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林染又做了噩梦，在梦里，火光冲天，红色的火焰好像巨兽的血盆大口，要将一切都给吞噬掉。她站在火焰之中，茫然的看着火海，焦臭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在了一起，冲击着嗅觉神经。火海里还站着那个小女孩，她哭泣着，在铺天盖地的浓烟中，有几分看不真切。

        从梦里惊醒过来，林染额上全是汗水，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耳边似乎还留着火焰烧焦东西的声音。五岁之前的事就像是一场灾难，让她不愿意去回想，那场大火就是分界线，将她的人生分割成了地狱和天堂。

        林染坐在床上，挽起了睡衣的衣袖，白皙光洁的小臂上肌肤吹弹可破，她清楚的记得，在五岁之前，她的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背脊上也是因为抽骨髓而造成的密集伤口，因为疼痛，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只能趴着，茫然的审视着黑暗。

        那时，黑暗中有一只小手紧紧握住她的，稚嫩的手带着温暖的力量。对方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却能让林染很安心。

        至少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界面上显示着几条消息提醒，都是李泽言发来的：你想要什么回礼？想好了就告诉我。

        接下来是欲盖弥彰的一句话：我只是不想欠傻瓜人情。

        或许是发现林染许久没回，他最后又发了一条：晚安。

        因为没有睡好，林染精神有一点恍惚，上课时也有些跟不上，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补眠的林染抱着书出了恋语大学，身后熟悉的学姐笑问：“今天男朋友没有来接你吗？”

        林染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男朋友？”

        学姐笑容里多了些意味深长：“昨天送你回去的那辆车不是你男朋友？”

        早就知道昨天上了豪车的事一定会被人盘问，林染笑着摇头：“我没有男朋友，只是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他顺路送我而已。”

        学姐根本没听进这番解释，脸上已经露出了然的神情来：“难怪学校里那么多男生追你你都不答应，原来……”

        林染无所谓的笑笑：“那我先走了。”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既然解释不通，她也懒得去解释什么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回到酒店后，林染连中饭也不想吃就躺下补觉，好在噩梦没有再来打扰她，她睡得很平静。下午上课后，她正要回酒店准备晚上出席音乐节目的事，迎面就遇上了许墨。

        那场讲座之后，许墨为一个很重要的实验忙碌，现在出现在这里，看来是实验已经有所突破了。

        林染笑得礼貌：“许教授的实验结束了吗？”

        许墨的笑容依旧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那笑既亲切又疏离：“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不过实验的投资方准备追加项目，可能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他徐徐打量过林染，“林染同学要回去了吗？”

        “是，悠然邀请我参加音乐节目的录制。”林染身量娇小，不得不仰着脑袋才能和许墨对视。她本来就很漂亮，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更显得娇俏，许墨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作为殿堂级钢琴家的女儿，音乐节目这样的综艺，的确很适合林染同学。”

        他脱口就说出自己的家庭背景，林染眉头拧了起来，脸上还是挂着笑：“许教授，调查学生家庭背景这种行为，不会太失礼了吗？”

        对于许墨这样的天才，她无疑是佩服的，能够站在某一项学术的顶端，本就是该被世人敬仰的存在。但佩服归佩服，她却不想跟许墨有过多的交集——许墨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温度，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

        想害一个人，可不一定要他死。

        许墨笑得温柔，并没有理会她话里的咄咄逼人：“是我唐突了，只是，林染同学愿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呢？”

        林染笑起来：“如果许教授的解释足以让我信服的话。”

        “因为，早在林染同学还没有入读前，林静歆女士就拜托我尽可能的照顾林染同学。”许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林染蹙了蹙眉，忽然想到母亲劝自己入读恋语大学时说过的话——“妈妈有神交已久的朋友在恋语大学任教哦。”

        想到这里，林染问：“许教授跟我妈妈是朋友？”

