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纾意收拾停当,正等酉时那人登门。
自然是不会将他领进自己院中的,只在偏院正厅布好纱屏,不设主座,二人隔屏对坐便是。
卫琅穿着一身玄黑侍卫袍服,身如松竹,款款从园中行来。
只见他立于厅外遥遥一礼,再进了厅。
她隔着纱屏,虽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只觉似曾相识。
纾意有些出神,她目光随着纱屏后的人,缓缓站定至自己面前,便起身见礼。
“四娘子安。”
二人心中各有所思,视线隔着薄薄一层水纹纱贴作一处,半晌无言。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纾意垂眸,便请客人坐下,缀玉联珠捧来茶点奉上。
“不知贵人告知此事有何目的?”她看着纱屏,似乎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某自然也有事相求,还请娘子静听。”
她点点头,只听他说:
“在下有一请求,还请娘子应允。”
“请娘子假意顺承婚约。”
婚约?是伯母极力促成与定远侯卫琅的婚约吗?他该不会是……
“为何?”纾意问道。
纱屏另一头的卫琅侧首看看厅外的近侍陆诚,对方叉手告退,一直走到园中去,再也看不见厅内情形。
纾意想了想,也冲缀玉点点头,一同退至园中。
卫琅起身,缓步绕过纱屏。
他身形高大,眉眼深浓,唇角浅笑真挚而温柔,并无丝毫轻浮之意,卫琅敛了衣袍,在纾意右侧坐下。
“娘子可还记得某?自兴国寺一别,可让某惦念了许久桃花。”
她略怔了怔,之前在兴国寺后院看见的黑衣郎君,后又做了那样的梦,今日再听他一言,一并都想起来了。
既然那日能在兴国寺中相见……
“你是那日……”纾意疑惑,“你究竟是谁?”
“卫琅,定远侯。”
纾意看着眼前人,倒是与幼时有几分相像。
“你并未昏迷?”
卫琅点点头:“装病也是不得已,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娘子知晓。”
“安王有心夺位,已用‘贤’字去了徐老太傅和贤王之势,还想用流矢废了我,这才好勾结多地刺史左右武卫,一举进宫夺位。”
这番话说得毫无遮掩,倒教纾意不知该不该听这种秘辛,也教她为外祖家心酸不已,几代人鞠躬尽瘁,竟要因这种事白白背上罪名。
“如今陛下也被瞒过,还请娘子留情,某还未‘醒’,娘子莫要定个欺君之罪才好。”他将把柄亲手递给纾意,毫无逼迫,“请娘子日后装作与我一同出游的模样也是为了传递消息,若是娘子应允,某愿答应娘子一应要求,在所不辞。”
要求?纾意想着外祖平白落罪,自是想为外祖昭雪,她抬眼,眸中映着卫琅的身影:“若是安王狼子野心大白于天下,徐老太傅可否平反回京?”
若能助得此事,暂不解除婚约也无妨。
“自然如此。”卫琅却有些不敢久视她的眼睛,他喉结动了动,略垂眸看纾意小巧的鼻尖。
“那我遣至暮州的侍女和女护卫呢?她们可还安全?”
