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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第一日,黄金满屋。


  夏初七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梦。

  梦里,一会儿她像一只转动的陀螺,一圈一圈的疯狂转动着,不停往下坠落,就像从苍鹰山上跳下时的夏楚,单薄得没有半点依傍,头晕目眩,肠胃犯抽。

  一会儿她又重重摔在地上,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人似是极为疼惜她,抱着她时的双臂,像铁钳子般有力,他不停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

  一会儿她又像一个溺水的人,不停地吐啊吐,胸口闷得像喝了水银,吐得一塌糊涂,整个人虚弱不堪,身子酸涩难受。

  一会儿她又觉得身上像有火在烧,热得浑身上下都冒起了热汗,湿了衣襟,那人将她剥了个光,放在温热的水里洗净,还在她的膝盖上揉来捏去,痛得她龇牙咧嘴。

  怎么死得这么难受?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投胎了?

  在梦里,我觉得自己好想骂人。

  赵十九呢?

  想到他,她慌乱起来,想要喊,可喉咙就像缺水般干涸,只有上下嘴皮在无奈的微微张着,声音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水……我要水……”

  她想喝水,她渴了好久。

  想喝水的欲望折磨得她极是难受,越想越热,越热越想,她好难受好难受。只要有一口清水喝,她宁愿拿一屋子的黄金去交换。

  “水……水……”

  她紧闭着眼,喃喃着,那虚弱的声音,听得她都想扇自己两个耳光。怎么能死得这般没出息呢?她脑子里天人交战着,突然觉得唇边有人递了温水过来。

  “水……”

  几近贪婪的,她张开嘴,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由着母亲喂食一般,就着那温水吸吮起来。那温水真好喝,一滴一滴地流入了她的喉咙。未几,口干舌燥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却还是浑身无力,她又晕迷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那带着点腥味的水,又递到了唇边两三次,每次都让她欣喜不已,喝得“唔唔”有声,如饥似渴。

  她紧紧闭着眼睛。

  不知是醒了,还是睡着,或者全都是幻觉。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许多的人。

  有甲一,他疯狂的搂住她,不停的唤她的名字。然后他掉入了鸳鸯池底,再也没有浮上来。这一回,他会和她一直投胎吧?若是可能,投胎做个兄妹倒是不错的选择。

  有东方青玄,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喂入了石蟠龙的嘴里,机括绞动下,鲜血流了出来,滴入了水里,把水染红了一片。可他的身上,却不见半点血迹。因为那厮总是穿着红衣。她以前就常想,大概他是杀人太多,害怕鲜血沾上,所以才像一只变色龙似的,故意掩盖罪恶?也不知,他的手废了没有。

  有赵十九,他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深如古井。他说阿七,你好好过日子去吧,我不要你了。我两个今生没有未来了。不过若还有来世,你会遇到一个喜欢骂你的人,那就是我。到时再续缘分吧。她奇怪,凭什么下辈子她还要喜欢上一个喜欢骂她的人,她脑残么?

  “不,赵十九,你才脑残。”

  她咕哝着骂一句,意识稍稍清醒一些,觉得身子更加热烫了,就像被人放在锅里蒸煮似的,极为难受。难道是她作恶太多,被阎王爷罚入了十八层地狱,炼油锅?

  她扭着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

  投个胎可真难!

  地府的温度都是这般高?

  它们就没有冬天的?

  她脑子交杂一片,胡乱的想着,试探性的睁了睁眼,视线里有光线,一种极是耀眼的光线,一种可以让人顿时小眼睛变大眼睛的光线——黄金。

  对,很多黄金。

  满屋子都是黄金,还有无法估算的珠宝。

  夏初七曾经想过无数次,若有一天,她有了许多许多的钱,有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富,她该做些什么?但这个问题考虑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答案。

  因为她发现,其实除了这个愿望本身,她却无想在此基础上才思,为欲望进行再增值。更重要的是,她相信,那一天,永不会来。

  但此刻,却实现了。

  光影未灭,浸水楼台,缥缈的烟雾在身边绕来绕去,仿若一座南天门上的汉宫楼台,眼前的每一处,无不是金光闪闪,美得宛若人间仙境,神仙地府。

  是幻觉,还是她已经死了?

