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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车子已经开进内场。化妆室内,造型师正在为宋初梨补妆。

        看着镜子前的美妆灯,她突然想起上高中时,物理老师讲过的一句话——

        “只要比光更快,就能超越时间,回到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后来他每一次出现,似乎都是在光里。

        ……

        池晟朗出院后,宋初梨有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

        外科、内科、小儿科……大学最后一年就在快速又频繁的科室轮转中度过。

        宋初梨最后轮转到的科室是急诊。

        入了夜,她和小护士们在空荡荡的诊室一边值班一边看综艺。

        护士站的电子屏指向四点。

        “今天还挺顺利的。”实习小护士看着表道,“居然一个病人也没有。”

        “这话可不能乱说。”护士长立刻捂住她嘴,严肃道,“小心说什么来什么!”

        “这是医院,怎么还搞迷信这套呢!”小护士不满嘀咕。

        “因为医生也是人啊。”宋初梨接话,“是人哪有不害怕的。泌尿外科有个医生,上次给市长的小儿子割包皮,术前紧张到专门拜佛去了。”

        小护士听过笑岔了气。一阵鹅叫似的笑声中,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

        刺耳且突兀,划破宋初梨松弛的神经。

        “急诊室吗?我是120,东区发生一场爆炸,死了六个,昏迷5个,还有一个重伤。我们现在到路口了,你们准备接一下。”

        那头电话挂得极快,宋初梨跑得也极快。

        榕医门口。

        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救护车的灯光直直打过来,刺得宋初梨睁不开眼。

        车门打开,里面的男护士正在给担架上的人做心肺复苏,筋疲力竭。

        “我来。”宋初梨矫健地跳上担架,接替他做起cpr。

        手术一共进行了六个小时。

        再出手术室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陈诚。”她拿着病人的病历单喊,“谁是陈诚的家属?”

        “是我,我是他战友。”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问题不大,救回来了。”宋初梨简单说,抬头,随后僵在原地。

        是池晟朗。

        他简单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没有穿军装,站在急诊手术室外的廊灯下。依旧是浅浅地笑着,依旧是脸右侧的酒窝,依旧叫着她小大夫,却客气疏离到莫名给人距离感。

        因为陈诚,宋初梨和池晟朗的交集又多了起来。

        池晟朗几乎每天都会来看陈诚,起初宋初梨以为是因为他们关系好,直到后来军区的政委来,她才知道,除了来看战友,池晟朗其实也一直在榕医的心理科看病。

        他拿不起拆弹刀了。

        “ptsd,创伤后压力综合征。”更具体的政委和陈诚都不肯说,只是一直在惋惜,说池晟朗是部队精心培养的最好苗子,本应该有大好的前途。

        “宋医生。”病床上的陈诚请求道,“或许你可以帮他。”

        没有问原因,没有问方法。

        “好。”宋初梨只是说。

        ……

        又是池晟朗来看陈诚的某天。

        宋初梨把他拽到了护士站后面的配药间,从塑料袋包装中抽出一卷止血带,飞速打着死结。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她将那一团乱麻的橡胶软带扔给他。

        “解开。”宋初梨命令道,“一分钟之内。”

        池晟朗牵了牵嘴角:“今天怎么这么凶?”

        “还剩五十五秒。”她瞪他。

        “……”

        用了四十秒,池晟朗解开了那些死结。

        “太慢了。”宋初梨看着手表撇嘴。

        池晟朗愣了一下,沉默盯着她,半晌,终于笑了下。

        “对不起。”

        “你这道歉也太没诚意了!”宋初梨说着,极快地把止血带又系在他右手腕。

        一个是未来的外科圣手,一个是曾经的拆弹圣手。两只手被一根细细软软的止血带连着,像是签订了某种以生命为注的契约。

        “拆弹兵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这很正常。”

        “池上尉,”宋初梨仰头看他,将带子轻轻一拉,他就踉跄朝她靠近一步。

        ——“你教我拆弹吧。”

