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江傅番外——酒意
新宁市。
「换上,等会儿跟江玄青去一个酒会。」
听见江玄青三个字,傅文叶立刻警觉起来,大概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名字能让他这般在意。但个人情感不是他意气用事的理由,秦归生病,孟雪诚跟苏仰需要商量之后的对策,所以这项任务只能落在自己身上。
孟雪诚临走前跟他说了些注意事项,他半只耳朵听着,半只耳朵嗡嗡在响,直到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那股轰鸣乱动的声音才安静下来。
他跟江玄青的关系相当微妙,要说有什么吧,两人到现在为止还是既纯洁又普通的同事关系;要说没什么吧,江玄青偏偏表现得昭然若揭,毫不掩饰。幸好市局里的人比较有分寸,这种感情事顶多私底下八卦八卦,倒没有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难为情。
可跟江玄青单独相处又是另一码事了,傅文叶一直搞不懂江玄青为什么会喜欢他,甚至怀疑自己只是江二少生活里的其中一件调剂品,偶尔逗着玩,偶尔做出些亲昵举动,跟能取悦人的小猫小狗没区别。有时候他会怀疑这种喜欢是不是单方面臆想出来的,毕竟江玄青从未直白地表明过,或许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与其把喜欢理解成情情爱爱,不如说是消遣娱乐更贴切。
傅文叶换上孟雪诚带来的衣服,黑色衬衫被熨得服服贴贴,西装面料质感高级,轻薄柔软,从到剪裁到版型都流露着一种华丽感。
他对着镜子打量半天,始终无法忽视身上那股违和感。
衣服很完美,可惜跟自己不搭。
傅文叶穿习惯了t恤,对衣着打扮也没什么追求,一件同款可以买两三个颜色,加上没有出席这种场合的经验,打个领带都手忙脚乱的,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硬生生让他穿出了山寨感。偶然一瞥也许看不出什么,可当你认真观察,总能发现其中所蕴含的不协调。好比他和江玄青之间的差距,他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有点宅,虽然在IT技术上略有研究,但也不是什么放得上台面的东西。但江玄青不一样,他出身好学历高,接触过许许多多优秀的人,相比之下,自己更平凡不过了。
真的会有人喜欢像自己这样的平凡人吗?
敲门声响起,傅文叶如梦初醒,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前去开门。
「司机到楼下了。」江玄青穿着同款西装站在门口,头发向后梳去用发蜡固定,额头光洁饱满,脸部轮廓也因此更立体。他难得把眼镜摘下,眼神似乎比平时深邃明亮,他朝傅文叶伸手,「把手给我。」
「你要干嘛?」傅文叶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僵硬地杵在原处,盯着墙角某处说。
江玄青抓起他的左手,将手表扣在腕上,反问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想干嘛?」冰凉的表带贴近皮肤,虽然傅文叶嘴上满不在乎,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两眼——手表表盘呈香槟色,表带灵活舒适,折射出淡淡光泽,稳重又精致。傅文叶不太了解手表,对这方面也没研究,但他依稀记得这款手表才推出没多久,这颜色应该还是限量款,身价好几个零。
「走吧。」江玄青见他在发呆,抬手捏了下他的脸,「你这样穿真好看。」
傅文叶:「……」
南叔在江家当了十几年司机,除了拥有一手成熟老练的车技,还有非比寻常的眼力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自有拿捏。见到傅文叶的时候,南叔心里掠过一阵惊讶,这是他第一次见江玄青带外人上江家的车。尽管江玄青的性取向不是什么秘密,他早跟家里人出柜了,可亲眼看见又不一样。
南叔替两人拉开车门,一边暗暗琢磨要不要把这件喜事告诉大少爷,因为江雨航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家弟弟早日找个对象安定下来。
随着车速加快,昏黄的路灯被拖曳成一条绮丽炫目的光带,如同漫天星河坠落人间。江玄青盯着因为紧张而坐立不安的傅文叶,轻声道:「这种酒会很无聊,什么人都有,如果不想待了就告诉我,我让南叔提前送你回酒店。」
傅文叶摇摇头,无奈地苦笑:「不至于,而且你不是不能喝酒吗?总得有个人替你喝吧?」他没想到连江玄青也觉得他需要「特殊照顾」,难道自己看上去真的那么没用吗?
