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高路远
天寒。大雪初霁。
自五日前何欢被少女九凝以摄魂法套出话后,两人就少有话语。何欢也不知那日九凝到底问出来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是以何欢竟觉得尴尬,不知说甚,干脆不言。
这几日里,何欢击溃了这村中的恶丐据点,竟然有数百两银钱,也不知这些时日祸害过多少路人。按照九凝示意,包括那夜在内约莫四十个恶丐被挑断了手脚经脉后缚至村口。何欢击木鸣鼓将村民聚集到一起,这些村民们见日欺压自己的恶丐落到如此下场后,一时群情激愤,谩骂不止,有胆大的村民上前拳脚相向,更有甚者持棍拿刀上前胡打乱砍一通,以泄胸中怨气。
一个时辰后,这些恶丐竟被活活打死了七个,剩余恶丐,也被何欢用剑一一斩杀。众人拍手称快,对九凝、何欢二人感激不尽。村民离开时,何欢特意按照九凝的吩咐,请求村民将自家的竹篮、竹筛、竹扫帚、箩筐等竹制物送到祠堂,他将按价收购。
河东道冬季寒冷,并无多少竹子摘种,只有少数世家大户在园中种竹作为赏玩,是以竹制品大多从南方运来。若能直接找竹子送来,价格更高一成。
起初村民吝啬自家物什,且对何欢这奇怪的要求心存怀疑,倒是没有人主动送竹制物到祠堂,不过等有几个大胆的村民果真将这些物件换取到银钱后,几乎全村的村民都将竹制物什送过来了。
何欢虽为玄策府隐卫,然从未做过这番如商贩采购物什发放银钱的事情,竟感到从未有过的怨愤气恼,然而想到九凝的手段,是以不敢多问什么。每日只得从早等到晚收购这些劳什子,那些穷苦人家,倒是收到何欢的银两后感激不已。
而九凝只是终日用竹竿在地上不知划着什么,何欢有时窥见一眼,却像是在画一只大鸟,不禁感叹九凝毕竟仍是一个十岁的少女,童趣盎然。
收购持续到第六日,竹背篓、竹簟、竹畚箕等物堆满了整个祠堂。九凝又命何欢唤来全村百余的村民,声称雇他们将所有的竹制物全都拆成细长的竹篾,计件算取报酬。何欢虽不解,然不欲多问,仍是按九凝的话召集了村民,不料此次召集竟一时来了约一百六十人。
见如此多人都涌入祠堂,九凝只是淡淡一句“都雇了”打发了何欢,仍旧在地上指指画画。
又过了三日,先前堆满的竹制物全部都被拆掉,竹篾堆积约丈高,村民们欢乐喜地从何欢手中拿取了银钱报酬,感激之意无需再言。
做了多日的监工,何欢饶是满腹牢骚,却也明白九凝之用意了。管子有云:“若岁凶旱水佚,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故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灾也。”这些村民因兵灾而破产,以至于沦为群丐作恶的帮凶,实乃为求生而不得不作恶。九凝购其竹制物又雇其拆成竹篾,正暗合管子“以工代赈”之理。
何欢心下佩服,也想起一事,说道:“九姑娘悯天怜人之心,在下佩服。九姑娘行管子之道,不但救这些村民于水火,更是使他们知晓了自力更生的道理,不只是授鱼,更是授之于以渔。”
他停了停,继续说:“然而为何九姑娘不让这些村民自行拆竹篾,然后我等直接收购竹篾,此法难道不是更为便利吗?”
九凝摇摇头,说道:“此法便利于我,不便利于民。”
何欢一怔,随之肃然,拱手作揖,说道:“九姑娘之言,在下受教了。然而这些村民手中虽有了余钱,却无法购到粮食,那粮食可都在恶丐手中。村民手中银钱无用,甚至会招来恶人抢夺,为之奈何?”
九凝默然,双手托颊,若有所思,过了许久,说道:“小欢子能想到这一层,倒让我惊奇了。是了,若无自保之力,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庶民何以护己?这个问题,那个翻墙的小子曾问过剑神的。”
何欢惊奇道:“那是谁?”
九凝说道:“就是那个剑宗传人卓青崖。这人放浪形骸,说出来的话倒是颇有道理。那日他对我说,剑神的剑道,无尘无垢,是超脱人间之剑。而天地又何曾无尘无垢,是以神剑道本身便是有缺憾的剑道,他说剑神这种有缺憾的剑道一定会败给他。我当日不信,现在却是信了。但有一个困惑我一直没想明白。”
九凝顿了顿,拔出那把黑鞘长剑,竟是说不出的明媚温柔,道:“何谓人间之剑?”
何欢看清了那把剑,灰蒙蒙的剑刃根部,刻着“无咎”两个小篆。原来剑神佩剑,竟一直在九凝身上,又听到她道:“主人肯定没想明白,所以才抛下我走了……我倒是想问问剑神,这些时日,他到底想明白了多少!”
九凝的声音由开始说“主人”时的温柔甜美,逐渐转为说“剑神”时的幽怨若恨。何欢一凛,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好似有两个不同的性格在九凝身上似的,回想九凝种种言行,确是颇像所谓的分魂症。
何欢不愿多想,连忙指着堆积如山的竹篾说:“这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难不成又送回村民去?”
九凝微微一笑,说道:“我问你,天下第一大帮是哪个?”
何欢说道:“自是丐帮,帮众千万,大虞十二州均有分舵,势力极大。”
九凝问道:“丐帮的情报能力如何?”