        许墨轻笑，似乎想让她安心，所以很温柔的解释着：“林静歆女士是很优雅的淑女，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也正是因为林女士的拜托，我才会在报道日来见你，当然，我也有私心，我很好奇，林女士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他俯低了身子，和林染平视，“林染同学给了我不少的惊喜，诚然我见到你第一面，确实惊讶于你和悠然的相似，但相处一阵子就知道，林染同学和悠然完全不一样，是个既漂亮又有自己独特气质的可爱女孩子。”

        相识以来，许墨从不吝啬他的赞美，让人听来十分悦耳。不过端详着他的眼睛，林染依旧发现不了一丝温度。故而她的笑容亦是乖得虚伪：“谢谢许教授，我一个人在国内，不得不多几个心眼，险些误会了妈妈的朋友。”

        “女孩子学会保护自己是好事，尤其是像林染同学这么受欢迎的女孩子。”许墨笑着说，许墨一笑，“我最欣赏林染同学的一点在于你很理智。”

        “许教授过誉了。”林染摇头笑，“我只是坚定我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将本性示人。”她说，“和许教授聊天很愉快，我还有事，先走了。”

        许墨目送她离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林静歆”三个字在舌尖萦绕了片刻，终究是一言不发，转身之际，他唇角的笑容慢慢敛了下去，俊脸上只剩了漠然。

        回到酒店之后，林染就为了今晚的节目而整理起来。纠结了足足半个小时，林染才决定自己的穿着。一件纯白的宽大t恤，衣摆垂落，正好遮住了她的短裤，她栗色的长发披散着，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收拾了自己，林染也就出门，朝恋语电视台去了。

        正值傍晚，橘色的暖阳让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淡淡的昏黄中。林染打了车，看着窗外的黄昏，天边的火烧云让她想起五岁时的大火，心情一下就沉重了起来。她垂眸，想到今天悠然邀请的嘉宾是周棋洛，她纤细的手指已经握了起来。

        那个萦绕在心中十几年的问题……或许见到周棋洛本人后，一切都会有答案。

        悠然早已在电视台大门等着了，一见林染，就开心的挥手跑过来：“小染，这边！”

        她笑得那么开朗，让林染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让你久等了。”

        悠然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拉了林染往演播大厅去，一路上她一直兴高采烈的说着，一直到了导播室，她才为林染一一介绍公司的员工。林染只是笑得温顺而乖巧：“我是林染。”

        那名叫韩野的青年目光逡巡在悠然和林染之间，好一阵子才得出一个结论：“老板！我和你同窗那么多年，你居然不告诉我你有个双胞胎姐妹！”

        他刚说完，身边的顾梦一掌拍在他脑门上：“又犯傻了。”

        在韩野的痛呼声中，悠然把林染带到一边，说：“今天的嘉宾是周棋洛，这又是一款音乐类的节目。中间周棋洛会现场唱歌，用钢琴来演奏，钢琴麻烦你可以吗？”

        林染愣了愣，刚想点头答应，看着面前的小脸，忽就起了心思想捉弄她：“可是……我不太会钢琴……”

        悠然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的说，“没、没关系，是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清楚。那钢琴曲的环节，我、我来就行了。”她一边说，还一边捏紧了拳头，明显是在为自己打气。

        本就只是坏心的想要捉弄她，现在她露出这种表情，林染哪里还忍得住，捂着嘴直笑：“好啦，骗你的，我钢琴没有我妈妈弹得好，不过还是能胜过很多人的。”她一面说，一面捏着悠然的脸，她的脸好软，手感好到不可思议。林染轻笑：“我们悠然这么可爱，要是白警官在这里就好了。”

        她无比自然的说出“白警官”三个字，悠然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来，脸上像是被火烧了，慌忙去捂林染的嘴：“我们、我们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话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林染眼珠儿一转：“可我觉得白警官很好啊，要是你不喜欢，那我可就……”