        从最开始的拆鞭炮,再到后来的蒙眼速记,池晟朗教得很好,宋初梨也学得很好。

        除了最后一项,理引线。这一项,池晟朗怎么也不肯教她。

        “是因为这是机密,所以不能教给我吗?”宋初梨善解人意地问。

        池晟朗摇头,起先并不说话,到了最后,像是终于和自己妥协似的,看着医院门口熙攘的人群道。

        “教完了,我好了,你也就会离开我吧。”

        宋初梨敛唇,又在口袋里按着原子笔。

        这一次不是因为烦躁。

        从小到大,她也收到过一些情书。那些贫瘠地表达爱意的句子里,主旨大多相似,不过是赞美她的相貌和成绩,她想,这些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品质。

        又仿佛是因为母亲死后父亲迅速再娶这件事,她渐渐开始明白爱情并不是一个人必需的东西。又或者是因为曲萍当着父亲讨好她背着父亲讨厌她,她也明白,很多时候,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没有什么比能健康地、体面地活着更重要。

        于是宋初梨做了某种决定。

        “不会的。”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离开你。”

        顺理成章地,他们一起从夏走到了冬,又一起从冬走到了夏。

        他再一次拿起拆弹刀,她也终于如愿以偿拿起外科手术刀。

        结束科室轮转后,宋初梨选了外科作为后续规培的科室,正式成为一名心外科的住院医生。

        高载衡也是。

        那年榕医的住院医生授袍仪式正好是十一国庆节。小长假第一天,宋初梨刚跟完一场心脏搭桥的手术,在医生休息室洗手的时候,正巧碰见高载衡跟下一台刀。

        “阿梨,授袍式结束后他们说一起去唱k,你去吗?”他邀请道。

        刚做完手术,宋初梨其实很累,但她还是说好。

        高载衡接下来的语气却有些怪:“不跟你的兵哥哥约会了吗?”

        “不是约会。”宋初梨脱口而出地反驳。当初让池晟朗教她拆弹的事情陈诚叫她不要告诉任何人,所以就连载衡她也瞒着。

        宋初梨有些无奈,将水龙头又拧大一点,一边刷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说:“他应该回到了他的世界。”

        最后一次见到他,宋初梨已经记不清是夏季的哪一天。甚至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恍惚发觉,他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

        没有道别的,没有感伤的,忽然而然,是池晟朗离开了宋初梨。

        “不会想他吗?”高载衡又问。

        宋初梨大概猜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关上水龙头,抽了张餐巾纸擦手,动作干净又果决——

        “我也有,我的世界。”

        下午,榕医礼堂。

        外科部住院医的授袍仪式被排在倒数第二个。

        宋初梨和高载衡在庄严的国旗和院徽下再一次念希波克拉底誓言,榕医心外科的第一把刀、杏林泰斗吴健雄亲自给他们两人授袍。

        “一个帅气、一个漂亮。老吴这届招的这两个学生可真是金童玉女啊!”旁边骨外科的一个主治打趣。

        没等宋初梨有什么反应,高载衡就大跨步离她好远,很严肃地说:“老师别开玩笑!我有女朋友!”

        “交女朋友啦?”过了一会儿,宋初梨小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和我说。”

        说话间,最后一个科室也已经授完了袍。院长正拿着麦克风大吼,让住院医们找位置拍大合照。

        “就前两天。”高载衡的表情不是很自然,盯着镜头说,\"一个学妹,你不认识。\"

        “哦。”宋初梨眨眨眼,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那恭喜啦!\"

        咔嚓一声,闪光灯一闪,一张大合照。

        她的医生生涯正式进入另一个阶段。

        “载衡,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散会时,宋初梨突然问。

        高载衡失神了一瞬。

        “会自卑。”过了好久他才回答,“会觉得配不上她,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东西更好的人,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又会不自觉地嫉妒。嫉妒得发狂,却又要极力伪装,因为知道,一旦戳破,就会连——”

        ——朋友都没得做。他咽下后半句话。

        宋初梨点点头,她脸上甚少出现像现在这样困惑的神情,似乎是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那阿梨,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又是什么?”高载衡也问。

