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话
“琼乐公主近来在做些什么?”
身边侍女为谢封仁更衣,谢封仁近两日忙着朝政,西北动乱,战争频起,粮草军备的运输一事,他已经数十日不曾去过后宫,也不曾见过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了。
“回陛下,闻公主前段日子在重灵寺办了百花宴,近来似乎是在小住长公主府内。”
更衣后,又有专门的梳头司礼替皇帝梳发髻。
“公主近来出宫的频次似乎是多了些。”
谢琼乐有皇上特赐的宫牌,宫门出入自由。
李民恭谨地站在一侧,弯着腰笑:“陛下宠爱公主,宫中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去皇后宫里讨一坛桃花酿送到长公主府去。”
“是。”
公主府内,谢琼乐如约而至。
玑瑶长公主体弱,又是公主长辈,不曾来府门前迎她,却遣了身边最亲近的贴身女官白芷来接她。
长公主府内有山水,当属京城难得的建造设计。
有苏州园林的清雅,亦有京城宫府的端庄。
谢琼乐跟在白芷身后,原身常来长公主府叨扰,谢玑瑶特意为她留了一处院子,专门遣人洒扫,时时干净。
“白芷姑姑,我姑姑身体可好些了?我听人说,那日姑姑去了重灵寺回来就染了风寒,可还严重?”
白芷跟随谢玑瑶大半辈子,性子也与她有了半分相似,淡雅温和,句句柔声细语。
“长公主无碍,长公主吩咐奴婢来接公主,过几日长公主好些了定然来见公主,公主自己瞧就知了。”
“好。”
谢琼乐欲从白芷的口中了解长公主过往事迹一二,但她心思玲珑又嘴严,谢琼乐是一点儿都没有打听出来。
“公主先歇息吧,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和灵窍说。”
这灵窍也是长公主府内能掌事的姑娘,长公主贴心为她寻了年纪不大的姑娘给她使唤。
“谢过白芷姑姑了。”
白芷在长公主府内地位仅次于谢玑瑶,她自幼就跟着谢玑瑶,年岁不过三十出头,谢琼乐就喊她姑姑。
“公主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谢琼乐四顾周围院子里的景致陈设,一应都与宫中无甚差别,谢封仁对待这位丧夫的姐姐是真的很好。
宫里有的奇花异草,长公主府内并非没有,长公主那日来百花宴只怕不会只为了看花。
谢玑瑶就像一团清晨的迷雾,她看不清更看不透。
“公主。”
秋画见她出神,就出声唤她。
“秋画,你去一趟,把我做好的毛笔送到忠孝侯府去。”
“是,公主。”
白芷回到长公主所住的正殿中,长公主又在望着晏青的脸发呆。
“公主已经在院中歇下了。”
“嗯。”
忠孝侯府是早前建造的,与长公主府的位置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季成安正在府里看书,就见着诚显抱着个锦盒子毛手毛脚地跑进书房里。
“少爷少爷。”
季成安抬头睨了他一眼,随手翻了书页。
“话气喘匀了再说话。”
诚显面上笑嘻嘻的,把怀里抱着的锦盒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公主身边的侍女送东西来了。”
季成安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成品略显潦草的毛笔。
“你说,是公主身边的人亲自送来的?”
诚显睁着大眼珠子:“我看得清清楚楚的,肯定是公主身边的。”
“看来公主是出宫了。”
秦玖韶入宫不会在宫外,她不是在御史府就是在护国大将军府,又或者,是长公主府。
“派人去打听打听,公主去了哪。”
“好嘞。”
季成安摸着那紫竹制成的笔身,又用羊毛的做了这毛毛躁躁的连笔锋都没收紧的笔头。
正和她说的一样,她做的毛笔,是真的不能用来写字的。
季成安浅然一笑,把锦盒的盖子盖上,又将那锦盒放在了身后书架上的木盒中。
数日后,李民亲自带着那一坛皇后亲酿的桃花酿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拒不见客,只是派白芷去取了那坛子酒。
李民一如既往地见不到长公主,叹息转身回宫里跟陛下复命去了。
“她还是不肯见人?”
