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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梦魇再临


酒神剧团将于世界会议期间在玛丽乔亚演出的消息,一大清早就跟着世经社的信报鸥飞到了世界各地。

        卖到脱销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狄妮在登上军舰的那一刻就把【狂欢】释放到极致。自从她被□□的狂热粉丝堵在剧院门口跪地求婚后,为着减少无谓的麻烦,也为了少发生一些光天化日下有人被多弗朗明哥当场肢解的血腥惨案,狄妮酌情收敛了权柄的使用,特殊情况外基本不会刻意释放【狂欢】。

        特殊情况,就是指必须由她亲手干预,以及当下这种需要在短时间内大范围提高影响力的情况。祸兮福所倚,远赴天龙人的鸿门宴未必是件纯粹的坏事,狄妮趁此机会招揽信众囤积力量,以防不测。

        如果把【狄俄尼索斯】们对世界的影响用声音相互对比,她的前代们就如洪钟大吕,响彻于青铜的史书上;年轻的狄妮在族群中只能算是微噪的蝉鸣,在夏夜的晚上偶然搅得人心神不宁,此外便可有可无。

        相较她有着丰功伟绩的“哥哥们”,狄妮的生长期迟迟没有结束,近两年甚至趋于停滞。孩提时就和她相识的多弗朗明哥,如今已经是成熟男人,狄妮却一直维持在这副刚成年的少女模样。

        这是因为【狄俄尼索斯】的生长依靠的是剧目和信仰中产生的能量。孕育一位上层存在需要的能量是巨大的,世界意识用类似于借贷的方法提前透支能量给祂们,谨防祂们早夭。一般的上层存在生长期在一百二十年左右,此后祂们会保持在成熟期直至消亡,这也同样出自世界意识的保护机制。

        获得信众或者寻找到剧目的主角之后,【狄俄尼索斯】会分出一部分供给日渐增加的成长所需,剩余的部分则用来偿还巨额的能量亏欠。狄妮进入成长的迟缓期,正是由于她从信仰中获得的能量有限,又不与主剧目进行接触,所以始终不能度过生长期的大关。

        嗜睡和疲倦代表着生长期将要结束,这对当下的狄妮来说无异于一颗不定时炸弹。

        不过在这颗炸弹起爆之前,有一个人先一步要爆炸了。

        多弗朗明哥这次总算第一时间看到了报纸上的狄妮,他极其精准地把除了狄妮照片的部分揉成一团撕下去,抛进塞满酒瓶的垃圾桶里。

        跟一群海军的臭男人打招呼,怎么打扮得比见他还隆重。

        “呋呋呋呋呋,没时间接电话虫,倒是有闲心发新闻嘛。”

        面露阴鸷的男人沉默着瞧了照片一会儿,照片里的女人只是浅笑着就足够美得惊心动魄,黑白的报纸也不能挡住这朵旖旎艳丽的玫瑰盛放。和她对话的海兵男人却不怎么开窍地佝偻着腰坐在沙滩椅上,挠着头在跟她说话。

        半晌无言,多弗朗明哥从藤椅上站起来,把照片塞进内兜里。抽出手的瞬间,在他粉色丛林般的羽毛大衣中,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掉落在地上。

        燥怒的他没有在意这轻微的响声,抄着口袋踹开门走出船舱,门外等候着的塞尼奥尔跟他问好。

        多弗朗明哥让他把干部们召集起来,马上探查西北部的所有交易点,确保下个月和北部□□巨头“甘比诺”的交接万无一失。

        做完这单生意,就等于把北海北部的控制权转借出去。靠着其中获得的丰厚利润,唐吉诃德家族将从斯派达迈尔兹向东南方移动,越过颠倒山,逐渐把据点转移进新世界。

        “把罗也带上,让我看看那小鬼的训练成效。”

        没少被多弗朗明哥一对一折磨的罗挨了柯拉松一脚后,鼻青脸肿地被塞尼奥尔拎上了船。

        这对混蛋兄弟,我迟早有一天要你们两个好看。

        罗丧着脸不理会baby-5的挑衅,自讨没趣的小女孩拿起拖布塞进罗的手里,催着他跟着自己和巴法罗去打扫船长室。

        给多弗朗明哥打扫房间的难度存在周期性波动,轻微洁癖的狄妮在船上时,他的房间基本上纤尘不染,反正不可能和现在一样堆满各式各样的酒瓶和衣服。

        罗有一下没一下地拖着地,看巴法罗和baby-5按着抹布在房间里竞速,嫌弃地后退几步,走到一把藤椅旁边。

        他眼尖地看到椅子下面有什么东西。

        罗用拖把将它勾过来,刚想仔细打量一下这个四不像的陶偶,速度更快的巴法罗一边回头嘲笑baby-5一边冲了过来。慌乱中罗把这个小小的陶偶塞进口袋里,大喊着“马上就要撞到我了啊白痴。”