  倏地,她发现了一个人。

  在夜明珠橙红的光线照耀下,他身上原本的黑袍不见了,中着一层白色的中衣,就站在那橙色光线的角落,手边放着佩剑,样子仍是那般的威风凛凛,镇定如常,不若凡物。他的存在,让她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先前的天翻地覆,都并未真实的发生过一般,只不过南柯一梦。而今他与她,只需在这般美好的地方,共度余生。

  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刚想张口喊他,却见他突地起身走了过来。她半眯着眼,没有吭声,也没有动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从“锁爱”护腕里,抽出一把小匕首,蹲下身来瞧着她。

  然后,锋利的刀刃割向了他的手腕。

  再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流着鲜血的手腕伸向她的嘴巴,咸喊的鲜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了进来。夏初七茫然片刻,脑子“嗡”的一声,激灵灵一炸。

  血!

  她喉咙一鲠,眼睛瞪大。

  “赵十九,你在做什么?”

  赵樽半蹲着身子,见她醒来,目光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散了去,板着脸,像是在生气一般,很快收回手,背转了身去。

  “总算醒了。”

  她再傻也明白了。

  原来先前她只是昏迷了过去。

  原来她喝得那不是什么温水,而是赵十九血管里的鲜血。是啊,这样的地方哪里来的温水?看着周围数不尽的黄金,再看看所处的糟糕环境,她突地苦笑。

  “原来我们没死。”

  “是。”

  “也没能出去。”

  “是。”

  他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举动,将小匕首插入左手的“锁爱”护腕里,撕下衣摆裹住腕上的伤口,什么也没有多说,便抿着唇坐在边上的石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般看我做什么?”

  夏初七弯了弯唇,斜着视线,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不,躺在一块块平整的金砖上。

  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这般想着,闭了闭眼睛,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启开嘴皮问他,“赵十九,我们在哪里?”

  “地底。”

  啥?格老子的,还在地底。

  她苦笑一声,目光巡视了一遍四周的环境。

  “这些黄金都是假的吧?”

  赵樽看着她,唇线极冷,“真的。”

  “啊”一声,夏初七惊恐万状,想要坐起来,可膝上突地抽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又跌坐了回去。

  “死室的机关启动,你与我一样,摔了下来。你的膝盖受了伤,好在不太严重,我替你包扎过了。”

  “没事没事。”

  夏初七瞧了瞧膝盖上包得极丑的布条,摆了摆手,愉快的看着他,又巡视了一遍两人所处的环境,还有自己身上明显半湿的衣服,不由惊奇了。

  “真是神奇,谁能想到在死室的地底下,就是满仓的金银珠宝?啧啧啧,这下发财了。赵十九,这个地方好美……”

  赵樽眯眼,脸色冷沉,极是可怕。

  “休息一会,少说话。”

  “哦。”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她嘴上听话,眼睛却不听话的继续观察环境。发现这个堆砌了无数金银财宝的石室,还有窗子。只不过,窗子外面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窗口外,有她在梦里感觉到的那种像热气一般的东西扑面过来,比鸳鸯池那里更为浓重。

  “闭上眼!”

  听得赵樽的低斥,夏初七奇怪了。

  满屋都是黄金,人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是因她喝了他的血?想了想,她唇有抽搐一下,吃力地坐起,有气无力地瞄着他。

  “赵十九,你不高兴?”

  “没有。”他声音低哑,眼波微润。

  “不对啊,我两个大难不死,还平白得了这些金银珠宝,应当庆贺才对。可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她想站起来,走过去看看他。可刚一曲腿,那膝盖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赵十九——”

  她委屈地喊了一下,疼得不行。可他却没有动静,任由她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只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赵十九,你看不见我吗?”

  他蹙起了眉头,“看见了。”

  轻“呵”一声,夏初七挑高眉头,不满地嘟囔,“既然看得见我,我在这挣扎,你就狠心袖手旁观,不来扶我一把?”

  “你该受点罪。”

  “……赵十九,你好狠的心肠。”

  夏初七无语地瞪过去,见他严肃着脸,不像在开玩笑,并知他还在生气她跟着跳入鸳鸯池的事情,不由哭笑不得。

  “好了,别生气了,我不跳已经跳了。我俩来探讨一下,我俩怎么会掉到这个地方来?难道这便是死室的精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难不死得黄金?真是精,妙,绝,牛,跩,哈哈,我好佩服她……”

  她故意打趣的笑,赵樽却沉了声音。

  “你为什么要跟着跳?”

