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关于喜欢
十五
天色渐黑。
赵典顺着石阶往上走,路上隔着十多米就有一座神龛,里面燃烧着高矮不等的香烛。神龛前陆陆续续有人在摆祭品,烧符纸,前面一个走了,洒下一点清酒,然后下一个提着竹篮接上。
不到两米宽的石阶路,从山脚到山头,盛装的少女,清俊的少年,嬉笑的孩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偶尔遇见一对老人,或驻着拐杖相互扶持而上,或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休憩谈笑。
赵典身上裹着偏大的灰白色羽绒服,本可融入路旁的雪色里,怎奈头上大红色的棉帽过于显眼,个子又高挑,走在人群里实在惹眼,时不时招来周遭人们一两眼打量。
他走到路的一侧,从口袋里抽出手,抬起,食指和拇指配合着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待鼻子和唇部露出来后轻轻呼了一下气。
眼眸微垂,脸上神色淡然。
刚想再埋进围巾,视线里一道黑色身影一闪而过。他抬头往上看,一个男生身手迅捷地在人流里穿梭而上。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接着身边又跑过一团红色——
“钱柚——”
赵典几乎是脱口而出,露在空气中的右手迅速向前伸去。
——什么都没碰到。抬脚往前,却被涌下来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等侧身再回头,红色已经不见了。
耳边是人群喧嚷的声音,交谈,打闹,低语,哄笑。
他思绪短暂地断了一下。抿了下嘴角,抬脚继续沿着石阶走上去。
石阶的尽头火光明亮,越接近那里,香火味越浓,冰雪融化得也越多,像一口温泉泉眼,里面源源不断冒出温水,热汽顺着石阶往山下溢。
终于走到目的地,映入眼帘是一座四四方方的亭子,或者说是一座木屋更贴切。木屋占据着水泥铺成的空地的中心,上下只有一层,屋顶采用四角攒尖式,下面的外围由竖直的细柱隔着,栅栏似的形成漏空结构。
正面看过去,神像端坐在木屋里,前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蜡烛,插着数不清的香,燃尽的,正燃着的,影影幢幢之间,蜡泪混着香灰落在石板上,升起的热度温暖了这一小方天地,神带着烟火来到人间。
木屋外的空地人流攒动,四五处红色篝火旁,无论小孩少年,还是青年壮年,抑或七旬老人,眼里映着符纸燃烧发出的火光,伴着欢声笑语,在热闹的氛围里祈祷着新的一年万事胜意,所求所愿皆所成。
赵典倚着围栏,目光在人群里散漫地游走。
红色,红色——
没有。
红色,红色——
还是没有。
倏尔,烟火从木屋后的不远处跃起,嘭的一声凌空绽放,现场在火光映衬下更加热闹起来。
不断有人从山底涌上来,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走下去。
赵典站在阴影的一角,口袋里手机震动,他转身拿出来看了一眼,确认信息后顿了一下。
“——阿典,我先回去收拾,今晚十二点我们就离开。”
今晚离开?
心里莫名有一丝不甘,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东西,但想了想还是回了个“好”。
等赵典回完信息,转身发现周围的喧闹声更大了,靠近木屋里层的人群正在往后散开,他站在后方被迫挤进涌动的人海里。
透过人群的缝隙,他能看见木屋前拉开了一条红幅,还有周围逆着人流往里走的少年们。
他边想着怎么了,边侧身想往后走。只是还没走几步,手臂撞到了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停下来看了看他,下一秒忽而笑着把他往回推。
“小伙子,往里面走啊!”
赵典稳了几步才站定。他疑惑更甚,刚巧背后撞上来一个东西。他以为撞到了小孩或老人,急忙着回过身,低下头——
红色的团子,眼睛上蒙着红色的丝带,手里还捏着黑色同款。
钱柚退后一步,微抬着头,问:“哥?”
话语刚落地,周围人群再次开始涌动。这次赵典一把把人拉住,拢到身前,左手扶着她肩膀,右手绕过她身后护着她的后脑勺。
在她周边,还有几个同样蒙着眼睛的女孩,有的抓住了逆流的少年,有的还在抓瞎,慢慢往外摸索着走。
“你怎么不说话啊?”
怀里的人还在问,微微皱起的眉间透露出疑惑,然后双手握拳抵住他腹部,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
“小姑娘!绑住人呀!你逮着这男孩长得好啊!又高又俊!”
