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多珍重
“呃……”元晟的呼吸停滞了一会,顷刻间就又恢复正常,语气闲淡轻松:“罢了,我若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
“你说。”洛音的目光没有移开他眼睛:“我保证不生气。”
元晟歉然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安插在东宫的高淄密探那天凑巧听见你与李昱谈话,那个密探凑巧又是我的部下,所以我知道也不奇怪吧?”
洛音缓缓垂下眼眸,掩去心底的失望:“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元晟静静凝视她,深深眼眸静如止水,不辨喜悲。
只听她自嘲地笑了笑:“约莫我真是喝糊涂了,你这个人肚量这么小,心计这么深,与太子的疏朗高华天差地别,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再说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元晟淡淡道:“看来娘娘对本王的误会很深啊。”
洛音徐徐抬眸,冷声道:“误会?那你解释解释东宫的细作是怎么回事?”
元晟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是说你不生气的么,怎能说话不算话呢?再说了,高淄不也有你们大越的密卫,我都没说啥………”
“你不许狡辩!”洛音冷冷截话:“我问你,我身边有没有你的人?”
“有。”元晟回答得很是爽快。
“是谁?”
元晟眼角笑意吟吟:“我若说你身边都是我的人,你信不?”
洛音剜他一眼,深觉同这样的人完全不能正常的交流。
“舒赫要回来了,还请宁王殿下避嫌,立刻离开霜叶轩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元晟叹了叹,一面起身一面小声嘟嚷着:“什么时候那小子这么大脸了?真是叫人生气。”
洛音扬了扬脸:“你在嘀咕什么?”
元晟一笑转身:“没什么,明儿去郑府瞧你,等着我。”
翌日,洛音踏着晨间第一缕微光,穿过寒凉渺漫的薄雾,进入金阳宫内殿。
她头梳双螺髻,未饰珠翠,穿着素净的玉色窄袖上襦,外罩鹅黄半臂,下穿一条浅青色齐胸襦裙,是宫外平民女子最常见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犹如仙缕华衣,别有一番出尘风姿。
错金云龙纹香炉里燃着沉水香,李旻负手立在窗下,默然望着天边徐徐升起的朝阳,盈盈洒落光辉。
岑淮进殿利索行礼,禀道:“陛下,贵妃………”话一出口,他猛然一省,改口道:“郑娘子求见。”
一声“郑娘子”令李旻的心底惨然一酸,是啊,贵妃郑氏已于昨夜薨逝,这宫里再无郑氏,他与她爱恨纠缠三年多,终究还是尘土各归。
“民女郑洛音,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李旻转过身,凝望着匍匐在他眼前的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谦卑温顺。
第一次见她,是李家攻入皇城那日,大哥将她从郑家废弃的别院救出,她坐在马车里,他用沾着郑家人鲜血的利剑挑开帷帘,看见女子雪肤玉骨,眉眼如画,宛若天人入尘,她强自镇定的脸上有令人一眼看穿的惶恐。
他与她目光相触,她潋滟眸光里映着他惊艳失魂的神色,他分明听见自己心底发出沉沉的一声哀叹,这样美好的女子,终归只是属于太子的。
第二次见她,是在重玄门伏杀太子那一日,她惊惶无助的跪在地上,抱着太子尸首,哭得那样凄惨,那样绝望,哭得那样令他心恍神摇,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强行将她纳入后宫。
他给她六宫无人能及的荣宠,为了她不惜放下君王的威仪,顺从她,讨好她,那时他心底是欢喜的,因为他不仅得到了无上皇权,还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浑身是刺,扎得他遍体鳞伤。
李旻寂寂的望住她,俊朗的眉眼笼了层朦胧不清的薄雾。
“没想到你还会来瞧朕,朕很开心。”
他的声音幽幽翳翳的,如空寂山谷间吹过来的郁郁之风。
洛音以额触地,重重叩首:“民女寄身宫中三年有余,幸蒙陛下庇护才得以万全,陛下之恩,民女铭记于心,感恩不尽。”
感恩不尽四个字,切齿清晰。
酸涩的温热悄然涌上眼底,他强抑着心头翻涌的窒痛,唇角牵出一缕淡薄的笑:“朕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还真是。”
洛音慢慢起身,抬眸迎向他孤异落寞的眼眸,淡淡道:“是,你对我再好也无法抵消我对你的憎恨,不过你肯放我出宫,我心里还是感激你的。”
李旻眼底亮起一簇脆弱细微的光彩,微声问道:“如果我们从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吗?我不会再强迫你,你也试着忘了他,行吗?”
她久久不语,朝光透过轩窗洒落进殿,落在她不施粉黛的脸颊上,玉色流转,衬映着明眸皓齿。
“子桓。”她声音低微的轻唤一声。
他心头轻轻一颤,似被撩拨到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子桓”是他的乳名,是他曾满心欢喜地拥抱着她时,逼迫她呼唤的名字,只独属于她一人的天子名讳。
可她从来不肯如此唤他,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唤他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便理都不理他。
眼底的光彩跳动得微微亮了些,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有种很奇特的温流塞满胸臆,令他舍不得呼吸,唯恐那感觉会随着呼吸烟消云散。
洛音神情坦然,眉目清和:“既然已经结束了,就没必要再纠缠不清,只愿我们此生各自安好,能不见最好不见。”
一颗心沉沉作痛,满腔温意化作冰凉,他脚下虚浮无力,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你真的要与朕恩断义绝吗?朕什么都答应你了,难道你就不肯稍微对朕好一点点吗?”
“从未有过情义,又何谈断绝?陛下你多珍重,民女告退。”
她语声如轻风拂雪,柔里透着凉,随即折身走出殿外,再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三年情分,却换不来她一次的不舍回眸,他以为的情深义重,亦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无处不在的彻骨的疼,深入他的血液骨髓,眼眸里最后一点光亮,悄无声息地消逝在漆黑如夜的瞳仁中。
他脸上的容色很平静,平静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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