「我不想喝没人敢灌我。」江玄青眼神微动,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多想,我只是怕你觉得无聊。」
其实江玄青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傅文叶跟着来,这种酒会不是什么正经场合,都是些披着人皮的狼在这里假惺惺唱大戏,连他哥都不乐意给脸面出席,干脆以忙为借口直接推了。
要不是孙飞宇在,江玄青压根不会搭理这种邀请,更别说主动代表江氏集团出席了。
酒会在一处别墅举行,东道主是C国一家著名娱乐公司的老板,旗下所有明星,上至当红花旦、流量鲜肉,下至十八线无人问津的小模特全出席了。傅文叶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活生生的艺人聚在一起,少不免觉得好奇,然而这份好奇刚浮起,就被江玄青简单一句话给重重击垮了。
「她们是来陪酒的。」
这个陪酒指的是什么,不用细说。
不过他们是来找孙飞宇套话的,谁陪酒都没影响,反正陪不到自己身上。
「进去之后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走,如果想去洗手间我陪你去。」江玄青侧过身,将傅文叶的领带拆了重新打,微凉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傅文叶的喉结,惹得他连连吞咽口水。
这动作怎么看怎么暧昧,傅文叶一垂眼就能看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颈间流连,像带动了身体里的某股暖流,一路从胸口向上爬,整个大脑变得暖暖糊糊的。
「好了,下车吧。」江玄青满意地说。
……
别墅里人来人往,也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星光熠熠。
「哟,这不是玄青吗?稀客啊,真是稀客。」
进门没多久,染着一头灰发的中年男人端着红酒向他们打招呼,脸上挂着的笑要多虚伪有多虚伪,「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难得……」他的眼珠在江玄青身上溜达一圈,接着落在傅文叶身上,问,「对了,这位是?」
「你好王董事长,这位是我的助理,姓傅。」江玄青答道。
「哦,是助理啊。」王董笑意更深,眼睛眯起,像是在思忖什么。
傅文叶不认识面前这个兔头麞脑的男人,只觉得他身上有种遮不住的猥琐气派,跟隔壁扫黄组带回来的皮条客相差无几,光是眼神就让人很不舒服。
幸好这位王董没跟江玄青聊多久,客套完之后直接搂着一位年轻性感的模特往后场走去。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江玄青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杯香槟,实际上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把它道具,方便有人过来搭话聊天时碰个杯。
「孙飞宇还没到吗?怎么看不见他?」傅文叶压低声音问,在场的人说多也不算特别多,几圈下来他都没发现孙飞宇的踪迹,该不会是放鸽子了吧?
「他会来的,就当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前途,也要跟这群人交朋友。」
酒液在杯子里轻轻旋了一圈,气泡附上灵魂肆意跳动着,像一个璀璨热闹的金色都市。江玄青将酒杯递到傅文叶唇边,在灯光照耀下,眼底情绪一览无遗,丝丝入扣,似是撩人春色,让傅文叶不忍细看。
「要不要尝一口?应该是甜的。」
傅文叶往后靠了点,避开那诱人的香槟:「……不用了。」
「玄青?」
近侧,一位身材婀娜,穿着白色斜肩透视长裙的女人朝他们走来……准确点说,是朝江玄青走来。她皮肤雪白,看起来像不染尘埃的珍珠,端庄又典雅,从长相上来说,她不逊于在场任何一位女明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她们,女人又多了一份恬静和孤高,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
她眉目含笑,有点讶异地开口:「没想到真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江玄青顺势将酒杯放下,脸上神情不改:「庄小姐,好久不见。」
「这么见外了吗?以前还叫我筱涵的。」庄筱涵礼貌地向傅文叶点点头,看样子似乎是把他当成司机、助理或者跟班之类的,她很自然地坐在江玄青身边,继续说,「对了,你怎么会来?雨航哥呢?」
江玄青不露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答道:「他不在C国,所以才换我来。」
庄筱涵噗一声笑出来,她捂着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江玄青肩膀:「骗谁呢你?连韩叔叔的寿宴都不去,怎么可能愿意来这种酒会。」