  “你说过的呀,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咦,难道晋王爷不想遵守承诺?”

  见他噎住,她狡黠的笑着,又向他伸出手。

  “好心人,樽哥哥,你老人家先扶我一把可好?让我先起来欣赏一下这满屋的黄金。”

  赵樽黑着脸,终是伸手拉起她,往怀里一带。她顺势扑过去,美美的贴着他,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欢悦。

  “你这人,黄金满屋,应当高兴啊,一直板着个脸做什么?我没欠你银子吧?若是欠了,欠多少,你直接说,我立马去清点了给你。”

  她笑嘻嘻的说着,与他开玩笑。他却只看着她,似是不想中断了她的快活,又似是想说的话难以启齿,动了几下嘴皮,仍是没有说话。

  但最终,夏初七还是自己发现了,在他的右侧,有一块同款的石碑,上面仍然写有几行字。

  “此间为‘回光返照楼’,建于沸水湖之上,沸湖之水从皇陵地底的火山口流出,水中含有‘百媚生’。在‘回光返照楼’的机关启动后,石楼会一寸寸下沉,三日之后,整体沉入沸水里,九宫八卦阵彻底塌陷,永不现世。”

  夏初七微微张开嘴。

  这字不是拼音,赵樽自然是看过了。

  原来他们并不是死里逃生,而是再入虎穴。

  看着他暗沉的眸子,她突地笑了。

  “我们运气不错嘛,原以为在鸳鸯池就要见阎王,没想到,竟然还有三日可活。这‘回光返照楼’的名字取得好。看,有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有这么奢侈华丽的建筑,有这么喜欢的人在身边。简直就偷来的三日浮生嘛。赵十九,你说你到底与我生什么气呢?”

  “阿七!你太不听话!为何非得送死?”

  他揽着她的腰坐下,让她坐在他腿上,阖了阖眼睛,似是生气又似是无奈的低头看她。

  “我已经查探过了,四周通体光滑石壁,不过攀爬,石楼为悬空,下方十来丈便是沸水湖,里面蓄着沸水。这里正是鸳鸯亭热气的源头。石楼越往下沉,气温就会越高,直到我们掉入沸水中为止。”

  “呵呵。怪不得,我是说咋这么热。”

  夏初七随意的扯了扯领口,看着他眼中的担忧,笑得极是甜美,“不怕,没多大点事。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能与你死在一处,很高兴,你不必这般黑着脸看我。”

  她的笑容是真的,情绪也不是假,即便眼下只剩下三日寿命,她也要在这最后的三日与他快活的过完。她不记得谁说过了,有爱,瞬间也是永恒。无爱,永恒也不过瞬间。

  “这里多好?只有你,和我。”

  说到这里,她突地目光一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敛住了嬉皮笑脸的神色,问赵樽。

  “甲一呢,你可有看见甲一?”

  赵樽目光微冷,“我只捡到你,没有捡到他。这石楼,共有八个房间,全是堆砌的金银珠宝,我都查看过,并未见到旁人。”

  “难道沉入池底,并非都掉到一个地方?”

  夏初七想到甲一,心里有些揪痛。

  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不要像这回光返照楼这般奢华,也一定不要有什么三日期限,而是一条真正的生路,他能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个人静默片刻,在夏初七的强烈要求下,赵樽抱着她参观了一下他们的“临时居所”,又研究了一会出路,最终,不得不以失望告终。

  这一回,是真正的死路。

  就连赵樽都无计可施,她能怎么办?

  嘴里“阿弥陀佛”一声,她抿了抿唇,很快又重置了平常的情绪,靠在赵樽的怀里,看着满屋的金光闪闪,笑嬉嬉的要求。

  “赵十九,只剩三日好活了,我有个要求。”

  赵樽低头看她,“什么?”

  夏初七迎上他黑亮深邃的眼,喉咙微紧,咳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暗示性的眼神。

  “我的意思是说,我两个统共剩下三天寿命。三天都要困在此处,什么东西都无,总得找点事情做吧?即便是等死,也要等得有意义对不对?要不然,等到被沸水活活煮死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说起“死”字,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脸上挂着笑,丝毫也不以为意,看得赵樽唇角抽搐一下,无奈叹息。

  “那阿七想做什么?”

