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五、痴心（2）
“几月不见，大殿怎的也渴睡起来，连这早膳也拖至正午了？”
旭凤今日一时兴起，特特挑了正午时分，亲提了两坛栖梧宫的千年仙酿来璇玑宫邀润玉同饮，不想方入宫门，却见润玉仍于庭中端坐，捧着粥碗食粥。
润玉抬眼瞧见是自家弟弟，放了粥碗起身迎他，拂袖将案上摊开的书卷掩了，这才笑道：“我原是司夜之神，白日里本该好好休憩，便是渴睡了些又何妨？倒是你，军中事可是打点完了？今日如何得空来我这璇玑宫了？”
旭凤将酒坛往案上搁了，大大咧咧拍去泥封，随手化了两只玉杯来斟酒，应声道：“兄长却又是拿我取笑，我本最不耐烦那些杂务，前些时日好容易将要紧事处理了，余下的琐碎今日俱都丢给了燎原君，这才偷得一日清闲。”
润玉接了玉杯，却也不着急饮酒，仍是端了玉碗食自己的粥，道：“要紧事自然重要，琐事却也当细细斟酌。燎原君办事向来妥帖，且又忠心护主，想必也能周全。”
旭凤饮了半盏酒连连应了，瞧见案上书卷，问润玉道：“兄长这是读的何书？我瞧着似不曾在省经阁见过。”
润玉轻笑着将书卷递与他：“原是多年前我往那处去时记述的所见所感，近日偶然翻了出来，与你看看倒也无妨。”
旭凤略略翻了翻，仍旧递还润玉，将余下半盏酒饮尽了：“想来那处必是风光甚好，只可惜我却是无缘得见。当初虽与连宋君半载同袍之谊，欠下的半壶酒却也再难还了。”
“山海虽远，终有重逢之日。”润玉食毕了粥，又吃了半钟茶，出言宽慰旭凤，心下却是想起在璇玑宫外拾得凤九的那一日。
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灵狐，只为了一段恩情，未尝惧过艰难险阻，只身跨越山海与两界，千里迢迢而来寻他。他因她的奋不顾身而心生感慨，却也时常想她是否从来都是如此奋不顾身。
“提及当年，其实兄长才是那一战的大功臣，却因事关秘辛而未得封赏，”旭凤又斟了酒，执杯邀润玉同饮，“我当年，也是曾与父帝母神抱过不平的。”
润玉敛眉轻笑，执杯与他轻碰：“你的心意我自不会不知。”
又何止是旭凤的心思，便是父帝与母神的心思，他也清楚明白得很。荣耀显赫，莫说母神不愿予他，便是父帝也更愿偏袒些嫡子。而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是留给他。
万年都是这样过来，润玉早已晓得自己不能怨，也不愿再去怨。但求像如今这般，一间陋室，几只小兽，整日粗茶淡饭，便已是很好。
若是若是漫漫寒夜能有一盏孤灯候他，此生足矣。
酒过三巡，一坛酒已是见底。趁着旭凤伸手去拍第二坛，润玉撑了头随意翻了翻案上书卷，默然饮了口茶水。
宫门处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略有些急切，却刻意斟酌着轻重。润玉抬眼望去，便见着小狐狸猫着腰，正要越过花丛奔了廊下去。
“凤九？”
只见那身影僵了僵，直起身时从捂脸的十指间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很是心虚且委屈地眨巴眨巴，颇有些告饶的意思。
“殿、殿下”
润玉笑着点头应了，同她招招手：“捂着脸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
凤九也晓得捂脸无用，当即撒了手藏在身后，一步一蹭地挪了过去。
待到了近前，润玉这才瞧见凤九头上寻常佩着的玉白簪子不翼而飞，发髻只是松松垮垮地挽了，脸颊两侧还飘着不少乱发，颇有些狼狈。
“这是兄长璇玑宫新来的仙婢？”旭凤上下打量了一番凤九，终究还是没忍住语间笑意，匆匆饮了口酒才咽下了。
润玉轻嗽一声：“旭凤，这位是我璇玑宫的贵客，凤九仙子。”
旭凤忙忙应了，仍旧忍笑忍得辛苦：“兄长这贵客，未免也太不修边幅了些。”
凤九自是认出了眼前这颇没什么教养的鸟儿便是润玉那备受娇宠的火神弟弟，又瞧见案上酒坛，晓得这兄弟二人原在叙话，故此本不欲同这二殿下有何纠缠，只想见了润玉便回自己房中去。此时却闻说此言，正是叫凤九一肚子气有了个发泄口，当下便狠狠挑一挑眉，咬牙切齿道：“游完了水懒得绾头发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游水？”润玉微微蹙眉，“你又和穗禾下界去了？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凤九噎了噎，当即蔫儿了，垂着头小声嘀咕着应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被条青蛇惊着了，走得匆忙，把簪子扔给穗穗忘记拿回来了。”
润玉见着她背着手埋头看脚尖儿，原本有些气愤也被闹没了，反倒扬眉笑出声来：“原是被吓着了？可有被咬到？”
凤九摇头：“并不曾。”说着低头嗅一嗅坛中酒香，拧眉道，“殿下，这酒味甚是寡淡，如何喝得？不妨让凤九换一坛来？”
“你这小仙，”旭凤自是不愿见别人贬低自己宫里的酒水，“这可是我栖梧宫千年佳酿，你若是不识货，还是莫要在此口出狂言。”
凤九当即撇一撇嘴：“二殿下有所不知，这酒好不好，自然要看酿制人的手艺。若是手艺好且年份久，自然醇香；若是手艺差些，年份再久，也不能成佳醅。便瞧那百川入海，亘古未变，世上可有河水变酒水的？”
旭凤一时语塞，甚觉羞恼，站起身要同她好好理论一番。凤九只冲他吐了吐舌，转身急急忙忙跑了。
润玉瞧着白裳的女孩子跑入廊下，松松挽着的髻蓦地散了，如漆墨发泻了满肩，压着素白的裙，仿佛泼墨山水中无意落下的一笔写意。
旭凤愤懑了半晌，回身坐下饮酒，却无意间一个抬眼，瞧见自家兄长不知何时已然红了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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