大概是觉察到江玄青不太想聊这件事,庄筱涵话锋一转,识趣地把话题拉开:「对了,蒋婶婶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良好,上周我去看她她还说想你了,有空你也回去看看她吧。」
接下来他们又聊到了陈伯伯、广阿姨、商婆婆……傅文叶从他们对话里得知两人从小就认识,以前是邻居,而且两家人关系很好,经常串门玩儿。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反正听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傅文叶掰了掰自己手指,实在无聊,他索性靠在沙发上观察起周围的人。
虽说这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上流人物,但每个人身上散发的气质不一样,尤其是谈吐举止很容易暴露一个人的涵养和素质,傅文叶环顾一圈,深觉有些人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比如刚才的王董,所谓的雍华富贵全靠各种奢侈品堆砌出来……
「……开玩笑,我的年级第一可不是被你给抢走了。」庄筱涵笑得很好看,腰背挺直,落落大方,双腿合拢摆向左侧,从小腿到脚背基本成直线,脚尖点地。
不论是仪态还是表情都无可挑剔,是与生俱来的高雅。
原来江玄青是跟这样优秀的女生一起长大的啊……
如此一来,傅文叶更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地方吸引江玄青,就算他喜欢男人,也一定能找到比自己出色的……下一秒,傅文叶全身僵住,神经着火似的噼里啪啦一顿乱响——他在想什么?他不是连做梦都在泼江玄青冷水,希望他早日清醒,不要再喜欢自己吗?如果哪天江玄青不喜欢他了,他应该高兴,巴不得买两串鞭炮挂在市局门口,再绣一面锦旗放在办公室,庆祝自己脱离苦海。
大概、应该会高兴的吧?
傅文叶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沸腾,他以为等自己静下心来,就可以抽丝剥茧,厘清每一缕细节。可他没想过,之后整整一夜,这颗心都未曾静过半分半秒。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江玄青放在桌上的那杯香槟,喝可乐似的一口闷。
江玄青:「……」
「玄青,你还记得吗?」庄筱涵又问了一遍,「那年圣诞的时候……」
从庄筱涵坐下的那一刻起,江玄青就无比期盼这场叙旧可以早点结束。关于小时候发生的事,他大部分都记不住了,或者说没什么值得他刻意花心思去记住的,所以当庄筱涵问起过去时,他只能给些模棱两可的答案。然而江玄青没想到庄筱涵那么能聊,一说就是半小时,另一边傅文叶小动作不断,坐姿换了四五回,有时候衣领弄得脖子不舒服,他还会偷偷伸手去扯一扯。
这让江玄青无法专心去听庄筱涵长篇大段的回忆录。
几分钟前,他发现傅文叶有点不对劲,脸色偏红,手指也紧紧捏着西装下摆,刚准备问傅文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见他一口气干了整杯香槟。
「文叶,」江玄青不再理会庄筱涵,侧身拿掉傅文叶手里的空杯子,笑意忽然敛住了,「你没事吧?」
「我渴了。」傅文叶随意编了个理由,等酒意从嗓子里下去,才小声说,「没事。」
「你好,请问是江先生吗?」这时,孙飞宇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两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这让江玄青很是意外,他原以为自己要找个时机去接近孙飞宇,万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送上门,只是来得有点不合时宜。
「我认识你哥,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孙飞宇悠闲一摆手,小女孩便捧着一瓶红酒上前,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跟江雨航有生意来往的人很多,多一个孙飞宇也不奇怪。江玄青没料到一个「江氏集团」竟然可以让这位太子爷放下脸面来主动搭话,要知道商场里人人都爱好面子,主动结识跟被结识是两个概念,前者多少有点攀关系的意味在里边。
孙飞宇端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
江玄青摇摇头:「抱歉,我对酒精过敏,只能以水代——」
「我来替江先生喝。」傅文叶截断他的话,不顾孙飞宇和庄筱涵怪异的目光,拿起红酒就往嘴里灌。江玄青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压住他的手,可惜杯子已经空了,他脸色一黑,问:「你干什么?」
阴影之下,傅文叶挣开他的手,笑道:「放心,我酒量很好。」