        这句话说晚了,全力冲刺的巴法罗把他撞了出去,小陶偶借机逃逸,在地上磕碰几下后,滚去了两个斜搭在一起的木箱下面。

        “我说过快撞到我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躲开哎。”

        baby-5用手指点着下巴,询问正在和巴法罗拼命的罗。

        “刚刚你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罗这才意识到口袋里空落落的,他松开抓着巴法罗胳膊的手,环视一圈,地上除了几个没来得及收拾的酒瓶,哪有小陶偶的影子。

        “没没有吧。”

        那么简陋的玩意,应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说谎,你迟疑了!”baby-5指着罗的鼻子大声反驳。

        趁机占了上风的巴法罗也开始落井下石地嚷嚷:“罗肯定做坏事了,我们要去告诉少主!”

        罗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莫名心虚地捂着耳朵躲避他们两个的噪音攻击,闭眼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到下一座岛请你们吃冰淇淋就是了。”

        马上跟他达成共识的baby-5和巴法罗又没心没肺地欢呼起来,抓着罗要和他一起比赛擦地,被抓住把柄的罗只好咬牙参加,甚至大获全胜,赢了不少巴法罗的零花钱。

        狄妮再次接到多弗朗明哥电话虫时,已是航行第五日的黄昏。

        在满是海军眼线的地方跟海贼通电话虫可不是个好主意,但谁让她是【狄俄尼索斯】,窃听者能听到什么,完全取决于狄妮想让他们知道什么。这群倒霉蛋得到的结果往往南辕北辙,不仅弄出了不少笑话,还默契地在业内形成了一个共识。

        不要打听酒神剧团的消息,也千万别尝试窃听维恩娜的电话虫。

        如果你是偏激的恐怖故事爱好者,喜欢在午夜时分和一场足够让人心脏骤停的梦魇邂逅的话,可以另说。

        剧团的成员们还在排练室里一遍遍打磨表演,狄妮不合时宜地早退回到房间,动作迟缓地爬上床,柔软的羽绒被还维持着早上的状态等她回来。

        把电话虫放在枕边,她慢慢缩进被子里,尽量不留一丝空隙,严实合缝地将自己包裹起来。

        似乎这样就能把焦虑和不安通通挡在外面。

        每一位的【狄俄尼索斯】生长期结束都会产生不同的负面效果,大抵是祂们本身就算是世界意识中的随机因子,在通过剧目帮世界模拟人类行动的同时,自身也作为蓝本处在世界意识的训练场中。

        疲惫沿着她的脊柱向上攀升,捆扎住她的皮肤,让她想放松身体又无计可施。意识的混沌和机体的劳困捶打着她的神智,异常升高的体温消耗着她仅有的体力。

        这样的状态每天都会出现,并且呈现出与日提前的趋势,最初还只是午夜时分突如其来的无力,如今却已提早到落日了。

        如此观之,狄妮能不能在天龙人面前完成剧目演出,已是难卜之事。

        她一连好几天没接到多弗朗明哥的电话虫,又不确定他有没有把那个小陶偶完好无损地带在身边,只好强打起精神别沉睡过去,尝试着等他的电话虫过来。

        一般情况下,狄妮不会主动与多弗朗明哥联络,这是他们十几年来的相处习惯。

        多弗朗明哥二十岁那年,唐吉诃德家族作为势头正盛的新秀,应邀参加一场囊括北海所有地下势力的集会。殊不知当地政府和海军早已通过眼线设好埋伏,混战中多弗朗明哥为了掩护被海楼石套牢的特雷波尔,被海军重伤。

        正在外旅行的狄妮还是从维尔戈那得到的消息。当她仓促了结手头上的事情赶回据点时,早已伤势大好的多弗朗明哥正抱着一位性感的红发美女亲热,见她回来还颇有余裕地腾出手打招呼。