  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么?她挤眉又弄眼,自觉意思表现得非常明显,他怎会看不出来?咬牙切齿,她无力地横他一眼。

  “赵十九,你是不是嫌弃我?”

  “嫌弃什么?”

  “嫌弃我小啊,要不然为啥不肯要我?”

  赵樽微微掀唇,眉梢扬起,“是有些小。”

  “可我十七岁了。”

  “哦,你说年岁?”

  夏初七双颊在热水的雾气中,本就泛着玫瑰一般的红,闻言更是红得更加彻底,“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小?我小吗?我哪里小了,我已经长大很多了,你没有发现?”

  “蠢七!”见她急眼了,赵樽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能理解这个名叫“楚七”的女人。

  面对死亡,她无所谓。

  可却会斤斤计较于‘大小问题’。

  人都要死了,大小有多重要?

  “喂,你还没回答我?”

  她像一个撒赖的孩子,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不肯罢休。要知道,这一年多来,她无数次削尖了脑袋想做他的人,想吃掉他“入腹为安”,可这厮总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她。而且,还总能让她觉得他是为了她好,感动得一塌糊涂,只等事毕又深深后悔,觉得亏得慌。

  “什么问题?”

  他仍是笑,情绪好了不少。

  “我说你,为什么嫌弃我?”

  他定定看了看她,唇角微抿,叹息着将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脊背,“不是嫌你,是想给你一个最好的,最隆重的盛世婚谋……然后,爷才好那般对你,那是尊重,你可懂?”

  “行,有道理。那眼下呢,咱俩都要死了,你再没什么顾虑了吧?”

  赵樽黑眸深了深,抱住她的手臂更紧。

  “阿七,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什么?难不成,你不举?”

  “……”

  见她大喇喇的说起这种话,赵樽的俊脸黑了。他恶狠狠地拍了拍她的头,教训之后,再说话时,一双淡然高华的黑眸,似是浮上了一层可以解读为悲伤的情绪。

  “我说过,我要用天下最重的聘礼来娶你。我也说过,我一定要让你活着离开皇陵。可如今,却让你陪着我,落得这般下场……”

  说到尾音时,他的声音略微哽咽。

  赵樽是一个骄傲的人。

  能让他说出这种颓然和沮丧的话,可以说极是不容易。夏初七猜,在她醒过来之前,他已经想尽了办法寻找出路,却无果。

  “你干嘛要自责?”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靠过去,面色收敛,难得认真地告诉他。

  “赵十九,其实眼下这个日子,才是我最喜欢的呢。不必克制,不必计较,不必害怕,不必奢求未来,我们只需安静的感受余生的慢慢流逝,好好享受就成。看火光,像夕阳,将沸水,做温泉,堆金银,为鸟兽,闻雾气,如听泉。”

  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揶揄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另外,最紧要的是,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陪你共赴黄泉。这种好事,你偷着乐吧,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她是洒脱的。

  可对于爱她的人来说,却是煎熬的。

  赵樽想她活。

  这样的阿七,应当好好的活。

  他喉咙哽咽着,看着她恬淡的脸孔,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是,很好。”

  “既然这般好,我们不该做点什么?”

  绕来绕去,她又饶到了那点事上。

  赵樽微微一愣,唇角扬起,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一丝笑意,“我以为,阿七第一爱财,第二才是色?如今这黄金满屋的地方,你不是应当更喜欢看钱财?”

  “这你就不懂了。”夏初七托着下巴,笑嬉嬉地道,“赵十九,还记得我在清岗县时写给你的卖丶身契上写的愿望么?”

  “嗯?”他狐疑,不知她为何发问。

  “貌好器粗,黄金满屋。”

  “……”

  “如今黄金满屋,已经实现,姑娘我就差一个貌好器粗了。如果能得偿所愿,也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好心人,能不能帮帮忙,完成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心愿?”

  她眨着眼睛,说得极是欢快。

  赵樽眸光微微一眯,叹息。

  “你这妇人。”

  “如何?爷,你是不是心动了?”

  她看着他,就像在京师奢华的京师晋王府,或在漠北凄风苦雨的毡帐中一样,将自己偎入他的怀里,假装只是在与他围炉夜话,天亮了,太阳就会升起来。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烟雾茫茫,光影婆娑。

  若不是有三日之限,这确实是美好的日子。他的手,慢慢地梳理着她的头发,淡淡问,“阿七,你当真不觉得这般陪我赴死不值得?”