庄筱涵微微皱眉,她瞥了眼孙飞宇,然后慢条斯理地起身,说要去洗手间补个妆。
说完,便提前离开。
孙飞宇咬了咬牙齿,以为江玄青不想给自己面子,所以才故意做了这么一出戏给他看,他不信江玄青有酒精过敏,把这话放外边也没几个人会信。不过今天他是来「交朋友」的,有些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有好处,更何况江玄青主动铺好了台阶,强行拆台一来会得罪江玄青,二来这消息传出去,自己面子也挂不住——别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真的酒精过敏,只会说孙飞宇没排面,连江二少都不愿意回酒。
「既然这样,不如再来一杯,」说着,孙飞宇微微一笑,从小女孩手里拿过红酒,亲自给傅文叶倒了一杯,「算我单独敬你的。」
「不敢不敢。」傅文叶看着这杯几乎要满出来的红酒,明白孙飞宇是有意刁难自己。实际上孙飞宇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清楚江玄青跟傅文叶之间的关系,只是想起刚才江玄青的表现,心里多少有点憋气和不痛快,到目前为止还没几个人敢给他脸色看,他拿江玄青没办法,但不代表对付不了这个「代喝」。
当是还江玄青几分颜色。
「那我先干为敬。」傅文叶再次撑起笑脸,绷着嗓子一鼓作气把红酒喝完。
江玄青不理解傅文叶这突如其来的反常,要不是孙飞宇还在,像个闹钟一样提醒他们任务还没完成,不然他真想就这样把傅文叶带回酒店,仔仔细细问个明白。
气氛顿时凝固成冰。
饶是心眼多的孙飞宇也没把两人关系往其他方向想,单纯以为江玄青跟这个代喝关系不错,可能跟了他好几年。两杯下去,傅文叶面色明显发红,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孙飞宇品味片刻,貌似在江玄青眼里找到一丝隐隐约约的怒气。他心情好了点,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不然显得小家子气,要是尺度没把握好,直接惹毛了江玄青,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了,听你哥说,他看上了雾海市的一块地……」孙飞宇小抿一口酒,开始步入正轨,聊些商人该聊的话题。
来之前江玄青做了功课,至少知道他哥最近有什么计划,在准备什么项目,一来二去,算是能跟孙飞宇聊上几句。半小时下来,孙飞宇聊得兴起,全然忘了开场时的不愉快,他觉得自己和江玄青相当投契,又连续倒了好几杯酒,算是庆祝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来,再喝一杯,这酒是我从F国带回来的,一直舍不得开,今天就喝个爽!真的,这酒特别棒。」孙飞宇整个人喝上了头,嘴里嚷嚷些糊涂话,反观傅文叶,依旧从容地坐在沙发上,满脸笑容接过孙飞宇递来的酒。
江玄青用手势制止过他好几次,让他不用再喝了。
可傅文叶当没看见,来一杯喝一杯。
为了能够早点结束回酒店,江玄青趁孙飞宇神志不清之际,随口提了一句激活码。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正好砸在孙飞宇心头,让他短暂清醒过来。他托着下巴,眉毛一挑,灯光照进锋利的眼里:「没记错的话,你在警局上班?不会是来套话的吧?」
「你出价那么高,全世界都知道了,根本用不着我套话。」江玄青不由笑起来,有条不紊地说,「我只是好奇一个激活码为什么能卖那么贵,不会有人故意抬价吧?」
「贵?这可是公会的高级会员,哪里贵了?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孙飞宇顿了顿,惊觉自己说漏了什么,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沉静地说,「江先生,你再问下去,我真要怀疑你是来套话的。」
江玄青直视着他,手指往桌上轻轻一推,将酒杯移开:「好,那就不说这个了。」
为了不引起孙飞宇的怀疑,江玄青强行跟他聊了一些儿时趣事,无非是怎么捣乱、怎么装病逃课之类……孙飞宇的酒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差,几轮下来直接趴在桌子上,舌头也捋不直了。
确认孙飞宇彻底喝醉以后,江玄青缓一口气,他松了松领带,伸手去拉傅文叶:「你还好吧?喝了几杯?」
「不知道。」傅文叶蜷缩在灯光较暗的角落里,等江玄青站起身,才清楚看见傅文叶脚边还有好几个空掉的子弹杯——那是专门用来盛烈酒的。
「你疯了?敢喝这种酒?」江玄青呼吸凝重,心口像被顽石压住,声音低沉又压抑,他从没见过傅文叶露出这种神情,眼底泛着水光,看上去疲倦又委屈。他将傅文叶从沙发上拽起,单手环过他的腰,又强迫自己放轻语气,在他耳边说:「走吧,上个洗手间,然后回酒店休息。」
傅文叶全身烫得不像话,走路也轻飘飘的。
这里的酒未必干净,烈的很烈,绝对能把人喝晕,稍微怕摊上事儿的,都会选择自己带酒,譬如孙飞宇。傅文叶喝空的那几个子弹杯全是别墅提供,一次性喝那么多是个人都受不住。他把傅文叶带到洗手间,用手沾了些凉水拍在额头上降温,又逼近他问:「你在闹什么脾气?」
