一起,像牛角、羊角抵在一起似的。她们不可以用脚踢,也不能伤害对方的头,不能用拳头、手肘、膝盖,只能摔、拉、推、按、使绊。你多看几场就明白了。还有,除了脚底板,其他地方碰到地上都算输。”

“什么,这么多规矩?难怪看起来一点都不精彩!”

“胡说什么?你喜欢看比武,到其他瓦舍去看!”石头鄙夷地收回目光,坐正,等待下一场比赛,不再理会那个有理说不清的屠夫。

石头没有说服屠夫,倒是说服了李子冈。李子冈频频点头。在听石头讲解规则之前,他也对相扑一窍不通。他拍手称快,因为他很擅长于从别人的身上看到她们的优点。两个女相扑生猛的表演,力量之大,动作之快,都令他刮目相看。他想过一个问题:自己在受到束缚的情况下是否也能像她们这样格斗。在他这个武术行家的眼里,这样的限制不但没有使她们的表演逊色,反而更加精彩。两个女相扑在围栏边各占一方,休息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其间有人从那块画着神像的帛巾里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为她们擦汗。

“呛!”一声锣响,比赛又开始了。李子冈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收回,齐聚在两个女相扑的身上。知道了规则,这一回他要吸取更多相扑的技巧,说不定可以用于提高自己的功夫。他屏息凝神,不想错过一个动作。

“走!”他的肩膀忽然被人用力地推了一下。他侧头一看,他的大师兄鲍田奴双目圆睁,两道浓黑的眉毛高高翘起,宛若倒挂的斧子,怒气逼人。

“大师兄,等一等,我再看看!”李子冈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过脑袋,把后脑勺留给了师兄,就好像那两个女相扑的比赛可以在一呼一吸之间完成,就好像他的大师兄可以耐着性子等他看完表演。

“李子冈,你要是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雍门广此时也挤到了他们的身边,他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个相扑颤动的赘肉,嘴里有口无心地说道:

“二师兄,  这没什么好看的……”

“她们有绝技,你等着吧!”李子冈急促的说,连头都没有回。

“绝技?我看是雕虫小技!”鲍田奴低吼一声。

“雕虫小技?”石头噌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你上去挑战一下!别以为你宽宽的大嘴说起话来像蛟龙喷气一般,长到太阳穴上的眼睛可以眼观六路,你就瞧不起相扑选手。我敢打赌,你肯定赢不了她们,即使你是男的,她们是女的!”

本来鲍田奴连续几声吼叫就已经惊动了附近的观众,现在石头这么一说,起哄的声音不绝于耳。鲍田奴怒不可遏,他本来以神农宫正宗的功夫为傲,视这些民间艺人的技艺如敝屐。现在被石头说得一文不值,甚至连女人都打不过,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鲍田奴双脚一蹬,飞身上场。

二话不说,鲍田奴就朝朱水月踢了三个连环腿。朱水月惊慌失措,左躲又闪,只避开了第一下,另外两下重重的踢在了她的臀部和后背。她口吐鲜血,趴倒在地。苗秀媚见状,抛开了之前的恩仇,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她伸腿欲绊倒鲍田奴,鲍田奴腾空而起,又向苗秀媚扫出一脚。呆若木鸡的裁判现在才苏醒过来,他猛击手中的铜锣,高喊:“暂停,暂停!”

鲍田奴稳稳落地,气定神闲地站在围栏中央。刚才的那几脚发泄了他心中的怒气,场上轻视他的人也见识到了他的厉害,他为神农宫长了脸,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来自神农宫。

裁判蹙着眉眼,犹豫不定。他为刚才的大胆妄为感到后怕,如果鲍田奴刚才踢他一脚,恐怕他连铜锣都拿不了了。但是全场鸦雀无声,期冀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那么他就得挖个洞,钻进地里。他把所有的亲人都想了一遍,最终他决定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伟大的相扑事业。他举止自若,走到鲍田奴的身旁,说道:“你,是什么人?”

“哼!”鲍田奴不知道要不要自报家门。刚才赢得酣畅淋漓,他自然想亮出神农宫的名头。可是,这一次来京是为了完成师傅交给他的任务,绝不能惹是生非。

“你违反了规则!”裁判一字一顿发出警告。

“哪里来的流氓打法?”石头义愤填膺,站在座位上高声喊叫。他一直都很喜欢相扑表演和比赛,今日他第一次见识到竟然有人敢如此侮辱相扑,气得如坐针毡,干脆跳到了椅子上。  

李子冈对这个刚才讲解了相扑规则的小伙子挺有好感,他怕大师兄对这个小伙子不利,赶紧一把把他拉了下来,说道:“嘘!别叫,当心你被他揍扁!”

“我不怕!”话音未落,台上又是一声巨响。只见朱水月坐在地上,双腿紧紧箍住鲍田奴的小腿,双臂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令他动弹不得。苗秀媚则环抱住鲍田奴的上半身。两人像绳索一样把鲍田奴捆得结结实实。

“好!”石头欣喜若狂,他没想到局面反转得这么快。反应过来的观众也陆陆续续的拍手叫好。

李子冈转头对雍门广说:“师弟怎么办?”虽然他是师兄,雍门广是师弟。可是他像孩童一样不会处理问题,凡事都要问师兄弟。

“呃……”雍门广看看李子冈,又看看台上的鲍田奴。鲍田奴扭动了几下,想要摆脱束缚。可是两个女相扑的锁技已经空前绝后,鲍田奴像是笼中困兽,此时除了发出凄厉的嚎叫,他已没有任何出口。

“救大师兄!”雍门广斩钉截铁,同门情谊战胜了一切。他从观众的头顶上越过,落在了鲍田奴的身边。李子冈也片刻不待来到了围栏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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