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蔷薇
吴健雄主刀的这场失败的手术最终被医院伦理委员会认定为无责,但为了顾及社会影响,医院还是给了他强制三个月的带薪假。
日子一天一天过,很快便来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一大早,天上便开始下雪,到了晚上,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几寸深。
宋初梨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她的记忆里,榕城似乎还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
晚上六点,离江家老宅年夜饭开席还有一个小时。
因为过年,江家主枝旁系的亲戚全部欢聚一堂。大厅内,小孩子们疯跑着,男人们抽着烟,女人们则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聊天。
作为江家主枝的儿媳,上面又没有婆婆,宋初梨担起了待客的主要责任。楼梯旁,她抱着江训表姑的继子的女儿,从角落的盆栽里揪了个金桔下来哄她玩。
“小宋很喜欢小孩子嘛。”说话的是孩子妈妈,她刚才去洗手间方便,就让宋初梨临事帮忙顾一下女儿。
“是宝宝可爱。”宋初梨客套,把孩子还给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拐着七八道弯的亲戚,索性叫了声表嫂。
听到这么个亲近的称呼,女人喜不自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哎,训哥去哪儿了?”表嫂问。
“阿训公司有点事,应该快回来了。”宋初梨回,新药的研制有了一点进展,江训为了原料的事这一个月就几乎没回过家,连这次过年,也是勉强才挤出的时间。
正说着,就听小娜在大门口大声叫,说小江先生回来了。
江训一进门就被团团围住,一路弓着腰拜完年才到宋初梨这边来。
“我和小宋正说着,训哥你就来了。”表嫂说着,目光骨碌碌地在两人身上逡巡,“你们结婚也有两年了,孩子这事儿可要抓紧了。”
——更何况你们家里是真有王位要继承。表嫂吞下后半句。
之前关于孩子,宋初梨和江训的一致口风都是先享受二人生活,孩子不着急。但两年过去,江训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个说辞明显已经堵不住别人的嘴。宋初梨于是顿顿,挂出一副得体的微笑:“是啊,表嫂说得对,是要抓紧了,我们在努力呢。”
江训愣了一下,表嫂又和宋初梨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带着女儿离开,角落里只剩了两人。
宋初梨背靠在红木盆栽桌上。
“工作很累吗?”她一副二十四孝好太太模样,“辛苦了。”
江训不知在想什么,闭上眼睛,幽幽说:“嗯,是要抓紧了。”
宋初梨以为他是在说新药研制的事,正准备开口宽慰,就见江训单手撑在桌沿,将她虚还住。
他睁眼看她:“宋初梨,你还真是个谎话精啊!”
“?”
“还‘我们在努力’,你哪里努力了?”江训意有所指,“明明每次都是你负责享受,我一个人负责……努力啊!”
“……”
“年夜饭快开始了。”宋初梨手背扶脸,给自己脸颊降温,勉强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还有亲戚没有见完啊?”
“意思一下就行了。”江训不耐,要不是老年痴呆的奶奶爱热闹,他根本不会让这么多亲戚来。
“意思一下可不行。”宋初梨说着,拉着江训向门厅走去。
门厅靠近大门,温度要比里面低上很多。
“叔叔阿姨,还冷吗?这些电热汀够吗?”宋初梨问着江忠,“不够我再让小娜拿几个暖风机过来。”
“够的够的。您别忙活了。”江忠惶恐地站起来,接着将目光战战兢兢地挪向江训,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么久不见,阿训长大了。”
“什么阿训!”坐在旁边的温美霞吼着丈夫,“要叫小江先生。”
江训眉眼微动,看着眼前这对抚养过他十几年的夫妻,抱着手臂,捡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小娜,再去拿几个小太阳过来,我冷。”他说,接着眼风略过宋初梨,介绍道,“这是我妻子,宋初梨,你们叫她小梨就行。”
宋初梨点点头,走上前去,坐在了温美霞旁边,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和她聊家常。
“阿姨,您同我说说阿训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吧?”宋初梨问。她其实不太会聊天,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话题。
一旁的江忠似乎来了兴致,抢答道:“小梨啊,你别看阿训现在一本正经的,其实小时候皮得很呢。上高中那会儿,他还偷偷去纹身店纹身,被我发现用皮带狠狠打了一顿呢!”