每每提起这位玑瑶长公主,皇帝总是叹息不已。
生在帝王家,享常人不能享的尊荣,也担常人不必担的重责。
“是,陛下。”
谢封仁摇了摇头:“东西可是收下了。”
“回陛下,是由长公主身边的侍女代为收下的。”
“她还愿意收朕的东西,应该是不怪朕的吧。”
谢封仁自言自语,李民知晓内情,不敢多说话。
“长公主,陛下又送了东西,是一坛桃花酿。”
“桃花酿?”
谢玑瑶放下手中的那柄玉笛:“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桃花酿就是我那位弟妹做的,我想陛下也是借花献佛。”
先帝的错,她从未怪罪过旁人,可是谁都如此小心翼翼地待她,她不收,岂不是又让他们心里难安了。
“你送到公主那里去吧。”
季成安得了她制的毛笔,又让府里的下人来长公主找她,说要约她去城郊赏桂花。
大家都是赏桃花赏梅花,他怎么约她赏桂花。
“你去回了季大人家里的仆役,就说我功课还没做完,就不去了。”
秋画又取了一张折了两折的纸给她:“那仆役给了我这个,说公主若是不应约就把这个拿给公主。”
季成安早就算出来了她是不会应约,才提前准备好了这张纸。
谢琼乐好奇,季成安总该不是在纸上威胁她吧。
长公主旧事,欲知还请赴约。
谢琼乐在心里暗骂一句脏话,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吧。
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想要知道那些陈年旧事的。
再说了,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他还未出生时的事情。
“你去回了那仆役吧,明日我定会准时赴约。”
秋画也十分好奇那张纸条里写了什么能够让谢琼乐瞬间就改变了心意的话。
谢琼乐把那张纸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这纸条,可不能让谢玑瑶看见。
谢琼乐到之前季成安就已经在那了,他备了茶水,又在石凳上铺了软垫。
“公主。”
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扶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行礼。
“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谢琼乐自顾自地坐下,等他给自己斟茶。
谢琼乐不拘小节,季成安也就顺理成章地直接坐下。
这个凉亭建在桂花林中,桂花似有若无的香气飘到鼻尖。
这里的文人贤士没事干就爱来赏花观景,写诗作画,也难怪四处都建凉亭。
“季大人,你对长公主的事情知道多少?”
“公主何必心急,我所知的都一概讲给公主听。”
季成安烹水煮茶,动作流云似水,水从茶壶里留下的弧度都很具有美感。
“公主请用。”
茶水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一时不知道是茶里传来的香气还是桂花林传来的香气。
“这是加了干桂花的绿茶,公主觉得如何呢?”
谢琼乐口渴很快就喝完了一杯,季成安又给她续了一杯。
“挺好喝的。”
她又不是真的来赏景喝茶的,季成安吊着她的胃口,她也只能按着性子等他开口。
“长公主的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我外祖父是知情人之一。”
忠孝侯确实是先帝的近臣,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也是正常的。
兴许这些皇家秘史也是他能够看清朝局关系的关键之一。
“今日我告知公主,公主要拿什么来换呢?”
她早该知道季成安没有这么好心,会这么直接了当地告诉她。
“季大人是想从我这里换什么呢?是你先约的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告诉公主当年的事实。”
长公主不愿意说,皇帝也不会提及,季成安是她能够知道当年事情的唯一途径。
“那么季大人想要什么?”
谢琼乐如今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惧怕季成安了。
季成安是谢安的幕僚,为谢安做事。她是谢安的妹妹,现在也不会再纠缠他,他没有理由再暗害她。
只是,她明显地感知到,他对秦玖韶没有爱慕之情。
剧情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化,那么,她是不是也不用和亲了?