  她微翘唇角,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说很后悔,你信不信?”

  他说:“信。”

  她问,“我说我若早晓得今日要死,早就把你吃干抹净了,你信不信?”

  他愣了愣,笑了:“信。”

  她嘴里嘻嘻有声,突地伸出纤细的手指,使劲戳了戳他的肩膀,懒洋洋的说,“那赵十九,我表白了这样多,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是做呢,是做呢,还是做呢?”

  赵樽看着她,奇怪的皱眉。

  “做什么?”

  “呃!”夏初七差点咬到舌头。

  她郁闷地瞪他一眼,突地反应过来,他似是不懂那个词的。想想,不由又好笑地“叽叽”一声,然后凑到他的耳边,呵一口气,拔高嗓子大喊,“做那个……爱!”

  “嗯?什么?”他果然不懂。

  夏初七哈哈大笑,觉得这场面太过喜感,太偏离忧伤轨道,太不像死亡约会,赶紧清咳一下,换了个表情,满脸羞红的对他说:“意思就是说,良日美景剩三日,洞房花烛赶紧来。郎君,你愿是不愿吗?”

  赵樽身躯微僵,低头看她。

  “阿七,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夏初七唇角的梨涡像盛了两汪美酒,似笑非笑,“那你到底肯不肯答应?”

  “不肯!”

  她沉下脸来,五官挤得极是难看。可仔细一看,他的眼睛,比清凌河边上还要炽烈,虽然说的是拒绝的话,但眸底的温存之色,却半分不少。

  她咬了咬唇,逗他,“真的?”

  “真的。”

  “好吧。”她挑了挑眉,就像没有说过一般,“那我两个聊聊天好了,争取把剩下来的三日,聊出一个天荒地老,聊出一个海枯石烂,聊出一个千秋万代,聊出一个……”

  “阿七!”

  他苦恼地撑了撑额头,冷眸剜着她。

  “爷改变主意了。”

  “啊?”她眼睛眨了眨,无辜的看着他,心脏“怦怦”直跳,耳根发烫,长翘的眼睫在他专注的视线下,轻轻地打着节拍,一双水汪汪的眼儿,被沸水热雾的一阵熏染,有羞涩,也有惶惑。

  “为什么?咳,突然又想了?”

  他不说话,喉咙一紧,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来,大拇指在她半开半合的唇边縻挲了片刻,看她的目光越发深邃幽暗。

  “因为你太吵,爷怕了你。”

  “!”

  她稍稍窘迫了一下,正想推他,下巴却被他猛地扼住,抬起,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与他对视。

  “难道阿七也改主意了?”

  “我……没,没吧。”先前她说得毫不矜持,可如今看着他炙热的眼,她却像怀揣了上百只小兔子,心脏一阵胡蹦乱跳,愣是不敢再面对。

  “呵!”就像知她有贼心,没有贼胆,赵樽低笑一声,促狭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像在逗小动物,顿时惹得她恼羞成怒。

  “你在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略一低头,用行动告诉了她。

  炙热的吻,堵在她的唇上,四片唇交接一处,两个人同时叹息了一声。吻是爱人间最真实的情感表达,濒临死亡前的绝望之吻,更是几乎带出所有的情绪。

  夏初七抬着头,踮着脚,感觉着他热吻的力度,慌乱得像一只溺水的小兽儿,紧紧的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料,像是想要急切的抓紧什么,样子极是无助地承受着这份喜悦。

  “阿七!”

  他吸吮她的唇,视线却在她的红如胭脂的脸上,片刻,又喘着气离开,目光烁烁地看她。

  “等一会,还有一件事没做。”

  “嗯?”

  事到临头,又要退缩?

  她嘟起嘴巴,抱怨着,声音沮丧不已。

  “有啥事,一会再做不行么?”

  “不行。必须在之前做的。”

  听他说得这般严肃,夏初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任由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在金银架上拿了一尊小金佛,两只小金碗,从这间石屋绕出去,经过一个约摸十来级的石阶,上到了后室的一处祭台,又拿了那里的两根石蜡,再上了一层石阶,走到“回光返照楼”的最高点平台,才慢慢放她下来站好。

  “赵十九,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夏初七膝盖受了伤,跛着脚走路极为不便,她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下面除了扑面而来的雾气之外,根本看不清据说全是沸水的地面。

  “诶,这里可真美!”

