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人处
崖底有着茂密的森林，落雪很厚很厚，每走一步，都会深深地陷进洁白的雪里，发出清脆的声响，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冬日的阳光本就不甚温暖，经过森林的过滤，更加的阴森。
我在崖底找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冻得四肢都失去知觉，久到雪地上的脚印重重叠叠一片泥泞，久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也隐没在山的那边，树林彻底进入夜晚。，我也不肯停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固执地要找到她。
我活了两个不同的人生，尽管我并不觉得那有多快乐，可是我的脸上没有留下过恶意的烙印，我的躯体没有被□□过，我从没有像她一样充满恨意地生活过哪怕一天。
我要为她收尸，找到她的亲人，向他们报丧；我要洗净她脸上的血迹，给她穿上得体的衣服，为她置办丧事；我要在报告书里写清楚我的立场，我要替她撇开诅咒师的身份。她或许会有一方小小的坟墓，我要在每年的这一天去祭拜她，给她带去祭品，送给她一束花。
不为什么，只因她将她的故事告诉了我，一个陌生人，一个敌人，或者说，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生。
我无法对一个刚认识的人的死去而感到过分的悲哀，但我真诚地感谢她，她让我第一次直面了这个社会的恶意。
可是我没有找到她。
不管是尸体，还是血迹，抑或是掉落在雪地会压出的痕迹，甚至是她身边咒灵的残秽，统统都没有。她唯一还留在世间的东西，就是脱到我手上的，一件件的，带血的旧衣服。
就好像，她真的和她的姐姐一起化成了鸟儿，自由地在天空飞翔，飞到不会有人类的地方，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我没有找到她，却看见一个黑影。
是夜行的野兽吗？我瞬间感觉汗毛竖立。符纸都不在身边，如果真的是野兽，那可就糟了。
等我壮着胆子往前摸索了两步，才看出那是小月。
我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我还没见小月他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惊恐，慌乱，失去自己珍宝的痛苦。第一次让我把这个怪小孩和平常孩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他也是会害怕的。
但是，他在害怕什么呢？
我应该安慰他的。
我应该问一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可是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然后牵起了他的手，一起默然地走上回家的路。
“今天晚上我还要回高专，等周末的时候，姐姐再来找你玩，好吗？”在分别的时候，我尝试咧开嘴角，却笑不出来，心里不知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小月倒是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他用那只仅存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我戴着“大人”的面具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看着我努力地弯起嘴角又失败，看着我最终认输般地蹲下，颓废地抱住头，在他面前犯丧。
真的，太糟糕了。
不管是盘星教还是那些人渣，都太糟糕了。
然后，我感觉一双稚嫩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然后滑过我的耳后，抱住了我。
我感觉他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头顶，然后轻柔地，有些着迷地安抚着我，他的声音轻的像羽毛轻轻滑过我的耳畔。
他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让我突然就卸下了一身的狼狈，我将下巴放到他稚嫩的肩上依靠着，鼻头有些酸酸的。
趁着月色，我那样赖在小月怀里好几秒，才抽身出来。
“好了好了，我要回高专喽，小月也快回家吧。”我吸吸鼻子。
真是的，到底谁才是姐姐啊，怪不好意思的。
小月歪歪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收回手：“姐姐下次可不要大晚上去森林了，很危险的。”“知道了知道了。”我向他告别，便踏上了回高专的路。
虽然我路痴，但是来的次数久了，自然也就记得路了。
还没到高专，老远就看到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穿得暖暖和和地蹲在围墙上，用围墙顶上落的雪堆小雪人。
小小的雪人笨拙地在围墙顶上成排的立着，越堆到后面越小，活像一群吉祥物一样。
“我说，你们在干什么？”我一脸问号。
“我们在比谁堆的雪人多！”五条悟满脸自豪。
“······夏油君不愧是人中豪杰，可真是好兴致。”由于五条悟太理直气壮了，我只能转头去阴阳怪气夏油杰。夏油杰脸皮薄，当即放弃了堆雪人的伟大事业，一下子轻巧地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
“杰，这是不是算我赢了？”五条悟也跳下来，欠揍地凑上去，被夏油杰锤了一下。
“诶，杰不能说话不算话嘛，下次出任务的时候记得要让我扎双马尾哟～”
“扑哧。”我知道嘲笑同学是很不好的事。所以我忍了。但是我实在没忍住。
“我说，出任务的时候给人扎双马尾不太好吧”我在旁边劝到。
“对，我可是男的啊悟，你那样也太变态了。”夏油杰在旁边点头。
“不，我的意思是，下次应该在校内扎，毕竟我和硝子也很想看夏油扎双马尾的样子。”
“哈哈哈哈······”五条悟在我旁边疯狂地大笑，简直要笑到捶墙。
“竟然这样啊，其实我也很想看百穗短发的样子呢。”夏油杰咬牙切齿又温文尔雅地说道。
“不！许！动！我！头！发！”我立马护住自己的长发，恶狠狠地瞪着夏油杰，像一只炸毛的猫露出自己的獠牙。
别的可以，头发不行。
“喔～百穗竟然这么凶啊。”五条悟有些惊叹地说。
“因为我头发留了很长时间才这么长的啊，很不容易的。”
“女孩子可真麻烦。”
