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番外——之死靡它(一)
自那天以后,临栖市一连下了三天暴雨,直到厚重的云层彻底散去,天空才开始放晴。
「队长……他们已经确认两名死者的身份,分别是齐笙跟通缉犯莫驹荣,代号句号。」
病房里。
孟雪诚拿着手机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玻璃上还沾着雨滴,慢慢蜿蜒出一道道错综交杂的水迹。他故意压低声音,盯着模糊的景色说:「嗯,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队长!」徐小婧急忙喊道,「三天了,听林修说你只吃了两顿饭,我现在就在医院楼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我暂时没胃口。」孟雪诚转过身,将滑到地上的披肩重新捡起,随手抖了抖,淡声说,「你回家休息吧,我没事。」
「队长!」徐小婧急得原地跺脚,她还有很多话想告诉孟雪诚,比如SST解散了,比如何军主动认罪了,比如囚禁苏仰十多天的小房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机关,只要推门就可以离开。
比如苏仰说检测心跳的手带也是假的。
但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孟雪诚已经把电话挂了,等她再拨过去,却提示已关机。
其实孟雪诚不是有心想挂徐小婧电话,只是他手机没电了,病房里又没有充电器,唯有作罢。
「哥,外面雨停了。」孟雪诚侧坐到病床边,用手轻轻拨开苏仰额前碎发,露出他苍白湿凉的额头,小声问,「待会儿要不要出去走走?」
苏仰是醒着的,送进医院当晚他就醒了过来,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盯着那堵绿色的墙。昨天墨杉有来看过苏仰,他让孟雪诚多陪苏仰说说话,看看能不能有效减缓他的封闭状态。
「我爸……咱爸说他晚点过来,给你带了些可以安眠的檀香,听小瓷说这檀香老贵了……」
「隔壁病房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昨天滑滑板摔断了右腿,结果他爹知道他逃课出去玩,把他左腿也打骨折了,唉……现在这些家长啊……」
「还有,我订了一对新戒指,这次不让墨杉设计了,免得他羡慕嫉妒恨,自己人多少留点面子。」
「雨停了苏仰……」
孟雪诚看着他毫无生气的瞳孔,声音越发僵凝,说到最后更是止不住颤抖:「如果你不舒服你就告诉我好吗?」
依然沉默。
孟雪诚又自言自语了半个小时,天色似乎淡了些,他起身去接杯水,刚要放下水壶时,苏仰干哑的声音从后侧传来。
「雪诚,我杀了人。」
那是苏仰一贯的语调,平静、坚定,充满自信,缓缓淌进孟雪诚耳里。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我杀了人。」
水壶咚一声翻倒在地,开水沿着砖缝一路流向门口。
从来没有一句话能让孟雪诚感觉如此后怕,足以将他的理智全部击溃,他大步回到床边,俯身将苏仰牢牢抱紧,声音似是压抑着不安,大脑一片空白,仅凭本能反复说着:「你没有,苏仰,你记错了,你没有开枪,你没有杀人……」
「我有。」苏仰声音冷静,无欲无求一般,「是我撒谎了,我很清楚自己在撒谎,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但雪诚,我不想骗你。」
我有无可救药疯狂的一面。
我会歇斯底里地将枪口对准我痛恨的人。
我曾引以为傲的自信点燃了整片无辜的芳草。
我不是凝视深渊的勇者,我自己便坍塌成深渊。
在顾天骐给他注射第一针K-10时,他就明白自己将会接受「笑面」的考验,或者说,是接受自己内心的审判。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是怎么看你的?」顾天骐把针头朝上,用拇指抵着注射器的按手,轻轻推进芯杆。直到针尖有晶莹药液渗出,他拉过苏仰的手,将针管刺进皮肤,「比如陆铭,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你吗?」
「我知道。」苏仰坐在椅子上,淡黄的光照在他脸庞,映出眼底深处的疲倦,他说,「但如果我是陆铭,我一定不会恨苏仰。我应该感激他、谢谢他,不然替齐笙受这些苦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苏仰望着顾天骐,眼眶有些发疼:「这样说你满意吗?」
陆铭恨他,恨他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坚持要让齐笙跟车,也许结局会不一样。但这都是后话,当时专案组已经陷入互相猜忌的状态,齐笙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他只能这么做。可这对陆铭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有人说他「侥幸」逃过一劫,可这真是「侥幸」吗?