  她伸了个懒腰,嘴里说着便回过头来,突地,她讶然了。只见赵樽将小金佛放在石台上,又将两根蜡烛用火石点燃,插在缝隙里,接着就往地上一跪,朝她招了招手。

  “阿七,来,跪下。”

  “跪下做什么?”夏初七有些不解,可看他这般慎重其事地跪下,她也没有犹豫,走过去,跪在了他的身边。

  赵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而是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小金佛的前面,沉着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金佛为媒,为我鉴证。我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他严肃地叩了三个头,又望向楚七。

  “该你了?”

  “啊?”夏初七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厮迂腐得紧,但仍是无法,只好自行改编了几句。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楚七今日自愿嫁与赵樽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愿与他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下辈子投胎转世,我还要嫁给他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

  “阿七!”

  见她又重复了一遍,赵樽大概怕她念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下辈子,头痛地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俯身将两只金碗端了过来。

  “阿七,没有花轿,没有嫁衣,没有红烛,没有大媒……这个洞房花烛夜,我以血代酒,当作合卺。其他的,若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好,不许赖账。”

  夏初七笑着说完,见他匕首割入手腕,鲜血顿时流入了金碗之中,红得刺目,红得她鼻子微微一酸,也不客气地拿过匕首,在自己的腕上割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用血做合卺酒,倒是高明。”

  大概这个场合太“正式”,赵樽没有阻止她。

  两人的举动都有些疯狂。

  夏初七滴着血液,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对于三天后的死亡,再无半点害怕。

  “好了,干杯!”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与他目光交汇着,彼此手腕交缠一处,将碗中之血灌入了喉咙。

  她抿了抿唇,问了一句。

  “从此,我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他捋了捋她的发,轻轻一笑。

  “是。我们是夫妻了。”

  夏初七虽觉得赵十九有时候特别迂腐,但有了这样一个“庄重”的仪式,不管皇天和后土看不看得见,反正她自己是心安了。

  “那我往后该叫你什么?”她问。

  “什么都好。”他回。

  “夫君?”

  “……”

  “郎君?”

  “……”

  “还是叫……天禄。”

  夏初七学着元祐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沉着嗓子,扮成男声,喊得老气横秋,自觉苦中作乐也有一番情趣。

  可赵樽见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却是叹一声,双臂展开,将她拥入怀里,“阿七,来生我定要早早遇见你,早早娶你。”

  “得了,别酸了。我两个先把这辈子该做的事做了,再说来生成不?”

  “可惜,只剩三日。”

  夏初七仍是带着笑,目光里有一层水雾浮动,“这你就不懂了,有的人活了一日,也是一生,有的人活一生,也只一日。若一日便是一生,我们有三日,就是三生三世了。”

  这样的逻辑,太夏初七式,典型的强词夺理。

  赵樽微微一怔,眉梢一扬,臂弯收紧。

  “是。”

  听出他嗓子的沙哑,夏初七心里一激,笑了笑,顺势跳上去,便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钻了钻,下巴高高抬起,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精神,提醒他。

  “那么,新郎倌,你还在等什么?”

  她的“迫不及待”太与众不同,赵樽凝重的心情亮堂不少。狠狠圈紧了她,他低下头,瞅她片刻,突地板住脸,一本正经发问。

  “阿七,你可记得我两个相识多久?”

  “两年多了吧?”

  “两年两个月零三天。”

  他看着她,眉头敛紧,说的时间很准确。夏初七微微一愕,表情丰富的张着唇,半天儿合不拢嘴。

  “厉害呀,这都记得住?!”

  她踮脚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愉快地表扬了他,却听见他又问,“那你知道我憋了有多久?”

  夏初七噗一声,大笑,“多久?”

  赵樽眸色黯了黯,“两年零一个月。”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是吧?你是想说,早在清岗县的时候,你就已经觊觎姑娘我的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了,对不对?”

  “美貌与才情,智慧和人品?”

  赵樽淡淡反问一句,眉头跳了跳,好不容易才绷住差点崩溃的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是,一直觊觎。阿七是不是觉得骄傲?”