傅文叶还沉浸在酒精中,思维被泡得发胀,再细微的情绪也能身体里被发酵放大,而牵引他情绪走向的始作俑者正是江玄青。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变得不像自己,比起一切更优先注意到江玄青,会为他带来的一顿晚餐感到高兴,会在他身上找到值得眷恋的安全感,会酸涩地跟其他人攀比,即使对方是个出身名门的女孩……
傅文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直接推开江玄青,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跑进了隔间:「……我、我要上厕所!」他从来没有那么想哭过,眼泪湿湿热热黏在脸上,不用看都知道有多狼狈。
……
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江玄青别无选择,只能守在门口。
少顷,电话铃声响起,江玄青看了眼来电,是市局打来的。洗手台附近还有两三个人,他不方便在这里接电话,于是敲敲门,跟傅文叶说:「我去接个电话。」
门外。
「何局?」
何军沉默了一会,问:「你在什么地方?」
「我替我哥出席一个酒会。」江玄青淡淡地说,「这应该不需要上报市局吧?」
「玄青,你也是我带出来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何军叹息道,「你们有手有脚我拦不住……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会的。」
隔间里,傅文叶头晕得无比难受,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皮带重新扣上,他扯了点纸巾擦去脸上的泪迹,又在门板上摸索半天才成功开门出去。
「哎,这不是小傅吗?」王董正巧从隔壁出来,差点跟傅文叶撞到一起,他上下打量着傅文叶,眼神蓦地阴沉,「怎么就你一个人?」
傅文叶觉得有只蜜蜂飞进了耳朵,嗡嗡叫着。
王董向前走了两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笑:「你真是江玄青的助理吗?」他握上傅文叶的手腕,干枯的手指滑过他掌心,最后弯下腰,在傅文叶手背上狠狠一嗅。
第一眼见傅文叶,王董就注意到对方腕上带着的表,那并不是一个普通助理可以承担的价格,像傅文叶那样,估计砸锅卖铁都凑不出半块表的钱。大家都是圈子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该有的心思谁都有。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江玄青那些鬼话,这男孩明显是他养的宠物,看起来还有点本事,不然江玄青也不会送他这么贵的表,还把他带来酒会。
长得又白又乖,确实讨人喜欢。
前段时间江雨航抢走了王董公司的一个项目,今天江玄青又给他显摆脸色,以前旧恨未消,又迫不急待加了把新仇,这让王董肺管子气炸了。他正愁着没地方发泄怨气,来洗手间放放水,好巧不巧碰见了这个小宠物。
傅文叶的手很白,还带着些熏人酒气,王董不禁会想他脱去衣服后的样子,腰应该很软,也很听话,让他跪着就跪着,让他……
王董咯咯一笑,眼神浑浊:「要是哪天江二少不要你了,你可以来跟我。」
傅文叶终于反应过来,当他看清眼前景象,骤地炸起一身寒毛,恶心的触感一路从手背蔓延至整个胳膊,他用力挥了一拳,狠狠打在王董鼻梁上。
「操!」王董被他一拳打蒙了,整个人摔在地上,大声惨叫,鼻血跟水龙头开闸一样哇哇流着,弄脏了地板跟衣服。
听见洗手间里传来凄厉的呻|吟声,江玄青立刻收起电话推门进去,心脏砰砰跳着:「文叶?」
傅文叶被吓得不轻,一边哭一边用洗手液搓洗手背,直到皮肤发红,甚至擦破了皮。
现场一片狼藉,结合傅文叶的表现,江玄青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拉过傅文叶的手,让他抬头面对自己:「别洗了,不疼吗?」
两人贴得很近,为了不让傅文叶乱动,江玄青将他压在洗手台上,直直望着他的瞳孔,又将他脸上多余的水迹抹干净。
那一刻,傅文叶彻底崩溃了,所有情绪涌上心头,借着未消退的酒力喷薄而出。他伏在江玄青肩上,鼻息间全是令人安心的气息,也是他舍不得、不愿割让的美好。这一切一切,如同氧气和水,悄无声息地渗进他生活。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嫉妒庄筱涵时,那些模糊不清的感情一一浮上水面。
他们有共同话题,从家境、教养、到学历,都深刻呈现了什么叫门当户对。
可傅文叶不想看见这种门当户对。
二十多年来,傅文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也非常确定自己不喜欢男人……至少不喜欢别的男人。王董那句话直接点燃了他深处的恐惧,假如哪天江玄青离开他了,他该怎么办?