他唇角仍带着笑:“某自然护得她们安危,请娘子放心。”
“好,我答应你,另有一件事请侯爷相助。”
“娘子但说无妨。”
纾意垂了眼帘,道:“还请侯爷助我寻得父亲。”
既能谋此大事,寻回林三郎想必也不会像她母亲那般艰难。
卫琅郑重答应,又向她要一件信物:“还请娘子予我一件信物,也好让伯父相信。”
她想着还是需要母亲一物,便道:“我明日便遣人送至贵府上。”
“明日怕是娘子不得空。”他笑笑,“明日太后恩诰至府,这几日还请娘子演一场戏,待娘子从伯府脱身后再送信物不迟。”
卫琅又补充道:“娘子不必忧心,我定能护得周全。”
纾意直视卫琅双眼,略略点头。
“此事便一言为定?待安王自投罗网后,退婚缘由请娘子任意,某绝无怨言。”卫琅略垂头叉手,眉峰微挑,倒有些出鞘般的锐意。
“一言为定。”她还以一礼,便听卫琅说今日告辞。
宫宴开场不久,皇帝仍有政事要忙,敬过三盏酒后便回紫宸殿去。
众人恭送陛下,殿内气氛立时松快不少。
太后年过六十,在宫中待得久了就爱听些宫外趣闻,后妃们也想听外命妇逗趣,顺便听些家中的消息以慰思亲之情。
端仪长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幺女,此次太后寿宴,她献上的寿礼中特意寻了一套西域来的套色玻璃酒具,比寻常玻璃更加透亮绚丽,太后当即就用上了。
她又常在京中玩乐,最是知晓各家趣事,正坐在太后席下舌灿莲花,说起自己办飞花宴之事。
宴上各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各展所长,想必宴后又能成就许多佳偶。
几位入宫久的后妃不由好奇问了起来,倒学着了用花灯点熏香的法子,夏日将近,在池子里点上避蚊香应当十分管用。
太后十分爱听小儿女终成眷属的事,去岁白玉京内一对有情人因父辈政见不和,被父兄拆散,险些闹得投缳而去,太后听闻便下旨赐婚,如今和和美美,孩子都快落地了。
“我年纪也大了,见不得小儿女分别之事,嫁娶个有情人,莫负了大好的年华时光。”太后听得十分高兴,连饮了两盏酒,眼中似乎浮现出些许往事。
张氏心下紧张万分,手脚发凉,她起身上前跪拜:“太后娘娘,妾乃安平伯之妻张氏,先公爹乃开国县侯、前右武卫大将军林骁,今闻太后慈爱,斗胆上前求一份恩典。”
太后垂眼看过她的钿钗礼衣,缓声道:“安平侯,我记得,乃是戍边大将有功之臣。”
“原是忠良之后,你想求什么恩典啊?”
殿中内外命妇齐齐看向阶下的张氏。
卢府卢老尚书夫人有郡夫人封诰在身,今日也在麟德殿赴宴,她曾听说安平伯府张氏之举,见她上前请恩,不免皱了皱眉。
“启禀太后娘娘,先侯爷在世时,曾与定远侯府立下婚约,以结二府通家之好。”
“现定远侯战功赫赫,却重伤昏迷不醒,府中弟妹身体羸弱,恐无法扶持侄女儿,妾斗胆,请太后娘娘赐下一封姻缘恩诰。”
卢老夫人当即就想起身驳斥,被身旁坐着的郡夫人按住:“今日正是太后娘娘寿诞,又在兴头上,林四娘子又不是你家孙女,何苦为着这个惹了太后不快呢?”
“唉,前些日子才说你卢家是世代簪缨,权势过重,现下又去触这个霉头做什么!”
她抬头看着宝座上的太后兴致勃勃,向张氏询问详细的神情,又想起纾意孤苦无依,林家老夫人也不得赴宴,若是自己不出头,想必更没人替她出头了。
卢老夫人定定神,起身告罪道:“启禀太后娘娘,妾乃特进光禄大夫、工部尚书卢朔之妻,与安平伯府二房有些私交,却从未听说林四娘子还有这样一桩亲事,伯夫人可想清楚,莫不是弄错了,倒毁了小娘子清誉。”
张氏冷汗都下来了,只将准备了好几日的说辞一并倒出,舌灿莲花,好似说书一般:“两位老侯爷还在时,便时常往来,后来定远侯远赴边疆,只待凯旋后便可成亲,只是……”
后头的事白玉京上下都知晓,让太后愈发同情起这一对小儿女来。
一番话说得像是话本子里倾心相许的男女角儿,一位为国戍边的年轻将军,一位温柔似水的痴情美人,几经波折还不能相守一生,让许多不知内情的宫妃命妇都十分心疼。
“原只知定远侯重伤在身,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姻缘,难得情深,真是造化弄人。”
“想必两位有情人只与家人道明姻缘,并未向外人说起。”
太后娘娘又想了想,开口道:“宫里时常有太医去定远侯府侍奉,若是定远侯醒了,成婚时便赐林四娘子八钿花冠吧。”
八钿原是二品诰命可用,开国侯乃是三品,太后想赐下八钿以示恩赏,这样下来倒比张氏还多两钿。
“来啊,替我拟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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