“什么纹身啊?”烤着火的江训就那样不自觉地反驳,“爸,我说了一百遍了,我只是去兼职打工。”
“得了吧,我都去问人家纹身店的老板了,他说你……”江忠还欲再说,就听啪地一声,是温美霞一巴掌打在了她胳膊上。
“太太别听他瞎说。”温美霞从宋初梨的臂弯中抽出手来,“我们和小江先生不过是远亲,小江先生的父亲是江先生,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小江先生的。”
“……”这话说得宋初梨都不知该怎么回,沉默着,就听一阵哭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跑到温美霞跟前,大声哭诉:“外婆,我把人家家里的花瓶打碎了!”
温美霞大惊,照着孩子屁股就是一掌:“怎么啷个(这么)不小心!叫你熊叫你熊!”
“好了呀。”一向懦弱怕事的江忠终于忍不住,“他又不是故意的。”接着把外孙搂到怀里,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江忠把孩子浑身上下都仔细摸了一遍,确信没有玻璃碎渣才安心。温美霞则冷着脸,把小男孩扯到江训面前:“给舅舅道歉。”
“舅舅。”小男孩大着胆子看了江训一眼,随即被他冷得吓人的脸色吓得发抖,“舅舅……对,对……不起。”
江训并不看他,一双桃花眼瞳映着电暖器的橘色亮光,却毫无温暖。
温美霞无奈,她知道江家的每一处装饰都昂贵非凡,可能她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这里一个灯管。于是轻轻攀住江训的手,叫了他一声阿训,希望他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别太计较。
听到这声阿训,江训微微拧眉,抬头看向温美霞。
良久,无声地笑了下。
他伸手扯了扯小男孩。
“余翔。”他叫小男孩的名字,“刚才你是怎么道歉的,再说一遍。”
“我错了……”余翔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对不起,舅舅。”
“不对。”江训摇头,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生寒。
“不是‘舅舅’,我跟你没任何关系。”他一字一句教着,“你应该叫我小江先生。”
“……”
“现在。”江训抱着臂命令,语气冷酷又无情,“重新向我说对不起。”
门厅的紧张气氛并未影响到其他人。七点钟一到,江家年夜饭正式开始。
饶是平时江毅江训父子关系再不好,阖家欢乐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将家丑外扬。餐桌上,一幅幅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画面轮番上演。宋初梨偶尔配合着出演,大多数情况下只顾安静地吃饭。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宋初梨送完最后一波客人,回到房间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江训吃完了饭就去了书房继续开会,卧室里只有她自己一人。宋初梨叫了小娜帮她放洗澡水,自己则一头砸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响动。宋初梨掀开窗帘一角,原来是温美霞和江忠正带着小外孙在空地上打雪仗。
“太太看什么呢?”小娜放好洗澡水出来,瞧见这一幕,好奇地问。
“哦。”宋初梨回过神来,放下窗帘,“没什么。”
她接着问:“小娜,你会做饭吗?”
小娜点头,她本来就是厨房的丫头。
“那……”宋初梨说着已经下了床,脸色居然还有点难为情,“你能教我做饭吗?”
……
晚上十点半,厨房。
江训和宋初梨在江家老宅的房间是套房,配有小厨房。灶台边,宋初梨正在认真听小娜传授做菜技巧和要点。
“……差不多就是这样,都是家常菜,应该不难。”小娜说着察觉出宋初梨的赧色,担忧道,“不过太太第一次做菜,真的不需要我在一旁帮您吗?”