他曾经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只要时间够长,总能等到江玄青心死的一天。
但现在不一样,他不想结束,更不想让江玄青对他万念俱灰。
酒精麻痹了傅文叶多余的情绪,他一直觉得江玄青的五官长得很漂亮,细看更是如此,庸俗如自己,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不高端的形容词。他不确定自己在江玄青心中占了多少分量,毕竟世间没什么东西经得住时间消磨,何况他无趣、脾气不好,多大的分量也会随着年月逐渐减轻……
傅文叶轻轻抬眼,眼眶红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乱糟糟的洗手间里,地上还躺着一个血流成河、像蠕虫一般扭动的男人。喜欢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它违背科学道理,也无法解释,它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等到他主动亲吻江玄青。
……
江玄青不确定傅文叶是喝酒喝迷糊了,还是受到太大惊吓,才会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行为。未等他仔细思考这个吻的涵义,傅文叶便恍恍惚惚别过头,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夜晚,街灯飘零。南叔刚准备点根烟提神,回身却见江玄青抱着傅文叶从别墅正门出来,他一时忘了把烟收起,就这样叼在嘴里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喝醉了,直接回酒店吧。」江玄青没过多解释什么,他将睡着了的傅文叶放进后坐,又替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散散热气。回去的路上,傅文叶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但人还醉着,连基本语言都组织不起来,只能靠着眨眼表达情绪。
江玄青擦了擦他脸上的汗,小声说:「好好睡吧,马上到酒店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幻觉,江玄青依稀觉得傅文叶往他掌心里蹭了蹭,这种惊喜不亚于你养的猫突然主动向你撒娇,用尾巴轻轻扫过小腿。不过人喝醉了一切皆有可能,江玄青不敢想太多,唯恐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傅文叶,是因为一宗绑架案。他无法将眼前这个跳脱的小男生跟网络上的拂晓联系在一起,拂晓是闻名国际的黑客,网络如冰川一般,普通人只能看见表面,可黑客接触的是底层黑暗,再污秽不堪的罪恶他们都见过。所以没认识傅文叶之前,江玄青一直以为拂晓是个擅长伪装,城府很深的年轻人。
可短时间相处来下,江玄青发觉拂晓从头到尾都是个心思单纯的男生,他懂得热爱,他见过世界的另一面,却仍然满怀希望。如果说有一种东西可以媲美天光残月,珍贵而触目,那一定是少年热忱赤诚的心。
他在傅文叶身上找到前所未有的真挚,那是自己从小就渴望,却又得不到的。江玄青父母是商人,就连婚姻都带着些商业意味,从他记事以来,哥哥江雨航就是他模仿对象,父母要求他做到跟江雨航一样,不差分毫。
然而大人总是虚伪的。
尽管江玄青拼命学习,努力跟上江雨航的脚步,父母也始终偏心哥哥。
江雨航比他年长四岁,大学时他也曾经问过江雨航,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他想要的。江雨航沉默,过了很久才说,生活就是这样,要学着去喜欢你不喜欢的,去接受你不愿意接受的。
江玄青大学报考了法医系,同一天,他还跟家里出柜了,父母遭受双重打击,跟他大吵一架,导致关系非常紧张。自开学后,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毕业被安排出去实习,有时候大半年才回一次家。他跟父母的关系日渐疏远,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居然找不到共同话题,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无话可说那就别说,安静吃饭也挺好的。
「当法医最重要的是把心态摆正,这个世界很脏,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而你要做的,是把这一部分还原出来。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去恨……」
毕业前夕,教授对他们说了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很简单,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齐笙出事后,江玄青主动申请调离新宁市,那时候他看不见任何希望,连同信任也一块被毁灭。经历了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不恨?