苏仰知道陆铭所受的煎熬一点也不比自己少,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宁愿跟车的人是自己。面对陆铭的迁怒、怀疑,苏仰从来没有反驳过,因为他没有超能力,不能预知未来,就算重来一百遍,结局还是一样。
顾天骐笑笑:「你没必要说这些话,也没必要怪自己,要怪就怪我太了解你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让齐笙跟车。」
顾天骐抽出针管,用纱布擦去零星的血沫,继续说:「陆铭太耿直了,他的性格很适合当警察,但跟我们格格不入。」
苏仰闭上双眼,上半身放松靠着椅背,轻声说:「如果当初不是齐笙……」
「没有如果。」顾天骐打断苏仰的话,柔光漫过眼睛,他收起笑容,透着一股平易近人的闲雅说,「以前我姐经常说,一个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死簿,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们不止顺应自己内心,还有上帝的旨意和种种必然。虽然听起来有些玄学,但除掉那些命运、上帝,还是能听一听的。所以你明白吗,只要你还是苏仰,那么跟车的人一定会是齐笙。」
药效很快发作,苏仰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台灯仿佛长了双腿,不断奔跑移动着。强烈的眩晕感像一个无止境的漩涡,将他卷入另一个世界,他觉得自己正在四分五裂,一点一点脱离原来的躯壳。
小剂量K-10不会让人产生严重幻听幻觉,只是稍微有些重影交叠和不真实的失重感,但精神意识还算清醒。
「感觉怎么样?」顾天骐将针头拆下扔进垃圾桶,「这里只有二十微克,理论上是不会有太大的生理不适,但毕竟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他观察了一下苏仰的表情,兴致盎然地说,「看来你对K-10还是挺敏感的……不过没关系,我们循序渐进,我怕一次一百微克,你会直接疯掉。」
「你不就是想让我发疯,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循序渐进的必要?」苏仰问。
「当然有,我是在帮你找回真正的自己,你要慢慢体验这个过程。」顾天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向苏仰,「你听过巨人与树的故事吗?」
「从前有一群巨人族,他们以农耕狩猎为活,所以每天早晨巨人都会向太阳祷告,祈求天气晴朗,五谷丰收。直到某天,一个巨人在森林里发现了一棵长满椰子的神树,每摘一个椰子,又马上长一个新的出来。他们以为这是太阳神赐予巨人族的礼物,于是悉心照料神树,不到半年,神树就成为整座森林里最高最大的树。它一直长、一直长,长到遮天蔽日,把太阳也挡住了。至此以后,巨人族没有白天,他们种的蔬菜全死了,巨人长老觉得神树危害他们安全,所以下令斩断神树。巨人族合力锯断神树,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可这份喜悦维持不到一天就破灭了,因为他们发现神树重新生长,而且速度非常快,用不了多久又会把天空遮起来。这时,一个巨人说,如果想让神树停止生长,必须拔掉它的根。」顾天骐像在给小孩讲睡前故事,末了还要抛出一个问题,「你猜之后发生了什么?」
苏仰没说话。
「之后巨人族开始翻泥挖土,想要找到神树的根,但他们发现,树根早就布满了整片森林,甚至整个国家,在深不可见的地里肆意生长。如果要拔掉树根,那么整个国家都会崩塌,走向毁灭。」顾天骐一拍手,津津有味地说,「其实人和树都一样,总有些藏在地底看不见的根,你之所以能站在阳光下,全靠它支撑你,它是你的一部分。」
「结局呢?」苏仰努力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你的故事听起来还没说完。」
「结局啊……结局我想不起来了,你就当这故事烂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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