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丢出去
“公子,巳时末了。”王府管家吴伯慢悠悠看了一眼天色,日光直垂入云,他走到林安寝室前敲了敲门,禀道。
“好的,谢谢吴伯。”清泉般润朗的嗓音响起,青衣男子轻阖上书,将其搁在塌上,睡眼蒙眬起身。
看过数遍的兵书实在乏味,还是星盘更有趣些。
青衣男子想着,微微使力推开了门。临近午时,门后阳光正烈,男子抻了个懒腰,行到院中自带的小厨房。
“公子。”小厨房中服侍之人并不多,他们整齐有序齐齐向青衣男子见礼。
“嗯,你们下去吧。”青衣男子随声吩咐道。
服侍之人也没扭捏,鱼贯而出。他们早已习惯了青衣男子每日的吩咐了。
青衣男子是这摄政王府另一个主人,府中人了解他并不多,只是知道他名唤言晏,是摄政王的夫君和镇北大军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几乎与摄政王相媲美的军师。
言晏待人走完,轻轻捋起衣袖,开始为林安洗手作羹汤。
大卫自古便有“君子远苞厨”的说法,但言晏对之嗤之以鼻,读书人虽较武学生体弱,但也是要劳作的。“君子远苞厨”就更是个笑话,除了某些读书人,大多数人都清楚的知道这句话的“原意”。
况且他可没有什么悲悯之心呢。
待林安领了林和、卫弋归家,席上已是布满珍馐。食物的香气裹杂着幽幽的花香、淡淡的酒醇,随风飘过万里,不禁让人沉醉。
“晏哥,你也太棒了吧!”林和看到这一桌琳琅满目,眼睛似乎都闪射出光芒,她抚摸了一下微隆的小腹,赞叹道,“我姐嫁给你真是修了八辈子福气。”
“林和!”林安眼神蓦然一冷,正当林和不解回望时,她微微舒眉,昂着头淡淡道,“明明就是阿晏嫁给我,他可是我的摄政王妃。”
语气颇有炫耀之感。
言晏偏过头忍住笑意,并不反驳,但他的肩膀轻轻耸动着,谁能看不出来?林和嫣然一笑,林安横斜过来一个眼刀,言晏无辜笑笑,招呼着她们坐下用膳。
“弋儿,入座。”林和推推腿侧的小团子,示意他道。
小团子粉雕玉琢,很像他的母亲,眉眼冷淡,却自带一股聪明劲儿,他伸出小手拉了拉自家母后的玉手,“母后,儿臣等母后和姨姨先坐了,儿臣再坐。”
“怎么这么有礼啊,弋儿?”林安将卫弋搂进怀,伸手捏捏卫弋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问道。
卫弋骄傲的弯弯眉,小嘴一扬,“父皇教我的。”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林安听到卫璟,本就显得淡薄的面色似乎都黑了一瞬,她眼神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神色不改,轻声道:“弋儿真棒。”绝口不提卫璟。
“林安,皇后呢?”
人未至,声先到。只是这声,听着委实有些奇怪。
似隔了一个世界的呢喃,又似隔了经年之久的悲哀,说不清道不明。
林和闻声,恍惚了一瞬,眼前隐约是一个人的背影。那人身姿挺拔,长身鹤立……她一把扶住红木椅,视线被泪水模糊,心中暗道:现在知道找了?呸,狗男人。
复又呆愣着抚了一下自己的面颊,不知为何,她的眼泪不自觉奔涌而出,难以遏制。
头有点晕,啧……
林安使劲咬了一下舌尖,想要缓解晕眩之感,可惜直到口腔中血腥味儿弥漫,她也没能得片刻清明。只得缀着泪望着自己的妹妹,这种感觉,是上一……林安终于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只是还没待她扶住自己的妹妹寻着点蛛丝马迹,她就被言晏一下抓住皓腕,掩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容纳两人的区域并不多,只得让林安依在言晏怀中。细软的发丝轻轻扫过言晏面颊侧,泛起淡淡痒意。
“殿下。”暗哑的声线微微颤动,言晏似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屏息凝神,生怕打扰到林安,却不知那清浅的呼吸打在林安耳侧,就像一只露水中的木芙蓉摩挲耳畔,痒痒的,难以忽视。
林安循声望去,眼中是一层迷离水雾。
“阿晏?”林安眼底浮现出几抹追忆神色,她又重复了一遍,似带几分往事不可追的感慨。