其实是需要的,但大年三十的日子,宋初梨不好意思让小娜一直陪她,还是摇了摇头,让小娜出了门。
厨房里只剩了宋初梨一个人。
上学时她是食堂党,工作了她是外卖达人,做菜从来都是她的知识盲区。她甚至连煤气灶都是鼓捣了半天才打开。
铁锅里橄榄油烧得滚烫,宋初梨试探性地扔了湿漉漉的蒜瓣进去。转瞬间,锅里开了花,一时间油点四溅,蒜瓣飞扬,铁锅霹雳吧啦直响。
宋初梨手背一热,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丢了锅铲后退一步。惊魂未定的时候,只听背后传来几声压抑的浅笑。
她转身,江训就懒散地倚在墙上,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已换上了睡衣,双手插在睡裤兜里走过来。先是按开了抽油烟机,再是关了火,将锅盖盖在锅上,一切做得顺手又老练。
“宋初梨,你拆家呢?”他注意到她手上被烫到的红点,无语地揉了揉眉心。
宋初梨从地上把锅铲捡起来,尴尬开口:“……我有点饿了。”
“是年夜饭不够你吃?我看你全程筷子就没停过啊。”江训毫不留情地揭穿。
宋初梨不说话了。
江训打开水龙头,拉过她的手冲着她的伤口。他看着案板上切好的配菜,不自觉扬高了嘴角。
“香菇菜心,京酱肉丝。你打算做这两样?这可都是我爱吃的菜啊。”
“我是看你晚饭没怎么动……”宋初梨抿抿唇,“这是我身为你太太应该做的。”
江训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关了水龙头,又抽了几张厨房用纸把她手擦干。
“小娜从小跟着她妈妈在江家做事,所以我问了她,知道江忠是你的养父。”宋初梨有些愧疚,“我以为你会想见见他们,但是,我好像弄巧成拙了,对不起。”
江训眼眸微垂,片刻,淡淡道:“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求我?”
“……呃。”宋初梨知道江训会错意,于是顺着说道,“那就希望你心情好一点,可以吗?”
“……”
“别皱眉头呀!”她接着踮起脚尖,鼓起勇气碰了碰他的眉心,“大年三十的,会触霉头的。”
“……”江训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深呼吸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莫辨。
花言巧语也好,虚与委蛇也罢,至少此刻,他很满足。
“那你光做菜诚意可不够。”他邪邪笑着,扛起宋初梨离开了厨房。
浴室里。
江训把宋初梨放在了洗手台上,扯了条毛巾,沁湿,敷在她脖子上。
轻微的冰凉蛰感传来,宋初梨扭头看镜中的自己。
果然,喉头处有几个被烫伤的红点。
“那个,”她从洗手台跳下来,想要抢江训手中的毛巾,“我自己来就可以。”
江训并不松手,只闲闲地感叹了句。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三面都有镜子,还有扶手。”
说着他就开始解宋初梨的衣服纽扣。领口越开越大,江训的手也渐渐下移。
毛巾是冰的,他的吻,极烫。
头被江训擎着,宋初梨被迫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略微失态的表情。她收住自己微张的唇,想要尽力克制,但下一秒,江训偏偏咬在了她刚刚被烫伤的印记上。
她终于没忍住嘤咛了声,换来的,是他更为放肆的进攻……
又是把她弄哭才停手。
后半夜,屋子里关了灯。
黑黢黢中,江训突然说了句。
“雪好像停了。”
没有回应,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宋初梨。”他又叫她。
还是只有沉默。他知道其实她的睡眠一直很浅,但或许是他把她弄得太累了,以至于现在睡得这样沉。
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江训翻身凑到她身前,肆无忌惮地描摹起她的五官来。
清纯到极致的一张脸,应该从小就不缺追求者。本应该持靓行凶的人,却偏偏做了治病救人的医生;那样的身世,本应该学会明哲保身,却偏偏爱心泛滥,四处留情,谁不高兴了都要上赶着去安慰一下。
“活得这么小心翼翼的,你应该很累吧。”
他叹了口气,郑重又小心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终于又说——
“阿梨,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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