        悠然一下就蹦了起来：“不许！”她这一声太大，整个片场都看向她，她脸色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李泽言知道你这样，他、他会不高兴的……”

        李泽言？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问清楚，道具师过来让林染去试钢琴，悠然顾不得羞，赶紧拿了谱子给她。林染被簇拥到了钢琴前，悠然、韩野、悦悦等人都围了过来，再加上调音师，所有将林染团团围住，且个个目光含着莫大的期盼，让林染尴尬之余，觉得自己肩上挑着很重的担子。

        深吸了口气，林染抚上了黑白琴键，触感温凉。她还记得第一次磨着母亲教她弹琴时，她年龄小，吃力的调整着座椅，母亲站在旁边，牵着她的小手放在钢琴琴键上。

        她很喜欢弹琴的时候，钢琴在指间悠扬回荡，纯净的声音惊鸿过影。而母亲弹琴的时候更是这样，优雅得像是落入世间的精灵。

        这样想着，林染按下了第一个音来，随后完整的曲调在她指间流转。这是一首元气满满的歌，听起来就让人心里十分开阔。

        直到弹下最后一个音符，围在身边的人纷纷鼓掌，悠然喜滋滋的扑上来抱住林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这下肯定稳了。”

        被她抱在怀里揉捏，林染只是笑，拍拍她的后脑勺说：“我再多练习几次，免得一会儿录制的时候出了问题。”

        悠然点头，转头对韩他们说：“怎么样，我说我请了个大师来吧。小染可是林静歆女士的女儿，钢琴弹得好吧？”

        那得意的小模样，好似是她自己被夸奖了一样。

        重复弹了几遍，曲调愈发的熟悉，林染这才松了口气。演播厅大门前有人说：“周棋洛来了！”他一面说一面开门，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好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一头金发，脸上的笑容好像阳光一样，一身休闲装恣意而低调，整个人很帅气。他笑得那样好看，就像是耀眼的太阳。

        周棋洛走在最前面，还不忘转头向开门的工作人员道谢。悠然迎了上去，挥舞着双手：“周棋洛，这里。”

        在目光碰触到悠然的那一刻，周棋洛的笑意像是阳光倾泻：“薯片小姐。”他三两步走到悠然身边，笑眯眯的说：“薯片小姐，我又得到好多超级英雄的卡片，还没来得及跟你分享呢。”

        悠然又惊又喜：“你拿到稀有卡了吗？”

        周棋洛笑着点头：“是啊是啊。”他又附在悠然耳边低声说，“我背着远哥偷偷买了好多薯片，才得到稀有卡的。可惜吃了会长胖，只能忍痛割爱，便宜垃圾桶了。”他压低了声音，“我今天把卡都带来了，一会儿录制结束，我给你看。”

        悠然乐滋滋的点头，又拉着他到钢琴前，一边走一边说：“我给你介绍我的好朋友，她是钢琴家林静歆女士的女儿，她是你的粉丝呢。”

        周棋洛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湛蓝色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阴沉，元气满满的嗓音中带上了一丝沙哑：“林静歆？”

        悠然回头看他：“嗯，怎么了？”

        “没有。”周棋洛摇头，笑得像平时一样阳光，“我只是在想，薯片小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认识了林女士的女儿。我记得林女士是定居美国的吧？薯片小姐什么时候去的美国，美国有一家餐厅超级好吃。”

        “才不是我去美国呢，是她回国来念书。”悠然露出笑容来，对坐在钢琴前的林染招手，“小染，周棋洛来了。”

        看着那金发的少年，林染忽然觉得有些局促，她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的。匆匆来到两人跟前，她轻轻一笑：“你好，我是林染。”

        她清晰的看到，周棋洛脸上涌出惊讶来，目光在她和悠然身上逡巡片刻，这个像是太阳一样耀眼的大男孩皱起了眉，神色十分复杂：“你——”

        她细细的看过周棋洛，他的金发、他的眉眼，她释然的笑了：“我们以前认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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