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他们下着楼,天气由阴转晴,有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洒进来。
邹婷沉在自己久远的思绪中,不经意一回神,看见周行远和蒋幼正走进那一小块洒进来的阳光里。泛黄的阳光静静照着周行远的肩背和蒋幼的长发,有一瞬间,他们的身影竟像是半透明的。
邹婷一晃眼,生出种很奇异的错觉。
就好像那片刻,他们两个是虚幻、不真实的,在无声地从这个世界中隔绝出去。
她怔了一下。
定睛再看时,一切却都又恢复如常了。
教导主任去省里出差,周五晚上才回来。
第二天上午,他坐进办公室,才有空喝着茶翻一翻这周的“信件”。以往,这信箱里塞的大多是学生的各种牢骚,比如嫌食堂饭菜难吃、体育课又被占了之类。
教导主任一目十行地往下翻看。
到邹婷那封时,他打眼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越往下看,眉头越紧。
最后扔下信,教导主任直接起身,去教学楼。
这周不是大休,各班正在周测。
教导主任径直来到13班,问门口的学生:“你们班主任呢?”
那学生正对着作文题目犯愣,一抬头见是教导主任,给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不、不知道……可能去卫生间了……”
教导主任板着脸,又往后排的空位上扫一眼:“周行远今天也没来?”
“他……好像是请假了吧。”
主任便不再讲话,背着手在教室门口等了片刻,没见老冯回来,他硬邦邦地扔下一句:“等你们班主任回来,叫他去办公室找我。”
13班学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鹌鹑一样应了声。
教导主任走后,班里涌起一阵小骚动。
那些好奇的交头接耳声中,只有邹婷一个人清楚事情的原委。
她心慌得厉害。
拿笔的手指都有些抖,连着写错了两个字。
半个小时后,当老冯去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被大发雷霆之时,周行远在家里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了。
周母蹲在客厅一角,神经质地反复擦着电视柜。
自从上次周行远说要回明河之后,她就不再跟他讲话,也始终不看他。
周行远说要出门了,她并不应声,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机械性地一直擦着那块擦不掉的污渍。
周行远站在一旁抿了抿唇,神色复杂。
这些天他又做了几次那个梦,梦里蒋幼总是哭个不停。可白天相处,她明明又和往常一样,笑容灿烂得没有半分阴霾。
周行远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时他觉得这梦像个什么倒计时。
它像在提醒他,事情不可能永无止境地这样发展下去,就好像路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而再巨大的拼图,也总有拼完的那一天。
所以……他必须回趟明河。
他必须在一切结束之前,先弄清结果。
而无论最后怎样——
周行远顿了顿,环视这间客厅。
他毕竟在这个灰暗窒闭的房子里过了十几年。
他是真实地、一天天长大的。
周明涛他们虽然待他不如人意,却也没让他饿死冻死,起码给了他这样一个并不温暖的安身之所。
……
最后的视线落到电视柜前。
周母这几年瘦得越发厉害,蹲在那儿,像个灰扑扑的执拗可怜的老鼠。
周行远都快忘了她以前是否也健康快乐过。
他站了半晌,叹息一声,走到客厅的窗边,抬手,拉开了那幅灰暗厚重的窗帘。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耀进来。
光线不甚明亮,却每寸都带着温度,一点点地照上地板,沙发,也照上那个陈年的电视柜。
客厅亮堂起来。
周母的背影动了动,阳光温暖着她枯瘦的头发。
“天晴了,多晒晒太阳吧。”男生说。
“明天……我会回来的。”
房门被从外面关上。
半晌,周母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周行远下了楼,往小区外走着,给蒋幼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你已经出门了吗?我和我哥正在收拾东西,也快好啦。”
周行远嗯了一声,说不急,时间还够用。
那头蒋子跃听见他俩的电话,不知嚷了句什么;蒋幼捂住听筒,啪嗒啪嗒地跑开了:“对了对了,我还带了个礼物,待会给你。”
“是什么?”
“先不告诉你。”蒋幼的语气轻快,“等下见面就知道了。”
周行远心下也泛起笑意。他低下眼道: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挂完电话,蒋幼回卧室拿出织好的围巾来。
这条围巾她早就织完了,一直想找个特别的日子给他。
她很惊喜周行远也去明河。
其实那天吴老师说完,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和他一起去,但又知道周家父母那边不好说话,所以不愿意让他为难。
哪知前两天,周行远主动说想回去看一看,她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
他们三个一起过去的话,就不用跟吴老师他们的车了。吴老师要带着学生先去礼堂排练,天不亮就得出发。
她和蒋子跃不用早起了,干脆睡个懒觉,跟周行远约着九点多在车站碰面。
蒋幼哼着歌将围巾装进书包里,又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冲下楼:“哥你快点!周行远都出发了!”
蒋子跃皱着眉头在那儿穿鞋。
没好气道:“再叫唤我不去了啊。”
蒋幼看着他系鞋带,突发奇想地想到了什么:“对了哥,你要是嫌当电灯泡的话,干脆你喊李思佳也一起去呗,咱晚上还能去夜市玩。”
蒋子跃斜她一眼,没吭声。
“真的啊。”蒋幼说,“那要不然呢?你到底怎么想的,真就这么结束了吗?”