何欢说道:“不下于天机楼和玄策府,只因天下乞丐皆为其耳目。”
九凝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不就是了,过几日我入晋阳城,杀一些乞丐,抓个丐帮舵主,让他为我寻剑神踪迹。”
何欢一惊,说道:“晋阳城高楼深,丐帮又守备严密,加之这几日我们拔掉了丐帮耳目,早已经被丐帮视为眼中钉了,怕是这两日丐帮就要过来报复了,你这如何能进城?”
九凝神秘一笑,指着身边的竹篾堆,说道:“靠它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晋阳城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合,明月逐人来。
城外东北三里一处山岗上,双马衔枚,两个身影已伫立多时。九凝眺望着远处高大的晋阳城楼,见今夜风轻云淡,素月出东岭,遥遥万里晖,是个好时辰。
九凝命何欢从马车中搬出这数日来她特意准备的东西,何欢只知这是一些由竹篾做成的长短不一的物件,有的似帆布,有的似龙骨,只见九凝开始动手,大大小小的物件被逐一拼装起来。
不多时,何欢便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事物:竟是一只约莫丈高的木鸢。竹篾为骨,油纸树皮为翼,中有一根长长的粗绳。
“这是传说中墨家的木鹞?”何欢忍不住问道。
“木鸢。”九凝答道,将手臂穿过木鸢骨架上的几个挂孔。“可惜材料太差,时间又紧,不然还能做一个更大更好的木鸢。”
何欢惊讶问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入城办法?”
九凝骄傲一笑,说道:“若不是祈天灯太显眼,我倒是想做个一丈长的祈天灯。”说罢,将连接木鸢的那根长长的粗绳交给何欢,“今日戌时将起东北风,一会儿我的命就交给小欢子你啦,我进城后你可以自行离去,你的佣期到此为止。”
何欢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口中却说道:“九姑娘承诺过在下的报酬呢?”
九凝娇哼一声,竟伸指骂道:“本姑娘难道会赊账不成!那套剑法便是你的报酬,你已经收到报酬了,能领悟多少看你悟性,恕不退换!”
何欢拱手作揖,又说道:“此剑超凡脱世,只应天上有,莫不是剑神的无尘剑法?”
九凝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很重要吗?”
何欢点头,不再言语。沉寂半晌,只见月明星稀。
不多时,忽有大风从东北起。九凝施展身法,随风一跃,那木鸢登时就乘风上天去了,十息后,已然数十丈高。
何欢在下方执绳随风奔跑,此番将人一并随纸鸢放上天的经历是绝无仅有,是以虽然天气寒冷,手心竟也渗出了汗。他奔跑中窥见到左手那被九凝砍断一截的小指,不知从何升起一股怨气,想脱手让她摔死。可脑海中突然浮现九凝艳丽娇美的面容,竟是不忍下手。他终是长叹一声,右手内力一吐一扯系绳,将空中的木鸢慢慢收低,九凝终是稳稳地落入晋阳城一角。
何欢守候半晌,未听见城楼有何异常,估计九凝已经成功潜入晋阳城。于是解开马辔,两匹拉车多日的马驹终是恢复了自由身。他一个指令,两匹马便分别朝东南和西南方向奔去。
他以指抵口,吹了一声悠长尖锐的哨子,不多时,当日那逃走的乌骓宝驹便奔驰而来。原来此马早就被何欢以驯兽术驯服,何欢每日均会偷偷时留下一些草料,使其每日尾随而又不至于饿死。今日得以脱身,何欢想起那个纸条,预计有要紧的事情发生,因而必须得尽快赶回玄策府。
“此去一别,山高路远,不知他年何时再见。”何欢心中默道。随后策马向北奔去,再也不顾。
晋阳城中,郡守府内。
九凝原想挟持丐帮晋阳分舵主,迫使其发动耳目去寻找剑神下落。未料到进城后目睹的一幕让这个少女也不禁怒火中烧。
数个乞丐围着一口大锅,正各自大快朵颐。那锅中冒着气泡,群丐望之垂涎不已,只见数只手臂在其中随热气翻腾。
锅里竟然是在烹煮人肉。
原来自朝廷高沟深垒以来,晋阳困城月余,城中早已断粮。终是发生了惨绝人寰的食人之举。未及三日,城中老弱病残竟已被恶丐杀光食尽,端的是人间炼狱。
九凝未料到这些恶丐竟然如此丧尽天良,义愤之下,直接从墙角跃入郡守府中,拔剑说道:“我要杀人了。”
半个时辰后,九凝宛若魔神,灰色的裘袄已经沾满了鲜血,她用手中利剑,杀得郡守府内的残躯断臂,遍地皆是。她这一大开杀戒,竟致走火入魔,状若疯魔,直到神志略醒,方才向南逃走。自此失踪。
天下风游盛传:上元节,魔女斩杀丐帮晋阳分舵弟子一百二十七名,杀舵主元升。丐帮宣称,若有杀魔女者,必得丐帮重谢。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又有诗云: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二月二,龙抬头。大虞朝十二州,正如一头冬眠的巨龙,漫长的冬日过去后,似乎终是苏醒。世人都以为这边地零星的叛乱不过是疥疮之患,然而这一日,玄策府八百里加急,原靖远将军云靖,孤身入凉州道,劝服督军易帜。凉州、并州、冀州、幽州并为平天道治下,平天道教主洪御天宣称建立平天国,自称天王,关中岌岌可危,举世哗然。
在此危情下,大虞朝的都城洛阳,竟然依旧维持着它的庄重肃穆,仿佛天下间任何事情无非只是一颗小石子,无法搅动这一潭龙渊。
辰时,一纸帝令,传檄天下。
“三月三,人祖生辰,朕决意此日迁都长安,为大虞铸新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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