  夏初七嘿嘿乐了,“大哥,不是骄傲,是觉得你傻。你这般不是自作自受吗?还有,两年时间,我两个这是浪费了多少大好的光阴?你看看你,这都要死了才追悔莫及,补都补不回来了。”

  “现在你是我妻,自是不必等了。”

  “那可不行。你不想等,我却想等了。”

  夏初七憋屈了许久,今日终是得以扬眉吐气,自然要趁着这时找回面子。说罢,她极是傲娇的看着他,抬起下巴,云淡风轻的浅笑。

  “殿下,这件事,容妾身考虑考虑,不急。”

  赵樽像瞅怪物一般看她。

  “你确定?”

  “确定。”

  “不怕爷反悔。”

  “悔便悔呗,反正也不是……啊!”

  她话未说完,身子倏地腾空而起。他眸子深沉,抱起她,不再说话,任由她乱踢乱打着,大步走向那间堆满了黄金的石室。

  “赵十九,你讲不讲理啊?”

  她问得很没底气。

  “不讲。”

  他回答得极是干脆。

  热雾还在升腾,轻薄如蒙蒙尘烟,带着“百媚生”奇妙的香气,将一切死亡的阴影通通虚化,只觉这间富丽堂皇的石室浪漫无比,沸水让空间潮润而温暖,满屋的金银光彩,比花烛更为点缀……

  看着这迷幻般的一切,夏初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冷?”他问。

  她摇头,然后又低头。

  “不冷,是怕,爷,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迟了,怕也无用。”

  从来都是她耍赖,终于轮到他发横。

  夏初七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呆住了。

  与她事先想好的主动出击完全不同,一入石室,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按在一个纯金打造的精巧屏风上,吻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地狠狠贴上她的唇,双臂紧裹了她的腰,喘急的呼吸便如火焰一般喷在她的脖子里,如同他攻城掠地时的凶猛与强势,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她,终是把黄金铸造的花鸟屏风按倒在地,也让她身上半湿的衣裳脱离了主人。

  “赵十九!”

  打了个喷嚏,夏初七惊惧间,心脏微缩。

  从未有过的慌乱,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可最终,也敌不过他的强势。挣扎与抗拒,很快变成了两道模糊而满足的叹息。

  “阿七……”

  “嗯。”她低低哽咽,“我终是你的人了。”

  “是,永远都是,也只能是。”

  “混蛋,多横啊你?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下次注意。”

  “还下次?唔。”

  夏初七拔高了声音骂他。

  可惊叫声,慢慢变成哽咽和嘤咛。

  在这日之前,她与他之间有过许多次亲密的接触,但基本都是她,他很少有过触及雷区的行为,在她的印象里,赵十九永远的雍容高贵,除了酒后失态那一次,很少像这般粗野狂躁。

  她微眯的眼,有些发热。

  或许,这一刻的他,与她一样,都在计算着剩余的时间,要在这濒临死亡的绝望中,品尝这一杯最后的美酒。以爱之名,以情之心,必须用这般激炽的探索,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活到最后一刻的理由。

  “赵十九,赵十九。”

  她蹙着苦瓜脸,喊着他的名字,痛得想要退缩。

  他并不回答,呼吸愈重,控制住她的身子,若有似无地低笑一声,像安抚小狗似的轻轻安抚了她片刻,才道,“阿七不怕。”他不给她丝毫动弹的机会,却又给她留出恰到好处的挣扎空间,由着她挥起拳头揍他。

  “赵十九,我难受,难受死了。”

  空有一腔理论知识,却无实践,她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紧紧闭着眼,甚至都不知为什么要反复喊他的名字。

  她想,或许是“百媚生”。

  对,都怪百媚生,让她变得这般娇气。

  但事实上,她知,百媚生的药性从始至终都没有控制过她的意识,真正掌控她情绪的,只是她身上的那人而已。

  她害怕,紧张,慌乱,甚至怕做得不够好。各种情绪都有,窘迫得她想要退缩。但她知道,不论是此时的他,还是她,都需要一种合适的媒介来给彼此渡过死亡前日的信心。而这般的结合,实是最能安抚灵魂的一种方式。她需要这般强力的填补,他也需要这般温柔的掩埋,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远远甚于身体上的需索。

