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梅雨过后，时值孟秋。
正午日头毒辣依旧，卷起尘土，掀腾排排滚浪翻涌，转瞬便炙干垂在叶尖的最后一滴雨珠。
热气旋旋而升，衬着婆娑树影附在枝干，燥得荫深处蝉鸣阵阵。
被这烈日晒得头晕，陈子夜只好落下车帷，懒懒往后靠坐。低叹声，水眸微阖，纤细两指轻揉捏起眉头。
“公主。”
彼时，略显稚嫩的清脆嗓音钻进马车。
“前面有条河，柳大人说要在那休整片刻，还说公主若觉车里闷，正好能下来透透气。”
小萤已折回马车旁侧，乖巧俯首，一字不落将使者的话回禀。
不多时，便听得车里人“嗯”了声。
声音虽揉了几许懒散，却顷刻令她消去不少畏惧，变得安心。
初入宫，才学好那些繁琐礼仪，她就被指给前往南乾和亲的九公主，做了陪嫁婢子。要远赴他乡不说，怕的是私下听人嚼舌根，都道这九公主素来受宠，性子养得刁蛮娇纵，不顺意时总要打骂奴才解气，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为此她怯得连着几日没睡好觉，时刻将心悬到了嗓子眼。
可没想到。
这一路她发觉公主和传闻竟全然不同。
公主话虽少，还常常想事入神，瞧着是清冷了些，似不好亲近，却也绝无半点娇纵可言。她甚至觉得，公主实则是个性子温柔的人。
初见时她因惧怕不甚弄洒吃食，公主不仅没怪罪，见她求饶，反倒出言安抚。纵然是现在，有顾事不周全之处，公主也从未放在心上。
生得貌美，性子好，说起话来又温柔好听，还总赏赐好吃的点心，公主分明是个极好的主子，怎到了那些人嘴里，竟变得这般刁蛮不堪！
小萤想着不免有些忿忿，只觉得谣言果然尽不可信。
不知小婢子正为其抱不平，只待马车停下，陈子夜戴好帷帽，扶车栏钻出。
和亲队伍停在了树荫下，将士或就地而坐歇脚话闲，或牵起马儿到一旁喂食。淡淡扫了眼，她便将视线挪向树丛后的沙石路。这离河边不远，隐隐还有潺潺水声淌过耳畔。
吩咐人去与柳使者知会声，她则领几个贴身婢子到河边，寻块大石头，泼上几捧水，降降温后垫着帕子坐下。
薰风自南而来，拂过河面，裹挟丝丝微凉，隔层轻纱打在脸上，竟也分外消暑。
“公主，奴婢去打些水。”小萤忽想起正事，抱起水囊蹦蹦跳跳往上游去。
陈子夜抚整被帷帽压乱的发丝，无奈一笑。
穿越过来也有好几日了，一路上从未挑剔过什么，可这会儿乍然知晓要直饮河水，她竟还是有些不适应。
“那奴婢去给您洗几颗果子。”候在一旁的晴瑶见状笑道。
晴瑶也是贴身婢子之一，顾事周全，装了果子的包袱早早背在肩，寻个低浅的地处蹲下，挽起衣袖，摸出红彤彤鲜果便浸在水中仔细清洗。
纤纤玉手淌在清水里一晃一晃，交衬艳阳，圈在细腕上的那串晶莹红珠散开幽光，像果子一般红通诱人。
“这是今早途经的小县城里买的，果大汁多还甜，吃着正好解渴。”晴瑶念叨着，呈上刚洗好的果子。
陈子夜随手捏起一粒，刚要送入口，就被冷不丁的说话声打断。
“公主，您要的绿豆糕。”
纵然行在沙石路上，晴妍这姑娘走起路竟也没声，不知不觉就到了她身旁。
抬头，须臾，接过那包糕点，她递去手心的果子。
“辛苦了，解解渴。”
不似晴瑶的活泼，晴妍性子稍闷了些，闻言愣怔，眼帘微垂，乖乖接下。
“谢公主。”
“真羡慕阿妍呐，总能得到公主的赏赐。”晴瑶笑眯眯在旁打趣。