“夏油也留了长头发。”
“所以啊，女孩子真麻烦。”五条悟一本正经。
夏油杰（一脸和善）：“悟，我觉得这里挺开阔的，要不我们在这里聊聊吧。”
“好了好了，我们去叫下硝子吧，都要吃饭了。”我把气势汹汹地夏油杰推远。
吃完晚饭，夏油和硝子去抽烟，五条悟则拉着我去买饮料。
“百穗，那个诅咒师逃跑了吗？”
他投了好几个硬币，几瓶饮料从自动售卖机的出口滚出来。
他将橙汁递给我，又自己打开了可乐。
“嗯······怎么说呢？当时我被那个咒灵转移到那边的悬崖，她跟我说了一下她杀人的原因，然后可能跳崖了。”
“跳崖了？”他有些讶异地挑挑眉。
“是啊，但是很奇怪，我到崖底找的时候，没有找到尸体。”
“痕迹呢？”
“也没有。”
“有没有可能她借着跳崖的名义和咒灵一起转移了？”毕竟咒灵是空间类型的。
“我觉得不会。她当时情绪完全就是自杀的情绪。照她的说法，她杀的人都是曾经虐待过她的人，她到今天为止，已经复完了仇，总之就是一副要解脱的样子。”
“怪不得当时我还在奇怪，她明明没咒力呢。”
“是啊，挺令人感慨的。她衣服还在我这呢。”我朝他晃晃那些带血的衣服。
五条悟沉默了一下：“······所以她是裸着跳崖的？”
“额···这么说也没错。”
“喔～～”五条悟怪叫起来。
“别乱想！！她是为了让我看她身上的疤！她也是挺惨的，身上全是让监狱里那些人渣虐待的伤痕，她身边那个咒灵是她姐姐，直接死在那群人渣的手里了。可是那些人渣因为有钱有关系，所以只判了几年刑。”我立即解释道。
“嘁，万恶的资本。”五条悟嫌恶地撇撇嘴。
我忍不住笑：“多金的五条大少爷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五条悟没理我，又开始分析：“不过如果咒灵是她姐姐的话，那就不一定是驯服的关系，她跳崖，她姐姐截胡，很合理啊。”
“希望吧。总之她还挺可惜的。以后如果还能再遇到她，你也不要抓她了。”
“知道知道。衣服怎么办？烧掉吧。”
“万一她死了怎么办？这还能做个衣冠冢。”我有些犹豫。
“你既没看见尸体，也没发现痕迹，怎么就说人家死了？人家要是还活着，看见你给人家立了坟墓，一定会气死的。”
“可是那个女生明明就是寻死的样子。”如果她死在某一处地方，没有坟墓，不是更不好的事情吗？
“烧掉吧。这衣服不太干净，埋到地里也只会滋生更多的诅咒。”
“哦。”这下我只能让自己去相信那个女生还活着的假设了。
找到聚众吸烟的两人，五条悟远远地就让我停下，然后自己一个人踮着脚尖，屏息敛声地凑过去，等走近了又大声叫了一声：“夜蛾老师来啦！”硝子吓得手一抖，烟头差点戳到夏油杰身上。
“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给剖了？”硝子幽幽地说着，然后将烟头在地上摁熄，又扔进垃圾桶。
“呀，好怕怕呀。”五条悟夸张地拍拍胸口，等硝子气的不行又递过去柠檬水，请她喝饮料。
“杰，借我打火机用一下。”
“悟也要抽烟？”夏油杰有点惊奇的样子。
“想什么呢？我要销毁被诅咒污染的衣服。”五条悟指了指我。
“用普通的火就可以？”
“嘛，这种程度普通的火就行。”
夏油杰将打火机递过去，又接过五条悟递来的苏打水。
打火机是很特别的样子，与普通的样式很不同，是很简洁的黑色的设计。
夏油杰这人，还蛮有品味的嘛。
我自动给夏油杰加了好感度。
五条悟拿过我手上的衣服，用打火机引燃，又扔到一块没有积雪的地上看它烧完。
那团带血的衣服就好像她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又好像我们之间那薄极了的缘分，慢慢地被火焰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地灰烬，被刺骨的冬风一吹，便什么也不剩。
我救不了她，甚至于说，就算我拉住在悬崖边的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社会从根源上就是扭曲的。
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咒术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公平”都是无法避免的。
“喂！百穗你又走神了。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总是会走神？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这样，怎么做到的？”五条悟在我面前伸出手晃晃。
“五条，你说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的人类，却又适宜人类的生存呢？”我眼睛依然看着灰烬消失的地方，缓缓地开口。
“嘶，这个问题好刁钻啊。我觉得应该没了吧，现在人口这么多，能住人的地方肯定都住满了人啊。”
“夏油也这么觉得？”
“百穗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我挺想去那样的地方住的。”我蹭蹭脚尖。
“两个条件都符合的地方，我也不知道。”
“硝子呢？”
“我觉得没有吧。理由和五条差不多。真的要人少的话肯定不会太适宜人类居住的。”
“哦。”我有些失落。
可是人类的社会，真的好复杂啊。
一方面，我很仰慕人类灿烂的文明，另一方面，我又厌恶人类社会的不公。
不过，就算是为了我身边的这群笨蛋，也不能现在逃跑啊。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一定要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住，几百米都碰不到人的那种。
“要真的觉得不想和活人打交道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校医室，活人我来救，百穗你只管解剖就行，反正因为各种奇怪的诅咒死的人那么多，总不会让你闲着的。怎么样？转行的话现在也来得及的。”硝子很认真地提议。
“百穗不是胆小鬼吗？做得了这行吗？”五条悟在旁边瞎起哄。
“不行吧悟？毕竟百穗可是看到虫子都会大叫的人呢。”夏油杰笑眯眯地唱着双簧。
嘶，夏油杰笑眯眯的脸真的好欠揍。
虽然但是，我好像真的做不了这个。
对不起硝子，我真是辜负你的好意了。
我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直接蹭到硝子那边。
果然jk硝子才是yy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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