蒋子跃站起身:“我什么也没想。过去就是过去了,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成。”蒋幼无语道,“你别后悔就行。”
“我就没后悔过。”
蒋子跃说罢,顿了一下:“也不是……其实长这么大,我后悔过一件事儿。”
“啥事?”
哥哥看她一眼,没答话。
反倒指指手腕:“几点了,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走走!”
蒋幼回过神,拎起包小跑出去了:“你锁门啊!”
外面是个晴天。
阳光淡淡的,冷风也淡淡的,空气是冬天独有的清冽干净。
两人打车过去,蒋幼坐在后排,心情愉快地看着街上闪过的店面。
——四舍五入一下,这趟也算是个短途旅行了。
两场舞蹈比赛都是在下午,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挺多时间能出去逛逛。尤其晚上,明河有个出了名的夜市街,她只和周行远去过一次,那里有家开了几十年的老牌烧烤店。不知道这个世界里,那家烧烤店会不会还在。
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很快,拐过几条街道之后,车站迎面而来。
那年的车站还有几分简陋。热闹的站前广场上,有许多拎着大包小包的人。
出租车靠边停下来,蒋子跃在前面付钱,蒋幼先下了车,站在原地左右寻找周行远。
小小的广场上,有父母在送孩子,也有年轻的小情侣依依惜别,同时有乘客打着电话从出站口匆匆出来。
到处充斥着车站和机场里那种特有的繁忙、离别氛围。
蒋幼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一回头,发现周行远就站在广场的广告牌下。
她笑起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行远回过头来。
清净的阳光笼罩着繁忙的小广场。
蒋幼看着年轻版的他,不由地想起,来这里之前,最后那次,她送周行远去机场时的情景来——
在一起几年,周行远出差一般是不让她送的。
那次是因为临行前一晚,两人闹了点小别扭。
说起来,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蒋幼一向不是个爱耍小性子的人,那几天却不知怎么,心里总像闷着一口气似的,觉得哪哪都不顺。
尤其周行远说又要出差,她几乎烦乱不安,不想让他去。
起初蒋幼还想是不是因为快生理期了,所以心情才不好,但看了看日子又还远着。
烦归烦,毕竟是定好的工作,她不可能真的拦着周行远不让走,但心里又不舍得很。只好争分夺秒一样,想多跟他待一待。
那天晚上他们出去吃了顿大餐,回来又拉着周行远看电影。
家里新装了个昂贵的立体音响。
那天是第一次用这个音响看电影,两人窝在沙发里,找了个挺慢节奏的片子。蒋幼还记得那片子叫《寂静人生》。
看着看着,蒋幼泛起困来。
她白天也忙了一场,客厅灯光幽幽的,她靠在周行远的肩膀上,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困了?”周行远低头问她。
蒋幼摇摇头。
她见周行远看得入神,想陪他把这个电影看完。就说:“待会我要是睡着了,你就把我喊醒啊,不然明天你就走了。我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周行远摸摸她的脸,低声说好。
“一定要喊我。”
他却没有叫醒她。
蒋幼眼皮打架的时候,进度条还没到一半呢,她醒过来,电视已经关了,壁灯泛黄,周行远正要把她抱起来送去卧室。
她挣了一下,先看时间:“几点了?演完了?”
“嗯。”周行远胳膊还揽在她的腰下,声音低低的,“我看你真累了,就没叫你,多睡一会。”
蒋幼一下就气了。
其实回头想想,那事情小到根本不算个事儿,她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情绪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立刻就委屈到不行,好像这一个晚上几个小时被白白浪费了。
“你干嘛不叫我,不是说了我想和你一起看完吗!”
周行远怔了一下,笑,下巴抵到她额头上,“下次,下次我们再一起看。”
那根本不一样!
蒋幼气得捶他:“你是不是故意不叫我!”
情绪不对的时候,越想就越往牛角尖里钻。她越发觉得,好像就只有自己在舍不得,而他好整以暇,根本没有半点珍惜和不舍。
她气得推开周行远,直接回了卧室。
那个晚上他们没有再讲话。
蒋幼就耍过这么一次毫不讲理的脾气。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周行远已经做好了早餐。默默地吃完早饭,周行远来揉揉她的头发,说:“待会送我去机场吧。”
那也是第一次,周行远主动提要求说,你送我吧。
两人楼没下完,就和好如初了。
在车上等红灯的间隙,短短几十秒,他都要牵起她的手,捏两下。
家里那辆车,去机场时他开着,待会蒋幼再开回来。
分开的时候,机场熙熙攘攘的离别人群里,蒋幼忍不住抱住他。整个脑袋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她留恋那个温度。
“要不别去了吧。”她闷闷地说。
周行远说,三天之后我就回来了。
有语音播报,喊着准备开始检票了。
蒋幼箍紧他的腰,不舍得放开,在他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行远笑:要不要亲一下?
蒋幼说要。
她抬起脸,他便低头亲她。
他从来也不善言辞,他的不舍都在那个亲吻和拥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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