        面容冷淡的少女没有回应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拍在玄关的柜子上,打算就此离开。

        听到他那句“居然让我们的大忙人赏脸回来一趟,我还真有面子。”狄妮顿住脚,倚着门框长吁一口气,抬手把额前凌乱的酒红短发梳到后面。纯黑西装的阔大下摆撞在门上,发出微弱的响声,与关上门时“咔哒”的脆响交叠在一起。

        屋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和女人的惊声尖叫。

        上一秒还和他卿卿我我的新晋女友,怎么也预料不到多弗朗明哥突然的暴怒。只穿着内衣的女人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地向门口走去,颤抖着手摸起那张纸条递给坐在床上的多弗朗明哥。

        表情阴晴不定的多弗朗明哥又捏着号码条“呋呋呋呋呋”地笑起来。她在心里哀叹一声这钱果真不是人赚的,谁再说介绍这种有权多金的凯子给她,就是打死她也不会来。

        其实这位北海的当红舞星溜走得再晚一些,还来得及见到狄妮给多弗朗明哥带回来的科特利岛特产,蜚声四海的利维坦黄金果(leviathangoldberry)。

        科特利岛是罕见的移动岛礁,沿着无风带向东挪动,特定时期会从海中上浮,其余时间则沉入满布大型海王类的深海中。利维坦果的产量不高、采集时间极短,从岛礁上浮出海面时就处在可采摘的成熟期,三日后便从树上脱落,落在地上就会当场腐烂。

        除了能在无风带任意穿梭的海军,也就只有不要命的赏金猎人敢追着科特利岛跑。

        只因利维坦黄金果实在是太过特殊。

        这种果实有养体修颜、强筋壮骨甚至延年益寿的功效,最重要的是,被大海孕育出的利维坦果长期被看作恶魔果实的伴生物,据说能增幅食用者的果实能力,于能力者们是梦寐以求的最佳补品。基于它的特殊功效和科特利岛的险峻地理位置,市面上流动的数量极少,一颗难求。

        几个月前多弗朗明哥在宴会上只是提过一句,谁知道看似冷心冷面的狄妮直接给他带了一整箱回来。

        他低头打量着只能看到发旋的红发少女,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她,身上的西装却依然笔挺整洁。她抱着手臂站在自己旁边,脸上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特雷波尔他们还在高声称赞狄妮真有两把刷子,居然能弄到这么多利维坦果。不久之前刚跟她撒完脾气的多弗朗明哥也捡个台阶下,把胳膊压在她身上,嬉皮笑脸地恭维她。

        他那点无法言说的不满和恼怒,终究只能化作几句玩笑,半真半假地讲给她。

        不过自那之后,狄妮会偶尔以这个专用的私人电话虫跟多弗朗明哥通话。

        第一次接到狄妮主动打过来的电话虫时,他反应得尤为激烈。大抵是由于多弗朗明哥只当做是哪个讨人嫌的生意伙伴休息日还在骚扰他。正在看书的多弗朗明哥本来想接通之后大发雷霆,那边却传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但他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对方,不过没什么杀伤力就是了,接着就是话锋一转开始套狄妮的话,打听她现在在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据点。

        靠着自己对多弗朗明哥性格的度忖,狄妮巧妙地摸索出一个适当的频率,既不会让这拥有极端控制欲的男人被【狂欢】激化出过分的行为,又不会使他丢弃主动联络她的习惯。

        看似在掌控者的位置上逼着多弗朗明哥主动,实则也将自己置于相对被动的境地里。一旦狄妮的骄傲自持将她绑上理智的火刑架,除了等待多弗朗明哥的解救,狄妮别无他法。

        谁是绝对的主导者?没有人会是。

        不得一丝光亮的房间压抑到极点,摊开在枕头上的酒红色,是唯一能点燃空气的色彩。

        电话虫“啵噜啵噜”叫起来,像回到母体的新生儿般蜷缩起来的女人微不可见地震颤一下。她抽出一只手按下电话虫身上的接听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听筒拿到嘴边,任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空间里。

        “跟海军相处得挺愉快嘛,连我的电话虫都不想接了。”

        他正在外面,好像是在指挥人装船,码头吵闹的对话声夹杂着木头碰撞的钝响,他应该是把话筒紧贴在嘴旁了,发音时的气流和微小的喘息从电话虫传过来。

        狄妮伸出手拭去额头上的汗,勉强笑着回答他:“没想象中无趣就是了。”

        在低烧中浑浑噩噩,她却能依稀知道那边的人在做什么。

        “那个陶偶呢?”