        “我不知道。”宋初梨答得很快。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准备措辞,即使并非面对当事人,她也觉得自己过于残忍。

        终于,她说。

        “但我知道,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晚上,医院附近的一家商场。

        ktv里,刚刚脱下白袍的住院医们聚在一起唱歌。灯红酒绿的包间里,音乐被放得震天响,以至于宋初梨偶然看手机,才发现一个境外的号码已经给她打了三次电话。

        右眼皮跳了一下,宋初梨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鬼使神差地,她拿了手机跑出去,在商场大门的花丛旁,静静等着那个可能再也不会打来的电话。

        大门口的led屏上,国庆宣传片正在滚动播放。道路两旁的电线杆和路灯下,对称地挂着五星红旗,风一吹,来回飘动着,晃进宋初梨心里。

        几乎是手机铃声一响起,宋初梨就按了接听。

        果然是他打来的。

        也许是信号的问题,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时断时续,宋初梨甚至能听到一些轰鸣声。

        她猜那是炮火声。

        “你在哪里啊?”她抓着电话问。

        那头只有浅浅的笑声,宋初梨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此刻嘴角的酒窝形状。

        “小大夫,你在担心我吗?”池晟朗问。

        宋初梨犹豫了一会儿,闭着眼说了个嗯。

        他的笑声大了些,简单回答:“在帕米高原上。”

        这是个很大的地理概念,宋初梨知道他应该是只能说到这个范围,于是说:“注意安全。”

        “安全这东西,不是注意注意就能有的。”他语气里有种自在,却也有种无奈,“我刚刚在戈壁上看星星,很璀璨很绚烂,像你的眼睛。于是就想起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小大夫,”他很快又不太餍足地说,“好想看看你啊,你今天应该很漂亮吧,宣誓了吗,定了哪个科,看到五星红旗了吗?”

        “……”宋初梨不自觉捏紧电话,“你……知道今天是我的授袍式?”

        “嗯,本来想参加的。”他简短地回,“我在这边的集市上看到一束玻璃做的花,也不知道叫什么,红色的,很漂亮。我回来送你,当作你授袍式的礼物,好不好?”

        话音未落。

        轰——

        那头传来巨响。

        他于是加了一句:“如果我回得来的话。”

        ——“会回来的,”她极快地回,“我等你回来。”

        那头是久久的静默,未几。

        “老池,该收线了。”一个很熟悉的男声,宋初梨听出来,是陈诚。

        池晟朗说了声好,随后重重喘了口气。

        “小大夫,我发现。”他挣扎似的叹气,“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你。”

        “你有没有喜欢我?”他又问,“一点点?”

        商场的led灯映出血色的光,照在宋初梨皎洁的脸上,光怪陆离。

        她就看着路灯下的国旗发呆。

        一点点喜欢是什么?很多很多的喜欢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拒绝去想。

        “池上尉。”她只是缓缓说,“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不等于喜欢,这是两个概念,宋初梨。”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你总是这个样子,明明答非所问,却又总能伤害我。”

        宋初梨扶着路灯蹲下来:“那抱歉了。”

        “不怪你。”他说话的速度加快,背景音嘈杂起来,“是我的错,没有教你学会怎么拒绝我。”

        “善良的小大夫,”听筒那头,池晟朗的声音依旧还是宋初梨熟悉的那般阳光浑厚。

        “我不怕难过,也不怕受伤。”他平静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一次,可以吗?”

        良久,她深呼吸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

        “还没能喜欢上你,对不起。”宋初梨吸了吸鼻子,随意摸了一把脸,才发现,她哭得衣领都湿了。

        “嗯。”那头池晟朗的语气却没有遗憾,“感觉到了。”

        嘈杂的背景音,混合着电流,像是要戳破人的耳膜。

        他的声音却在这混乱中大起来也清晰起来。恍惚间,宋初梨突然想起了那只兔子,他在榕医一楼娃娃机那儿,抓给她的第一只兔子。

        他开口。

        漫天星斗听到了他的誓言。

        ——“但没关系,池晟朗还是会永远喜欢宋初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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