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长老
隐隐觉得耳鼓刺痛,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错,不错,不错···第一个‘不错’尚在远处,第二个‘不错’已在近前,第三个似在左边,第四个恍若从顶上传来。刹时,四面八方被低沉或高亢、刺耳或压抑的‘不错’环绕。演武场内诸人或多或少面露痛苦,动作迟缓,只那几个年长弟子一顺儿地盘膝坐下,运功抵抗。
燕寻在第一声‘不错’传来时就反手帖上司空见后腰,司空见看着旁边面目扭曲的众人,问:“少林的狮吼功?”燕寻微抬下巴,目视天空中的某一个点,道:“异曲同工,这是无及山的‘大道朝阳’,有这样功力的,是三大长老到了。”
果然,燕寻目视的那个方向,一长袍白发老翁,似踏风而来,从半空中,跨出一步,右手抱圆左手曲臂前攻,是与先前四师兄一模一样的‘来而无往’,再跨出一步,又是左手抱圆右手曲臂,将前一招囊括进第二招,第三步跨出来,又是相同的一招,只是劲风太大已不能尽数收进第三招,漏将出来的风裹起沙尘扑面生疼。他的步子极大,只这么三步,已到燕寻跟前,第三招‘来而无往’在他站到地面之前已像一只巨兽朝燕寻扑过去。
不知这是三大长老中的哪一个,燕寻不敢轻敌,在他使出第一招时就打算避开,不想老头如此决绝,一招未至二招已到,他如避开,身后那群被绑成圆球的无及山弟子就得正面受这一招,不死也废了。
不容多想,三招‘来而无往’如雪球夹杂着刀锋滚滚而来,他即刻护住周身,外袍鼓荡,环住司空见,顺着扑过来的雪球向后趟去,地上拖出两条深痕,拖到招数后劲消退,堪堪停在人球前,又往前半步,和身对撞,生生接下这招!鼓荡着真气的外袍与汹涌的‘来而无往’裹挟劲风的冲击下,众人瞬时失聪,整个大地似被人摇晃,以正圆向外之势弥消于耳。燕寻的外袍一撞之下碎如松针,纷扬在星斗下。
无及山众人具惊。一惊三长老多年不曾在人前动手,这一式排山倒海般的压迫丝毫不逊壮年;二惊燕寻年纪轻轻竟能徒手接下三长老的全力一击,这在无及山也找不出第二人,虽外袍碎裂人却毫发无损,而且依旧不能看出他真正的身手;三惊燕寻身后那个傻子,众人听觉才恢复,就被她一句:“老头,你这一把年纪不好好待家养老,搁这抢徒子徒孙的饭碗,不合适吧?”给愣住了。
石化之后,诸人一致忽略傻子,齐齐向三长老施礼。
燕寻顺手一拉,扯断身后巨网,三十三个少年哀嚎着滚成一团,对燕寻更是惊惧。他风轻云淡将他们绑了若有投机取巧之嫌,那赤手空拳打的四师兄瘫倒在地是半点做不得假,四师兄平日里在他们眼中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一心扑在武学上连弟子都不曾收,到最后三长老现身,只一招逼的他们呼吸不顺,眼见小命就要丢在这里,不想燕寻竟然拦在前面接了下来。谁也不肯说,却都明白,是燕寻救了他们。他们被绑手脚仍能活动,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这网,这绳专为对付土灰鼠而制,经熬煮冷炼火喷,百年不坏,燕寻却顺手扯断,他们低头见地上明显断裂不齐的绳索,实控制不住露出怯意。
三长老面色不动,笑声从腹部发出,回荡在山谷,令人心生冷意。笑声良久不绝,他眯着狭长的眉目,半是打探,半是不屑,道:“初生牛犊,也算有点本事,你若能从我手下走过十招,我让你走出无及山。”一边挥袖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众弟子齐声答应。司空见却道:“不行!他们都走了,你胳膊折了腿瘸了算谁的?你这老头,长着张碰瓷的脸,到时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的我找谁说理去!”
三长老的弟子们虽听得不甚清明,但终归不是好话,纷纷呵斥。三长老却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先前夹杂着内力伤人心肺,只是笑,不过是刺耳至极,笑完,阴冷冷道:“你就是傻子?不管你的同伙能不能出去,你是必然走不出无及山的。”司空见愕然,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想必你也听不懂,这么说吧,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傻子,所见万物皆是傻子。这句能懂吧?你瞧着我像傻子?”
二师兄已缓过来,指示众弟子都退下,要好意提醒师父别跟这个傻子斗嘴,可那傻子吐字如珠、声音清脆,完全插不上嘴,师父在说时更是不能插嘴,立在一旁干焦急。
三长老不再理会司空见,大袖一挥,震耳之音道:“小儿!看招!”