        连确认都不需要,多弗朗明哥好像被人小瞧了一样嗤笑一声,“嘁,在身上,一个只能复读的玩具你倒是很上心。”

        她没被他恶劣的语气伤害到,反而宽心不少,紧绷的身体松缓些许,只这稍稍放松的片刻,困意就又趁虚而入,妄图吞噬她的理智。

        在枕头上蹭蹭,她向下把脑袋埋得更深一些,沉声说道:“送给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多用心一些。”

        几乎像在说梦话的狄妮,比往日坦率了许多。多弗朗明哥也很诧异她今天竟然不弯弯绕绕地说话了,可这句解释又让他开心得很,加之身旁嘈杂的环境音,平时洞察力敏锐得恐怖的男人,没能捕捉到狄妮的异样。

        “呋呋呋呋呋,你现在越来越会说些可爱的话了。”

        拎着手提箱路过的古拉迪乌斯看着少主坐在集装箱上打电话虫,对这种公然摸鱼的行为没有任何怨言。

        是在跟维恩娜小姐聊天吧,毕竟少主这几天一直心情不太好,能让他这样笑出来的人,就只有正在前往玛丽乔亚的维恩娜小姐了。

        多弗朗明哥的笑不是每个人都会适应的,恐惧他的人会觉得这声音刮在神经上般毛骨悚然,敬畏他的人把这当成振金的律令仔细聆听,仇恨他的人被这笑声激起怒火,烧红了双眼。

        但对于此刻的狄妮来讲,世界上没有比他的笑声更能让她放松的存在了。她的电话虫传递声音的效果极其逼真,多弗朗明哥贴着话筒传来的笑声,就如贴在她耳边一样清晰。

        她打了个呵欠,无力感涌了上来。

        “我还以为自己一直很可爱呢。”

        听着她带着睡意的声音,多弗朗明哥抬头确认现在刚日落,疑惑着问她:“这个时间就睡觉可不像你,你现在航行到哪儿了?”

        有些海域存在特殊的气候现象,即使是白昼也暗如黑夜,迷惑人的生物钟早早进入休眠。

        “或许在向无风带靠近吧,我不清楚。”

        为了保证随时随地使用权能,狄妮对周围环境的掌握精准到惊人,能从她口中听到“不清楚”几个字,和鱼人岛的人鱼不会游泳一样不可思议。

        海风声、谈笑声、碰撞声混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一个抵达狄妮的神智,将她从魇症中唤醒。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低烧中双颊绯红的女人呓语着,她把身上的被子搂紧,脸完全扎进去,被羽绒阻隔住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闷闷地从电话虫传过去。

        他还在说什么,狄妮已经听不见了,像整个人沉在海中一样,所有的声音都向她袭来,却皆是模糊不成句,一切事情都是在海水中上浮的泡沫,不再有任何意义。

        狄妮回归到生命最本初的状态,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红发被汗水浸透,狼狈地贴在脸颊上,喉咙里是火烧一样的干渴,她哑声说了些话,就连自己也没意识到内容是什么。

        “狄妮!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烦躁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里回响,撞在墙壁上,融进沉默里。

        “别让自己失去意识,说话,跟我说话!”

        一直在询问狄妮状况的多弗朗明哥死死捏着电话虫,听着那边断断续续传来的低语。

        “你为什么不应该是你。”

        她的情况糟糕到极点,持续性的高热让狄妮陷入昏迷,直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还在胡乱说着一些事情。

        “终末的舞台我的死局。”

        电话虫被唐突挂断,除了远隔千里的多弗朗明哥没有人知晓狄妮现在的状态。

        他早就说过,给她灌点酒锁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不用跟那群杂碎混在一起,也不用受这种不明不白的罪。

        眉间腾起青筋的男人连笑容都扯不出来,嘴角不耐烦地下垂,阴沉着脸从集装箱上跳下去,一路上吓到不少人,连迪亚曼蒂看着他如此大动肝火的模样都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多弗他,还是被维恩娜甩了啊?

        迪亚曼蒂摸着下巴咂咂嘴,跟着多弗朗明哥走回船长室,不愿再揭他的伤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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