“阿晏,都……”
言晏怔愣看着林安眼中的泪,蓦然感觉腕间沾湿处有些烫。
“安安,你从未哭过……”
微不可闻的声音随风飘逝。
林安发丝被汗液打湿成一绺一绺,贴在面颊旁,泪已朦胧了双眼,言晏不自觉抬手抚过林安的眼皮。
“放开!”林安眼中清明一片,她蹙起眉轻声呵斥,但浑身无力,并没有制止言晏。
言晏轻柔拭去眼角泪水,“殿下,我们是夫妻。”
“……”
林安甩给言晏一个冷眼,而后耷拉下眉眼,似是不准备再与言晏多说。
本就冷淡的眉眼更觉冷漠,言晏抚了抚她的青丝,笑了。
一笑生花,林安却不屑一顾。
“假夫妻亦是夫妻。”言晏落寞了一瞬,不过很快便舒展了眉头。
他与林安十指交握。
“况且……”
还不待言晏说完,林安就偏开了头。她不愿再提,言晏也不愿勉强。
林安的手很白,但很粗糙。因为常年练武征战,手掌上满是厚厚的茧,甚至还有几道狰狞的伤疤。
那些伤疤……
林安身材高挑,较之于寻常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和言晏身材相当,偏过头正巧倚在言晏肩侧。
她咬紧了唇,眼中是迷茫。良久才道,“你就仗着我喜欢你的脸吧。”
的确,言晏的长相很美,远月眉,青墨眸,顺而齐的鸦丝,眉目如画,如隔着云雾远山,自带一股仙气。
言晏握紧林安的手抚上了他的面庞。面庞光洁如玉,可以说令无数女子自愧不如。
两人都没有言语,静静地伫立在那狭小的空间。时间,似已过万年。
“皇后,带着太子离宫,你还懂礼数吗?”皇帝沉着脸,一字一顿斥道。
“陛下,林家世代簪缨。”皇后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只感觉一腔真心被人辜负,心痛到无法呼吸。
“依朕看,也只有你姐姐懂点礼数。”想起那抹英姿飒爽的背影,皇帝微微弯了弯唇。
皇后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坠冰窖,“陛下,您是来找姐姐的吗?难道曾经的情谊陛下都……”
这句话微不可闻,皇后落下一滴泪,“臣妾知错。”她俯下身,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知错就好。”皇帝冷哼一声,后又问道,“爱卿呢?”说着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白布。
他手捧白布,白布无意被掀开的地方透露出此物为何。此物是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烤鸭。
皇后扯出一抹苦笑,并不言语。
皇帝挑了挑眉,道:“爱卿还不出来?朕特意为爱卿准备的烤鸭可是要凉了。”
久久未有回应,皇帝等得不耐烦了,一把将太子从凳子上扯下来,自己坐了上去。他冷声吩咐道:“去将你姐姐请出来。”
皇后担忧地望向太子,太子此时已经敛去所有笑意,他沉默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静静站在皇后身旁。
“朕吩咐你都吩咐不动了吗?”
这语气,像吩咐狗一样。皇后怔愣着,良久回应道:“臣妾不愿。”
“林家世代为国尽忠,朕才给你如此宽恕。”语落,不知为何,皇帝气势软和些许,他问道,“皇后,你跟朕夫妻几年了?”
“回陛下,臣妾十五岁时入的东宫,距今已有七个年头了。”皇后面上不咸不淡,泪水却簌簌而下。
“别用你那张脸做出这副模样,林家女,当如林安。”皇帝很快便忘怀了他怜悯似的软和。
那软和如瞬息即逝的风,和他给予给她的爱一样,在翩然间钻出她的手心。
大概只有像姐姐这般的女子才会被爱吧。
皇后想着,整个人沉寂下来。她的眉眼是如林安一般的冷淡,但林安眉间萦纡着的是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她是被护好的天真、平和。
皇后用手帕轻轻擦拭掉眼泪,回道:“陛下教诲的是。”
七年夫妻,因前时过,弃之如敝履。
屏风内,言晏担忧地望向林安。
林安面上无半点波动,双手却早已攥紧成拳。
冰山之下,浓炎滚滚,蓄势待发。
“他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在我还掌握军权时,欺负我的妹妹?”