司空见又从身后冒出来,往燕寻前一拦,学着三长老的气势大喊:“老儿!无耻!”
三长老不愿与她呈口舌,挥袖要将她扫开。叫得出名的门派皆有不成文的规矩:不向不武者动武。这也入门第一条,就像小学生上学第一天就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不做得到就另说,这句话定是刻进了骨子里的。能不能做到显然还得看人,但三长老应该是能的,盛怒之下,也没想让司空见‘顺便’吃点苦头。
燕寻不动声色侧臂缷了这一袖之力,一手虚虚扶了司空见的臂膀,道:“我不愿与人多费口舌,不过无及山终究与三教九流不同,你略等等。”司空见道:“你没出过门,见识少,不知道这种老头最是难缠,使起阴招来那是防不胜防,刚才那老头你可亲眼见了,你要打败一个后面还有一百个排着队呢,他们就是要缠着你精疲力竭,然后再悄悄使手段,给你喝碗茶啊,补个气啊,你可记住了,那些东西碰都不能碰,一准放了无色无味的剧毒···”
二师兄圆目凸瞪,整个人风中凌乱,喃喃:“放肆·无理·把这两人赶走,赶走,放肆·放肆···”当面侮辱他的师尊啊!‘噗!’一口老血,摇摇欲坠,晃了两下,竟然晕厥过去。
司空见已看穿无及山所有后招,不以为意,道:“看到了?等会醒来估计就得找你赔钱。”
双脚一登,还有丝神志的二师兄晕得彻底。
三长老‘哼’了声,对一弟子道:“去将十九带来。”抬了鼻孔对司空见道:“对你这样的,老夫是多看一眼都懒得,更不愿与你纠缠,”又对燕寻道:“你只消能接的住老夫十招,请自便,必不会再有人阻拦你,”垂下眼向弟子道:“可听明白了?”他一句话分几种语气,确实对司空见说时连眼神都不曾瞟她。对燕寻倒有几分惜才,只是怕这节骨眼上对无及山有所图谋,是以不能轻易放了出去。
无及山小一辈的弟子整队散去,只留了三长老座下几位弟子,二弟子也被人扶了下去。
三长老并非涵养好,又是解释又是等候,实在是燕寻默默站立一边看着那傻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既没有出手的意思,也没有接招的打算,他毕竟身份在那里,两次出招没有拿下,这第三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先行动手了。
好不容易,那傻子词穷了,一拍燕寻的肩膀:“上吧!”燕寻这才吐出一口气,朝三长老道:“还有一招。”三长老皱眉:“什么?”燕寻道:“让你三招,还有一招。”
刚才三长老三式‘来而无往’合为一式算一招,挥袖佛开司空见算一招,他说要让他三招,还有一招。
如此狂妄!
三长老面色充血,眉目倒立,大喝一声:“作死!”翻飞衣袖裹住沙土,周身骨骼响起鞭炮般声响,渐渐如同狂风大作、树木摇坠,万股疾风从四方八面向燕寻扑去。
燕寻与司空见说了句:“闭上眼。”司空见反而瞪圆了眼,道:“我不怕。”燕寻无语,只得道:“仔细风沙迷了眼。”司空见看着扑来的疾风以肉眼可见速度拉成一片沙尘暴,叹为观止。燕寻外袍已碎,手边没有兵器,干脆以手为刃,东一掌,西一挡,将沙尘暴尽数围在身前拢成一个大圆。圆越围越大,燕寻如鹰击长空,纵跃间姿态潇洒,圆内沙尘断枝愈发疾走如飞,三长老催发内力不见伤到对方,急怒攻心,越发不能收手。燕寻临空一脚,将巨大的圆踢飞出去,只听得‘轰隆’一声,远处枝木横飞,场景可怖。
三招一过,燕寻气势突变,二话不说合身上前,脚步临空虚踏,左右拳拳着力,无招无式打得三长老连连倒退,口内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第十招来了!”话音未落,人已拔地而起,从上而下炫动周身,如三长老适才,将周围沙尘枝木化为疾风,不同的是这次风暴中心是三长老。一招未老猛地收力,被他催发的圆就地炸开!三长老躲过最后,勘勘呆在原地,头发衣袍皆被削断,脸上手上若干伤痕,狼狈不堪。
燕寻侧身回到司空见旁,瞧她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不免轻笑:“走吧。”司空见木愣愣回道:“早知道你这么能打,我跟他们费什么话啊,直接就打啊!”燕寻好笑:“你与他们吵架是怕我打不过所以拖延时间?”司空见道:“你刚才不是一直拉着我跑么。”燕寻看了眼三长老,道:“打他不算欺负。”这话不可细嚼。
三长老虽狼狈,却没受什么伤,只是气焰被灭了不少,见他们说走就要走,上前一步,问:“你到底师从何人?”燕寻拦下跃跃欲试的司空见,道:“你一味追究招式繁杂,熟不知制人只需一招,你,魔怔了。”
三长老耳边犹如被人锤了一鼓,脚下虚浮连退几步,脑中一个声音回荡:“玼儿,天下武学不可枚举,所谓攻克不过个人能力使然,你这样痴迷招式,实是乏善可陈,你,魔怔了。”
玼儿乃三长老的乳名,他从小由他师父收养,这句话是他师父离开无及山时所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敢反驳师父,心里却着实不服,憋着一股劲,越发刻苦修行,到后来连徒弟都不再教授,一意闭关习武,要在师父前扬眉吐气的想法欲来欲盛,大长老与二长老知道劝说不进,便避他而走,他在无及山的威势凭着十九个徒弟更是空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他师父归来,告诉师父,他没错!