  天地,幽暗。

  空间,冷寂。

  此情此景,不知时间若何。

  偌大一个地方,只有她二人而已。

  不必害羞,不必压抑,他们可以欢畅的挥舞灵魂,催生血液,从头到脚的奔腾。她放肆的缠住他,他亦恣意地享用她,这是一场迟来的恩爱,却又是彼此最诚挚的奉献,在这之前,不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想过,在这个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像如今这般的亲密无间,从灵魂到身心都交融得密不透风。

  “阿七。”

  在她狠狠蹙眉的时候,他稍稍迟疑,终是控制着情动的迫不及待,低下头来,任由冷汗从额头滴向她的面颊,而他的唇贴上她紧闭的眼。吻了吻,低低笑。

  “睁开眼。”

  “做什么?”她身子直发颤。

  “看着我。”

  “不看!”

  “你还懂得害臊了?”

  什么意思?夏初七猛地睁眼,瞪他。

  “看就看,有什么大不了?”

  “乖!”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一回,她没有再闭上眼。

  是,看一次,少一次,珍惜才是。

  皇陵石室,机关八卦,鸳鸯亭,百媚生,一切的一切,通通都从她的眼前消失了。她痛并快乐着,与他一起共赴那云雾间的巫山,早已忘情。也是这时,她才真的领悟到,男女间有太多的不同。他虽疼她怜她,可在这事上,却仍是强势而直接,几乎不给她适应的机会,便疯狂的掠夺,那张扬,那剧烈,那急促,无一不让她深深陷入他织就的网。

  可再美好,也只三日。

  想到三日之限,不知是痛得,还是难过的,她的眼泪,有那么一颗就调皮地从眼眶里,不小心挤了出来。

  “怎么哭了?”

  他目光赤红,低头看她时,有些心疼。

  “没事。”

  “我弄痛你了?”

  她想说,确实是,你个王八蛋啊。但她怕他退缩,又不敢承认,只别扭地咬着唇,更加靠近他,将自己献祭一般贴上去,让彼此更加清晰地感知,她中有他,他亦有她,她想把自己能给的所有,通通都交给他。他们是这般的亲密,哪怕只剩是最后的盛宴,她也可以欣喜若狂,如饮蜜浆。

  ……

  云歇雨住。

  他久久的搂住她,并不与她分开,双臂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以免黄金格着她。她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像洗了个澡,浑身都是细汗,忆及先前的癫狂,还在发傻。

  “阿七在想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脸。

  夏初七蹙起了眉头,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人生与理想,慢悠悠地问,“赵十九,你说你以前没有做过,为什么懂得……这般多?”

  他惯常的冷脸,今日说不出来的柔和,出口的声音,也有着与往常不同的沙哑,那是一种满足的,像似叹息的哑,“风月心经,可不是白看的,爷早就等着表现呢。”

  “也不怎么样嘛?”

  “……”

  见他像吃鱼被鲠了喉,夏初七嗤嗤笑着,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总觉得回不过神来,不太敢相信她与他真的已经成了夫妻。

  “喂,还有一个问题。”

  “嗯?说。”他慵懒的声音里,满是餍足。圈着她,像一只大熊搂住他的猎物,高大的身躯与她的娇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问啊?”

  听他催促,夏初七思考一会,转头瞥着他,终是横下了心,“你,你那什么,舒服吗?”

  他微微一愣,唇扬起,“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赵樽掰过她的脑袋,在她额头重重一敲,唇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姑娘,你可真不懂得害臊。这话你怎可以问?”

  “那怎么不能问?不是夫妻吗?”

  他眯眼,低头,唇压在她的额上。

  “该爷来问你,可还快活?”

  她瘪了瘪嘴,手推在他肩膀,“差强人意。”

  “嗯?楚七!”

  她这句明显找死的话,太招揍了。哪个男的经得住这样的“打击”?只听见她“哎哟”一声,格格笑着,很快,便与他缠成一团,那轻烟飘舞的薄雾间,响起一阵暖昧的声音。不再是笑,而是一种似呜似咽的叹息,一种绝望之前的狂欢。

  很多年后,夏初七再忆今日,发现本该刻骨铭心的东西,竟有些记不清细节了。

  大概是肖想他太久,太过激动,她整个人的情绪都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而且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看上去清醒,其实混沌,根本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好暖好暖。

  这是她此生感觉过最为温暖的一个地方。

  也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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