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人间和地狱
李锤听的哈哈大笑，后背背了筐子，手里拎着食盒，追着哪吒往城里飞奔。
大军迅速在城外空地扎下营，一时间篝火处处，人吆喝马嘶鸣，很是热闹。
伙夫营麻利搭起锅灶，浸泡好的白米，倒进大锅，添水，加青菜和肉肠，很快就咕嘟嘟冒了热气。
另一边，羊肉终于清洗干净，也扔了葱姜，撒上两勺子烈酒，开始煮了起来。
昨晚忙碌半晚，蒸出的馒头，因为天热，也不用再回锅，省了一些力气。
但大盆的咸菜疙瘩，还要切成丝，拌上葱丝香菜，淋些香油，一会儿配粥。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赶路，补水重要，补充盐分也同样不能忽视…
正式忙碌的时候，崔琰突然找了过来。
“那个，方姑娘…”
方圆儿抹了一把汗珠子，还以为他饿了，就笑道。
“崔将军可是饿了，马上就开饭了。”
崔琰赶紧摇头，迅速说道。
“不是，不是！
方姑娘是伤兵营那边，有二百多兄弟，想请你给他们做点儿病号饭。
这个…他们有些人伤的厉害，要忌口不说，这情绪也不太好。”
方圆儿路上还真想这事儿了，但她本心里，总有一种逃避之意。
前世生在和平年代，就是来了大魏，也有方家人护着，根本没见过什么血肉模糊的惨况。
她本能就不想看，也不敢看。
好像只要看到了，人间的美好想象，就要被现实狠狠打碎了。
但这会儿，听到崔琰这么说，她又开始愧疚。
“崔将军别为难，我已经准备好了。
锅里有菜粥，还有煮好的鸡蛋，另外伤的不重的，还可以吃些羊肉！
晚上，我再过去看看，到时候我再定明日的饭菜。”
“好，多谢方姑娘，多谢方姑娘！”
崔琰高兴坏了，其实一般作战时候，伤兵有药治疗，有安全地方修养，就已经是优待了。
额外有病号饭，这简直是不敢想的。
不是将主苛刻，实在是行军打仗，顾不得这样的小事。
毕竟一个分心，也许就是更多人死去。
但这次的伤兵里，有两个他的近卫，攻城时候为他挡了刀。
因为发烧，疼痛，整整一日没吃任何东西，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
他想着方姑娘心善，这才试着求一求。
没想到，方圆儿早就有准备。
方圆儿吆喝了一声，张罗了十几人帮忙，迅速装了十几桶肉粥，还有大筐的煮鸡蛋。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活计都交代给老王和老苟，桃红几个。
然后，她只带了山叔和朱红，随着马车，进城去临时的伤兵营送饭。
所谓的伤兵营，其实就是府衙左侧的一个大院子。
院子的主家撤了出去，所有房间都住满了伤兵。
城里征召来的几个大夫，苦着脸，正忙碌着煎药。
院子里的地上，血水和泥水、药渣混杂，被人踩过，沾染到更多地方，脏污不堪。
偶尔有一些带血的衣衫鞋袜，扔在房间门口。
房间里，因为没有多少烛光，很是昏暗，不是传来疼痛的低吟，甚至是低低的哭泣之声。
方圆儿站在院子里，下意识回身去望院门。
好似那道门，隔开了人间和地狱。
即便这样炎热的夏日，身处这里，也是从心里往外发凉。
崔琰心粗，没看出方圆儿神色不对，领着方圆儿去看他的两个近卫。
这两近卫还算幸运，一个被长枪贯穿了大腿，一个后背挨了一刀。
虽然伤口都处理过了，也敷了伤药，但他们还是烧的脸色通红。
即便是暗淡的灯光下，也能看得清他们的嘴唇干燥起皮，人已经半昏迷了。
崔琰吓了一跳，他出城时候，还没这么严重呢。
“大夫，大夫呢！”
崔琰高声嚷着，喊来了大夫，披头盖脸就是大骂!
“你们到底都在干什么！一群庸医！
我好好的兄弟，交代你们手里，怎么就烧个半死！
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那个大夫沉默了半晌，突然就爆发了，嚎啕大哭。
“我也不活了，我一个治小儿风寒的大夫，被你们抓来治刀伤，我根本就不会啊！
两天了，我没敢睡觉，没敢吃饭！
煎不完的药，包不完的伤，死了一个还要砍我们的脑袋！
我也不活了，你赶紧砍死我吧，我也不遭这个罪了！”
崔琰被惊了一跳，他看着凶狠，其实哪里是随便砍人脑的啊。
“那个，我也没说，真要杀你们啊！”
方圆儿被这么一闹，倒是醒过神儿来了。
她刚要上前，裙摆却是被人扯住了。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长的不是如何强壮，却没了一条左臂。
他用唯一的右手，半昏迷中，好似抓住了活命的希望，近乎耳语一般说了一句。
“我不想死，救救我！”
方圆儿听见了，也听得清楚。
心里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因为这一句话，瞬间崩塌了。
两滴眼泪就那么噼啪掉了下来，被她狠狠抹去。
她蹲下身子，随手拿出一个水袋，凑到后生嘴边，小声说道。
“喝下去，我一定能救活你！”
许是求生意志的强大力量，那后生努力吞咽着，一口气喝了半袋子。
末了，他居然有力气舔了舔嘴巴，“好喝。”
“睡吧，以后你会吃到更多好东西。”
方圆儿轻轻拍了拍了他的头，再回身儿，又把半袋子水分给了崔琰的两个近卫。
两个近卫显见体质要好很多，喝了水居然醒了过来。
虽然还是虚弱，却有力气说话了。
“将军，我方才都见到阎王爷了!”
崔琰欢喜疯了，上去就给了这近卫一巴掌。
“别说你了，老子都差点儿急的见了阎王爷！”
那大夫见此，赶紧溜了出去。
他方才不过是一时委屈气愤，又哪里是真想掉脑袋啊！
“多谢方姑娘，多谢方姑娘！”
崔琰深深低头行礼，为了两个兄弟。
虽然他们依旧烧着，但清醒过来，就是多了几分活着的希望。
方圆儿深吸一口气，让这房间里的腐烂、血腥和药味，深深把她浸透。
她才郑重说道，“崔将军，带我去见殿下。”
“哎，好！”
崔琰想起殿下这会儿正见客，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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