是的,他没错!
三长老蓦地站定,恶狠狠瞪着燕寻:“你们两个到底是何人所授来我无及山闹事?”司空见双手一摊:“看吧!不过我懒得说了,燕寻,打他!”燕寻皱眉:“你拦得住我?”三长老蛮横惯了的,哪里会就这样退缩,道:“你能走,这傻子得留下!”说着大喊一声:“结阵!”
入口不远处的石阶上,立着一个枯瘦老者,一双眸子如点了黑漆,几乎要与这黑夜融到一处去。只看了半盏茶时间,转身离去,与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身后跟一小童,意犹未尽,道:“大长老,那擅闯无及山之人好生厉害,看他年纪与我大师兄差不多,三长老在他手下竟只能走十招。”
老者是月引的师父,无及山大长老贺三。
童子跟着大长老顺着石阶走上山,火光嘈杂留在身后,一前一后,一老一少,走进林子如两颗水滴滴进大海。石阶上每日有人清扫,本就洁净,只是到了下午夜间,风一起,不免又落下些断枝残叶,两人却像在脚上长了眼一般,一路上去不曾踩到半点落叶,也无脚步声响,若不是童子时不时感叹一句,无人知晓他们在什么位置。突然,大长老停下脚步,往旁一跨,隐身于阶边树旁,小童在大长老停步时也快速钻进树后,只是太急,带起草丛发出丝微响。
两条人影快速从山上奔下,小童自知功力不够,不敢探身查看,刚要开口询问,又奔下几个人影,都是朝演武场去的。
大长老一步跨出回到石阶上,小童随后跟出,边嘀咕:“我怕见生人,躲躲藏藏惯了的,长老您也藏,这像什么话,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哎···等等!”他突然拦在大长老前,树影遮去了星辰投下的仅有亮光,这张稚嫩的脸上五官便也模糊起来,他惊奇道:“长老,我突然发现一个事儿!我躲起来旁人都找不到,我大师兄总夸我聪明,可是···可是,我刚才看您只是这么站在一旁,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大长老往旁移了一步,又抬脚往上走,小童继续边跟边疑惑:“说起来,我大师兄也是这样,我经常找他找不到,他开口喊我才知道他在近旁,长老,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山上小道蜿蜒,云退月明,随着小童的聒噪远去,复又寂静。
山下演武场灯火依旧。
阿玹被人拥着立在入口处,看着被围在阵中的司空见,她飞扬着眉目,嘴巴不停:“你这个歹毒的糟老头子,自己打不过,忽悠一群小孩子上来挨揍,你这老头是真坏啊!”···
刚一起来的师兄弟都瞠目不知所以,还留在演武场的,倒有一半可被称为‘老头’。阿玹嘴角勾了勾,又一个不同的她。
三长老突然指着司空见大声问阿玹:“十九,可是这个傻子?唬得你要欺师灭祖?”
大家所知相差无几,都知三长老有意传十九衣钵,此次秋祭让他主持更是佐证了这一说法,谁知十九下山归来,突说要出走师门,做一个普通的无及山山民。三长老深知自己这个徒儿个性,在他眼里,尊贵的长老弟子或者普通山民本无区别,现为何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必是受人挑唆!问题是何人能挑唆这天性冷然的徒弟?不过半日,就水落石出了。外头混进来一个傻子,当众拐跑十九,毁他一生心血。
现在,毁他心血之人近在眼前。三长老看着阿玹深沉如水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傻子,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一生的心血啊!他一定要当着十九的面亲手杀了这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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