周围起哄的声音生生止住了他齿间即将滑出的话。
钱柚也像是听到了,往后退的脚步停住,转而靠近赵典的方向。
“哥,是你吗?”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确认似的摸了摸赵典羽绒服上的扣子。随后压低声音埋怨:
“你干嘛啊?怎么故意不说话?我们说好的九点钟方向。”
赵典突然不想出声了。
低下头,怀里的人压着嗓子问他话,脸上带着一丝愠色,手还继续往他脖子上碰,动作停顿了一下,又说:“怎么感觉你变瘦了?明明天天吃那么多。”
她又喃喃自语。
“唔,管不了你,我先完成任务。”
钱柚低下头理了理丝带,再踮起脚尖,伸手往赵典脖子上靠。
“老哥啊,低一下您高贵的头颅,行吗?”
赵典想,这个可以。
然后垂下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发顶。
“我觉得你手气好差,这都能抽到。”又说,“明年我自己抽。”
她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蓬松臃肿,赵典能感受到那两只裹得鼓囊囊的手臂绕过自己脖侧,动作笨拙地弄了好一会。
心里痒痒的,想摸一下她头上一翘一翘的发丸子。
终于系好丝带,她拍了拍赵典的围巾。
“好了。”她抬起头,篝火衬得她脸色饱满又红润,连着语气也比平时的平铺直述多了一抹柔软的暖意,“新年快乐,要健健康康,要平安喜乐啊。”
钱柚说完,手刚要摘下眼睛上的丝带,人就被身后一股力带离了赵典怀里。
“诶?”她小声惊呼。
赵典猛然抬眼看去,——几步外,青年一身黑色的装扮,跟他同款偏大的羽绒服穿着刚好合身。黑色的毛绒围巾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对上赵典的视线,脸上表情淡漠。
钱骁。
两个人对视了三秒,钱骁先转移了目光,他低下头去看钱柚。
“你走的这方向是九点钟?”
“嗯?哥?”
“平时说你憨,这会你还真憨上了?”
“不是,我走的九点钟方向啊。”
“哼。”
“可能是因为季姐姐把我转了一圈。”
“呵。”
“那刚刚是谁?我绑在谁身上了?”
眼看着钱柚就要把眼睛上的丝带扯下来,钱骁一手把人按在另一边手臂下,“是季林则。人已经走了。”
钱骁边说边搂着人往回去的路上走,两个人与赵典擦肩而过。
“啊,那我们不去领奖品了吗?”
“拿了。”
“拿了?你怎么拿的?”
“季茗给的。”
“哦,你和季姐姐关系那么好啊。”她说着又意识到有地方不对劲,“诶?不是啊,那你为什么不跟季姐姐说——你先放开,有点难受!”
“不放。”
“干嘛啊,这样走很不舒服。”
“嗯。”
“钱骁,你——”
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面。
结果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赵典想。
但眉梢的欢喜显而易见,眸子里的瞳色滋长出暖意和温柔。在他身后,有烟花再次凌空绽放,火光绚烂了整个黑夜。
人间烟火。
赵典伸手碰了碰脖子上的黑色带子,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钱柚身上的温度。
指尖停顿了一会,微微蜷缩,又再次触碰。
当局者迷,旁观者看他的样子,仿佛小孩得到了喜爱的玩具,或者更甚,是视若珍宝,是小心翼翼。
十六
赵典喜欢给生活下定义。
比如做饭是饱食欲,平衡生理和心理感受。
养花是添一份平静,除一点焦躁。
竞赛是能力提升的途径。
人际关系的维持是社会群体生活的基本准则。
物理是他的生活成分之一。
……
后来他开始思考喜欢的定义。
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想起她就会笑,想要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想去哪都带着一起?
主动了解她的喜好,主动尝试她所喜欢的一切,主动为她的欢喜而欢喜?
会吃醋,会期待,会想得到回应,会自作主张、异想天开把她放进自己的未来?
如果这样才算喜欢,那么刚开始,他对钱柚的感情一定自然而纯粹。
何况,他们之间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正如十岁那年的盛夏,原来根本都没能在钱柚的记忆里留下丝毫痕迹。
他在她的记忆里无关紧要。
但她在他这里永远唯一。
正如十五岁这年的新春,在他“走投无路”的境地,仍毫无察觉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我叫赵典,赵钱孙李的赵,引经据典的典。”
你是我写在定义里,有且仅有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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