直到遇见傅文叶,他黯淡的生活里才出现了一点光。傅文叶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开心了就笑,生气了就故作严肃板起一张脸,他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掩饰这个习惯。一开始江玄青确实抱着逗弄的心态去接近傅文叶,觉得逗他玩挺有意思的,可后来江玄青意识到,自己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喜欢傅文叶,想用尽全力去爱他。
但傅文叶总是三番四次、明里暗里强调自己是直男。
为了不引起他的反感,江玄青始终没有把爱字说出口。
时间久了,傅文叶好像也习惯了,不再反应过度,也不会故意躲他。
能发展到这一步江玄青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使自己很贪心,想要更多,但也明白这是傅文叶的底线,不能轻易越界。
「到了。」南叔将车停在酒店门口。
江玄青定了定神,见傅文叶睁着眼,于是问他:「能自己走么?还是要我抱你上去?」
傅文叶眼睛干涩,鼻腔、喉管跟开水烫过一样火辣疼痛,虽然还有点晕,但至少听清了江玄青在说什么。反正今天已经疯过好几回了,也不差这一回,他把手搭在江玄青肩上,略微闭了下眼,装作睡过去。
……
怎么可能走不动,他是有点醉,不是残废了,短短几步路肯定能走上去的。
所幸江玄青没有拆穿他,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抱了回房……呃,回自己房。
傅文叶躺在床上,衬衫皱巴巴地卷起,鞋子东一只西一只落在地上,江玄青解开他脖子上的领带,一边说:「给你泡杯醒酒茶,喝完再睡。」
酒店灯光偏暖,傅文叶渐渐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几分钟后,江玄青端着一杯热茶坐在床边:「来,先喝了。」
傅文叶哼哼转过脑袋。
「又想让我抱你起来?」江玄青低笑,把被子拉开了一点,「把茶喝了,不然明天有你难受的。」
傅文叶左腾腾右挪挪,不情不愿地起身,从江玄青手里接过杯子,刚喝两口,他眉毛一拧,露出一副恶心反胃的样子:「真难喝……」
又苦又涩的。
「谁让你喝那么多?」江玄青视线停留在傅文叶泛红的脖子上,眼神幽深,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改问道,「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因为我不高兴。
说是不可能照直说的,傅文叶把杯子还给他,眼神闪烁不定,支吾半天才抖出一句:「因为我渴了。」
声音很大,但气势很弱。
江玄青微微弯腰,凑到他面前:「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这话一出,傅文叶心尖上的火直接烧到了脸上,大脑啪一下短路了,他两眼一闭,倒头把被子闷在脑袋上,伸出一只爪子在空中挥了挥:「我要睡觉了,晚安。」
江玄青一愣,他以为这个吻是傅文叶无意识做出的举动,说不定连本人都记不得了,只是想逗逗他玩。可现在看来,傅文叶不但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丝丝缕缕缝合一起,答案呼之欲出,可江玄青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江玄青拉下被子,轻轻捏住傅文叶的下巴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屁吃!」头顶灯光太亮,刺得傅文叶眼角生疼,没等他抬手去挡,一道黑影倏地遮住了强光,紧接着,轻柔的吻落在他嘴唇上。
傅文叶仿佛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任由江玄青越来越放肆,半压在他身上说:「他是江雨航的初恋女友,后来江雨航结婚了,她就开始联系我。」
「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
说完,江玄青看着他羞红的脸,再一次吻了他。
傅文叶整个人晕乎乎的,甚至比酒意来得还要猛烈。
「嗯,我也喜欢你。」声音如蚊吟般响起。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体难免比较诚实,反正醉都醉了,不如醉得彻底,傅文叶抬手把灯关掉,全心坠入更柔软的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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