“我要公主允我一个诺言,这个诺言无期限,只要我想要,公主就许诺给我。”
季成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忧虑,开口安抚她:“这个诺言必然不会使公主为难,也不会让公主身陷险境,只是寻常的诺言。”
谢琼乐点了点头,她莫名有一种感觉,在这个世界里,谢玑瑶是很重要的角色,她必须要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先帝即位后五年,玑瑶长公主年十八尚未婚嫁,将她许给了初年替他攻城的高将军。高将军年长谢玑瑶八岁,谢玑瑶不愿嫁却还是被皇帝逼着嫁给了那位高将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忠孝侯知道这位高将军并非死于旧疾,是被慢性毒药毒死的。
谢玑瑶年幼多病,久病成良医,研读医术精通医术,高将军的死,或许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先帝并未追责,因为谢玑瑶是他的亲生女儿,也因为那位高将军只会练军渐渐地与皇帝唱反调。
即使谢玑瑶不动手杀死高将军,先帝也会寻了法子去偷偷要了他的命。
谢玑瑶这么做,正合了他的心意。
谢玑瑶的心上人,是西骥部落的首领。
那时候先帝还在外守城,与西骥部落多有交流,一来二去,谢玑瑶就与那西骥部落的首领看对眼了。
只是后来,谢驻国称帝,谢玑瑶成了公主,西骥部落逐渐壮大成了西骥国。西骥国求娶公主无果,先帝出兵合并了西骥国,将他国的领土吞并至大兴。
西骥国国主也死在了护国时的城墙上。
“那,那名乐妓,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谢琼乐压下心中的震撼,那位西骥国的首领成为国主时也来求娶过长公主。只是先帝对西骥国了如指掌,有信心将西骥国吞并,便没有答应这门和亲。
谢玑瑶嫁给了那位她不爱的将军,她却杀了他。
她一时心中悲愤,这些全都是先帝一意孤行的错误。
只是,在这个时代里,女人,是没有自主婚姻的权利的。
“那名乐妓,多少人查过,都没有查出任何端倪。”
季成安捏着茶杯,挑眉沉沉地说:“公主知道往事,可后悔吗?”
她脸上的悲悯太过,以至于他有些后悔将那些沉重的过往剖开摆在她面前。
“不后悔。”
谢琼乐笑了笑,她自知自己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但是她不想被这些禁锢自由的规则束缚。
否则,谢玑瑶的今天就会变成她的明天。
“公主觉得长公主做的对吗?”
违抗圣旨,又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如今又养了一名乐妓,她做的可都是世人眼中冒天下大不违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季大人觉得,让我姑姑做出这些的所谓罪大恶极的过错的缘由又在哪呢?”
季成安没料到她胆子敢这么大,随口排遣先帝,捂住她的嘴,皱眉低声呵斥她:“公主,你要知道,这话说的,可是杀头的罪。哪怕你是公主,这话万万不能再说。”
谢琼乐笑着,嘴唇擦过他的掌心,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放下手。
“季大人怕,我可不怕。再说季大人要与我说皇家秘闻时,想必已经把凉亭附近的人都清干净了。”
谢琼乐站起来,背对着他。
“今日多谢季大人了,我许了季大人诺言,那我就不欠季大人什么了。”
“我不曾说过先帝有错,要说有错,也是这世道有错。”
谢琼乐掀了凉亭的帘子,抬步离去。
季成安被她的狂悖之语震惊得坐在原地,掌心还留着一抹唇脂的红。
不久,他笑出声。
谢琼乐,果真有趣得紧,胆子也大得出奇。
“少爷,你在笑什么?”
季成安握拳掩藏着掌心的嫣红,另一只手举杯又饮了一口桂花茶。
“没笑什么。”
谢琼乐与季成安两人在凉亭内说话,秋画与诚显都在外面有些距离,所以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谢琼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凉亭。
季成安,真的只是谢安的幕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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