一句呢喃,林安疑惑地偏了偏头。
她记得,卫璟应该不是这么蠢的人啊。
废后可以说任性,但算不上多蠢,因为这一切都只是口头上的玩笑话,还未拟旨,未有祭祖,未有昭告天下,事情未成定局,顶多朝堂上的官员知晓,以为帝后闹小性子,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以说,除了她,朝堂之上只有皇帝知道他自己是真的要废后。
林安思及,忽的又想起一件事。
那段人生中的卫璟是一个寡情薄意的帝王,但也绝无如此反常之愚蠢。就连前期磋磨她的妹妹,也都是在收回她的军权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的。只有后期慢慢张狂而已。
为什么呢?
林安沉思着,却终不得其法。每每感觉有了头绪,下一刻却被浓雾掩住,无法清明。
此时,屏风外又传来一道傲慢的声音,“如果你能有哪怕一点能比肩你的姐姐,也不至于让朕现在就废了你。”
“还剩三个月啊……”林安眯了眯凤眼,“不管如何,那时,我定要将他片成肉片拿去喂狗。”
“要出去吗?”言晏询问道,然后也不待林安回答,抬手在林安额头画了几笔。
林安感受着额上温热的笔触,耷拉下眉眼,她什么都没说,在言晏画好后也不发一言,拂开他的手便缓缓走出,来到屏风未遮拦处。
见林安出来,外面三人各有反应。
皇后委屈的唤了一声:“阿姐。”
太子青白着脸恹恹唤道:“姨姨。”
皇帝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唤道:“爱卿。”
林安温和地安抚了一下皇后母子俩的情绪,然后留下一句:“坐这儿等我一会儿。”
随后转向皇帝。皇帝正望着屏风侧的一缕青衣,目光沉沉,他刚启唇,便听到——
“陛下,可否同臣移步?”
皇帝缓过神,转向林安,“走吧。”
院中莲花开得正艳,林安言笑晏晏,在皇帝幻想是否美人邀约时,她沉声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您与小和成婚前一日,您在臣父母墓前予臣及臣父母的承诺?”
“承诺?”
“当时仁宗陛下作证。”林安一字一顿,“陛下可还想得起来?”
先皇仁宗陛下,乃赏识林安之人,极为信任她。
回答她的是皇帝的倒地。林安确认了皇帝并无薨,便将其丢在他的御撵上,吩咐启程将皇帝送回玉宁宫,当然,没忘将其所赠的烤鸭丢进去。
玉宁宫中,御床上,天子直到深夜才悠悠转醒,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捂住自己的头,清退宫女内侍。
“宣钦天监云与、太医院院正姜皓、侍卫总领杜若——”
玉宁宫中热闹起来,三位朝臣立在龙床前,静听指令。
“朕的烤鸭呢?”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先询问此物,便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云与都愣了一下。
跟随天子一般是侍卫总领杜若。云与,姜皓二人都颇为幸灾乐祸。
“陛下恕罪,臣不知。”杜若行礼,皱着眉,“陛下这次出行王府,并没有让任何人随同。”
卫璟摆摆手,心中不住叹气。
皇帝又伤害了皇后吧……我的阿和……卫璟想起今日所发生的的事便觉头疼。
两个月前,天降横灾,异象频生。整个朝堂都仿佛陷入了妖魔之手,他们被逼无奈扮演着身份相同,性格却截然相反的自己。所有人扮演时都是清醒的,除了皇后林和和太子卫弋。他们仿佛陷入了扮演的沼泽,无法脱身。一连两月,在所有人都渐渐恢复正常时,只有他们昼夜不辍,片刻清醒都无,他只得看着他的妻儿变得陌生。
其实他废了林和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因为如果不废了她,每每相见,她必为他所伤,不如不见。
如今林安归京,阿和携弋儿离去,他还以为……终究是空想吧。
真是可惜了樾福楼的烤鸭!
“安胎药最近不用准备了。”卫璟回神吩咐道,“他回来了吗?”后有转向云与。
朦胧的记忆中,绣着星月暗纹的青衣,会是他吗?
林安送走皇帝再踏入厅堂,林和和秦弋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很疑惑刚刚他们还准备用膳,为何晕眩一会儿林安就出去了。
“阿姐,怎么了?”林和蹙起眉,她非常不解。
林安淡声回道:“先用膳。”
膳后林安并没有解释,而是拉着言晏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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