旋即换来晴妍的一记嗔视。
“你得的也不少。”
这二人感情不错，总会时不时拌嘴几句，陈子夜已见怪不怪，自顾自解开帕子，捻块绿豆糕送入口。
嗯，清凉绵软，甜而不腻。
食过点心和果子，小萤才终于赶回，几人扎成一堆说笑片晌。
队伍休整好，很快又浩浩荡荡往前行。
月离与南乾相距远，赶了五日路，也不过将将行一半。长路漫漫，陈子夜只好又靠在车里熟睡过去。
这一睡，却是被惊醒的。
伴着马儿嘶鸣，马车骤停，她的身子往前猛扑去。及时反应，才勉强拿手掌撑住了车壁。
这时一道亮光刺破车帷，擦着她发间簪花的珠穗飞过，敲得叮铃作响。
割断的珠穗洒落一地。
僵硬地扭过脖子，却见一把明晃晃匕首正插在车后壁，寒刃上渗出冷光。
陈子夜倒吸口凉气，小心翼翼掀开车帷一角。
外头已混乱不堪。
不知打哪杀出一群蒙面黑衣人，持长刀正与迎亲将士交战。兵刃的尖锐摩擦声，交织着尖叫和哀嚎。就连那个一路高傲、处之泰然的柳使者，此时也从马背滚落，邋遢着衣裳东躲西藏。
柳行文一介文臣，哪见过这等场面，靠身旁将士才险险保命，但也折腾得够呛。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半途埋伏，出手又干脆利落，刀刀致命，转眼占据上风，将士消亡过半，余下的也不过是在负隅顽抗。
如此下去，只怕是要全军覆没。
看清局势的不止柳行文，晴妍手腕翻转，夺下黑衣人手里的长刃后，毫不留情一刀割断了对方的脖子。再看眼混乱的四周，跳上马车。
掀开车帷，却是一惊。
公主不见了……
待晴妍发觉时，陈子夜等人已趁混乱之际逃进了密林，渐渐将身后打斗抛远。
直至痛呼声起。
落在最后的晴瑶被藤蔓绊住摔倒，逃窜的几人才猛然停下。
小萤慌忙将人扶起，“瑶姐姐，你没事吧？”
“嘶，脚扭了。”
晴瑶坐在地上皱紧了眉，“公主，你们别管奴婢，快跑。”
说话间，一道身影从半空窜过，落在前路，几人心下一沉。
“阿妍！”
定睛看去，原来是神色漠然的晴妍追了上来。
晴瑶大松口气，扶着小萤艰难站起，“还以为是黑衣人呢，对了，柳大人那边……”
一瘸一拐往那走的晴瑶突然被人扯回，不解地扭过头。
“公主？”
陈子夜看她一眼，旋而将视线落在晴妍手里那把血迹斑斑的长刀上，淡淡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好身手。”
能从黑衣人中杀出重围，再追上来，这姑娘的武艺远超她预料。遮瞒一路，如今却以这副模样出现，想来是不打算再等了？
倒也是，这确实是最佳时机。
她微眯起眸子，摸下发间的金簪。
晴妍将她的防备看在眼里，先是惊讶，随后了然。手腕微转，利刃迎着撒下的斑驳光影，迸出丝丝寒意。
“阿妍？”
这情形，任谁也能瞧出晴妍的不对劲，晴瑶一惊，惨白起小脸挡在了自家公主前。
“你、你要干什么？你莫不是与那黑衣人是一伙的！”
话音才落，晴瑶蓦地一顿，怔了怔，满脸不可置信。
忽而抵上脖颈的簪子，让她不敢随意动弹，只能僵着背脊，拿余光瞥向身旁。
不等她问，那道柔和却异常平静的声音便击在耳畔。
“嗯？她的同伙难道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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